第3頁 文 / 唐婧
她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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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清涼如水的夜裡,藥香自灶房傳出;在眾人酣夢之際,灶房裡卻還有個紫色身影忙進忙出著。
抹抹汗,少女自灶上蒸籠裡取出─盅煲湯放進竹籃裡。
推開灶房的門,她提著燈籠步入夜的山林。
端著湯藥的少女並非絕艷;卻有股獨特引人的神韻,一雙冷漠的丹鳳眼和微翹的唇角,自始而然地和總鎖著人的視線不放,少女正是依姣,十六歲的依姣。
研習了三年的藥膳,這會兒的她已十分熟稔於各種藥草習性,並能適時運用四氣五味,七情合和達成她想要的療效。
四氣是寒,熱、溫、涼四種藥性,五味是藥物的辛、甘、酸、苦、鹹五種味,五味分陰陽;作用互異。
至於七情合和是指藥物的配伍關係,七情指的是相須、相使、相反。相殺、相惡、相畏六種藥物之配伍關係,再加「單行」,即不經配伍單用一味藥,而總稱為七情。
自小她煲的藥湯都只為了一個男人,那就是她的師兄辛步愁。
師兄是夜貓子,夜裡讀卷的人最歡迎的,該是碗用濃情細細熬煮的煲湯吧。
依姣在師兄房中撲了個空,沒關係,這麼晚,除了房裡,辛步愁只有一個去處,那就是離住屋尚有段距離的「靈樞屋」。
樞屋位於崎嶇難行的山腹,且離大屋尚踱行幾盞茶時辰,在夜裡,這段路十分難行,可端著湯的依姣想都沒多想就走上了碎石路。
她不擔心路遙,只擔心湯涼了會苦。
靈樞屋在四十多年前原是太師父初始研習醫理所建之屋,也是他們「死財門」的發源地,之後太師父改迷上旁的事物,這幢以醫術研究為主的偌大屋宇便轉給了三徒華延壽。
裡頭據有自古至今多醫書,如被奉為醫學正典《黃帝內經》之《靈樞》和《素問》,有關經絡最早文獻的《足臂十一脈灸經》和《陰陽十一脈灸經》,東漢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晉代王叔和的《脈經》、皇甫謐的《黃帝三部針灸甲乙經》……等書籍,此外,還有各式各樣的針灸銅人,針砭藥材器具等等。
不單此,太師父年輕時狩獵知識廣涉,聽說裡頭還有他自各處搜羅到極其罕見之奇珍異品,與藥石有關之奇珍異品。
這些事,對依姣而言純屬「傳聞」。
而說法,卻是來自於薔絲。
靈樞屋自從華延壽接手後使成了個禁地!
自從靈樞屋轉給了華延壽,這幢下有穴室,上有幾進隔室的大堂屋,聽說,使成了專讓華延壽對屍體「開膛剖肚」試針藥的地方,是以,薔絲才會打趣地說,三師叔在家裡「養」死人。
禁地是對依姣這代晚輩所限的,不過辛步愁是例外。
至於依姣,她雖身為華延壽的女兒,很可悲地同屬禁入者之列。
不過,一般有形的限制向來就擋不住趕屍女薔絲,她曾潛入過靈樞屋,可因其對醫術毫無概念,很快便失了興趣。
「什麼爛禁地?」薔絲自鼻中哼出聲音,「還不就一堆爛書、爛刀、爛藥材和些斷手斷腳,沒肚沒腸,沒眼沒鼻的爛屍體!不過……」
她突然眼神故作神秘低了嗓,「地下那層似乎有點意思,可卻冷死人了,玄冶鐵門合緊著,我偷覷了個縫,裡頭是太師父白天山冰海中帶回的酷寒至寶寒冰玉石,冰氣茫茫地,待久了肯定會凍死人的!也不知是幹麼用的。」
「瞧你爹和師兄整日流連在靈屋,哼!搞不好。」薔絲咭咭怪笑,「裡頭養了個死女人唷!」
聽歸聽,依姣卻從未將薔絲的瘋話當真,這丫頭思路向來與人不同,不值得注意。
思緒間,依姣已來到靈樞屋外竹林間,再十來步便可以出聲喚師兄了。
未近屋,卻突然一陣風弄熄了她手上的燈籠,她只得扔開了燈籠,雙手捧著湯盅,正想移身,冷不防靈樞屋卻開了門。
是她爹爹華延壽!
霎時,像個犯了錯怕被逮著的孩子似地,依姣蹲低了身。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華延壽嗓音冷冽如昔。
「為什麼不可能?」是師兄!月華下緊隨華延壽出屋的正是辛步愁。
「天命不可違!」華延壽啟了口。
「什麼叫天命?什麼又是天命?」辛步愁緊握著雙掌,雙瞳著了火。
依姣睇著心驚,認識師兄這麼些年,第一次見他這種表情。
「你不需要知道。」
「為什麼不需要?」辛步愁跺了足。「因為這是陰謀?還是詭計?師父,您明知咱們可以讓『他』活轉的,可為何,您從沒想過試試?」
是「他」還是「她」?
草叢間的依姣聽得一片茫然。
「他現在這個樣不是好端端的嗎?」華延壽冷哼。
「好端端?!」辛步愁沉吼。「我們剩奪他應有的生存權利,摒去他應有感受世間美好一切的可能性,這樣還算好端端的?」
「這世間美好罕見。」華延壽語氣中儘是冰鋒,「多的卻是醜惡!步愁,」他冷目睇向徒兒,「對於他,你似乎逾越了醫者當有分際。」
「那是因為……」辛步愁總算尋回了冷靜,「對他而言,我們身份並非醫者,而只是個,」他嗓音漠冷,「執行懲戒的劊子手?」
「隨你評斷,」華延壽漠然,「此事毋需再議!」
他提步離去,不曾回頭。
月光拉長了靜杵著的辛步愁的影,他冷著瞳,身子似被釘在地上,遠睇著師父的背影。
乍然見著師兄陌生至極的神情,草叢間的依姣失去了移動能力,她突然有些害怕,師兄的眼神,似乎不像她認識多年的辛步愁。
直至辛步愁返回靈樞屋併合上門後,她才再度清醒。
她摸摸懷中透著涼的湯盅,突然失去了上前叩門的勇氣。
一手拾回沒火的紙燈籠,一手懷著盅,依姣踏上歸路,師兄心情不好,她還是別煩他吧。
等明天再說,雞啼天明,一日之始,陽光下,師兄和爹爹都會回復正常的,那時,她再燉個去肝火的涼湯給他吧!
可第二天,辛步愁還是沒喝著依姣的煲湯。
不是不領她的情,而是因為他離開了鬼墓山,不單離開,還燒了靈樞屋!
燒屋前,他已將屋中重要典籍、針砭藥具另置他處,除了屋子,藥具未毀。
既然如此,他燒屋究竟是為了什麼?
一個個問題湧生在鬼墓山頭其他人心上,卻沒人敢多嘴問冷著顏的華延壽。
連別人都不敢問了,依姣自是噤若寒蟬。
只是,她著實想不透,那個有辦法引得爹爹和師兄起了爭執的人究竟是誰?
何以竟有如此魅力驅使向來視師如父的辛步愁,甘冒叛門之罪和師尊決裂?
雖百思不解,她確定的卻是她恨透那斯!
恨之入骨!
是那人勾走她師兄,碎了她的夢的!
第二章
「不可能呀!方纔我明明見小姐往這邊過來的,怎地一晃眼便不見影?」
「誰知道?」應聲的人歎著氣,很長很長的氣,「你知道小姐多本事,她就有辦法咻地一聲隱了影,你又能怎地?」
「不成的,不成的,」不大不小的跺足聲響著,「苟夫子已在書裡候著了,再尋不著人,我怎生向夫人交代?」
「除了說實話又能怎地?」又是一個歎氣聲,方纔的更加綿長,「夫人知道小姐脾氣,她不會怪罪咱們下人的。」
「要不?」一個小小聲音響起,「咱們進裡頭搜搜?」
「你不要命啦!」應聲之人雖是壓低了嗓,可還是甩不脫驚惶,「祁康沒出府就代表……」下頭沒了聲音,說話的人自動吞了聲音。
「王爺在府裡?」一個小小驚呼引來了一疊連的噓聲。
「輕點呀!輕點呀!你活得不耐煩啦?」
足音此起彼落,先是輕輕,次是緩緩,再是匆匆,最後是落荒而逃。
「不懂,」幾個小丫環裡有人邊跑邊問了,「王爺明明整日笑嘻嘻地,幹麼大傢伙兒都這麼怕他?」
「你新來的呀?」
「我之前在膳房跑堂的。」
「難怪!」人雖在跑,出聲的人還不忘哼氣,「怕不怕老虎?」
「怕呀!會吃人的猛獸誰不怕?」
「那麼,如果一隻老虎出現在你眼前,即使它是微笑著的,你怕不怕?」
「微……笑……的老……虎?!」
聲音漸離漸道,廂房中沉默著「不小心」聽到對話的人相覷著。
房中是一男一女,一個二十多歲男子和個及笄不久的少女。
兩人隔著書牘分坐兩頭,男人單手支頤,狀似悠閒,細長指頭在眼前紫檀木桌邊緣漫不經心地叩著,臉上,是渾不在乎的笑。
「會微笑的老虎?」男人哼了聲,睇著眼前吐著丁香小舌的少女,「拜星婼郡主之賜,我總算知道了小王在這些下人心目中的地位了。」
「不錯呀!」少女正是彰榮王府小郡主朱星婼,她笑嘻嘻地覷著兄長,「至少,她們沒說你是會吃人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