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唐瑄
「娘,你累了,不如先回房歇歇,這兒由孩兒來照看就好。」狄聽風好聲好氣,出面打圓場。
「不,雲兒的病情沒穩定前,娘不放心。」有別片刻前的陰冷,王妃漾出和藹的笑容有著心愛的兒子。
「王妃,再熬下去,你的身子骨會吃不消,還是聽風兒的話回房歇息。」八王爺陪出笑「回房好趁你的心?」顧不得外人在場,徒然拉下臉的狄王妃怨氣一迸出,哪肯輕繞
診出郡主患病原因後,一抹異色飄過風戀棠眼中,在身邊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冷嘲熱諷下,她安然自通地拿起銀針沿著郡主的手臂一一紮下,臉色青中帶紫的郡主立即汗流俠背。
「郡主需要一個月的調息時間,我要一座觸立宅院,不受任何人干擾,也不被任何人拘束行跡。」冷測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切入紛擾的吵鬧中,風戀策邊說邊俯近郡主像在嗅些什麼。
狠瞋王爺的王妃,暫且饒了他,贊眉回眸,「雲兒的痛可有得救?」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豈蔻少女,竟可抵去京城一班醫技卓絕的御醫?她可不信。
風戀棠收起銀針,淡漠地起身。「相信我便有救。」
「放肆!」
王妃的橫眉豎日不能恐嚇風戀某一絲一毫,她沉靜地抵高柔軟的粉唇。「王妃覺得民女放肆,大可一刀取走我的命。」然後,狄觀雲跟著陪葬。
她竟不把她放在眼底,「來人啊!」
「娘,雲兒的臉色好轉了。」狄聽風一聲驚呼,果然立即引去王妃的怒氣。
「真的?」大喜過望的王妃,重撲回女兒身畔,狄觀雲青紫交間的病色因大量出汗而呈現今人欣喜的瑰紅。
「歡休……」昏沉沉的郡主喃聲低呼,驚悸了風戀棠自以為死寂的心。
原來,養尊處優的她也敵不過歡休的魅惑嗎?可憐。
「你,雲兒究竟得了什麼怪病?」狄王妃不改頤指氣使的高傲語氣。
醫治病人從沒解釋病情的習慣,王妃的語氣又太高貴,風戀棠淡瞥她一眼,悶不吭聲地拿起皮索。
「回話呀!」她可其有惹毛人的本領,那年池弄波初入王府也沒她一半囂張,野心沒達到前她至少懂得逢迎諦媚,撤去她的防備之心。呵,這個小丫頭脾氣很硬,絕對合老王爺的胃口。太好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她等著池弄波被打人冷宮,到時她會師法呂後整治戚夫人的手段,將它的兩眼挖出,兩耳熏聾,灌她啞藥,關她進茅房,當個名符其實的人搜。
「身子不適。」簡單四字,以嫌惡的語氣透露出她的不耐,如風戀棠所預見,王妃的眼底果真急速點燃兩把沖天的怒焰。
「王妃愛女心切,風姑娘勿見怪。」
暗暗讚歎風戀棠不屈於強權的傲然個性,替他教訓了有恃無恐的王妃大快人心,八王爺銳眼一閃,暗使眼色讓兒子照風戀棠的指示去辦。
始終沒能摘上話的狄聽風欣然領命,並趕在狄王妃再度發火前,護衛住人速速離開陰霾密佈的戰場。
※※※
歡休甘冒性命危險向八王爺最寵愛的小女兒狠下毒手,為什麼。
半信半疑診出郡主身中「五毒香」已有五日以上,風戀棠發涼的心竟被無名的利爪揪出血絲,險些喘不過氣。驚恐她最深的不是歡休的冷血,而是她發現她不想揭發他!
老天!她不會因那人的所作所為感到心痛,他是他:有還不會再與她有任何交集。
他是他、他是他……
又驚又惱的風戀棠將熬好的藥壺遞給隨侍在郡主身側的丫鬢,未交代隻字詞組便急步走出藥材齊備的煉丹房,倉皇地沒人聳天的綠蔭,往霧氣鏢緲的最深處行去,像是落荒而逃的殘兵敗將。
必須擁有多硬的心腸,才能練就一身無慾無情的冷血?她羨慕做到這點的任何人,假使她也能殘酷得不帶寸縷情感,那麼現在她應該是待在香山專心研製草藥,平淡的過她的人平歲月,而非窩在賊窩任人當賤民輕鄙。
或許她該剖開歡休的胸膛看看他的心是否異於常人。想必是的,那樣以玩弄人為樂子的鬼魅怎可能有賴熱呼呼的心,即使有也是出冬霜春雪凝結而成,沒有熱度的心,毋需血液活絡氣脈,甚至連一些兒溫度也不需要:惡魔哪需去在乎胸口是冷的抑或是熱的。
想到他竟眼兒不眨對相伴多年、戀他極深的女子,施下無色無味的「五毒香」,委實寒透她心。為何她要將身子許給這樣人面獸心的惡人?選擇靦靦的小王爺不是單純些?明明知曉後悔無濟於事,她還是忍不住滿心懊惱。
可憎的是她全身猶覆滿那人的香氣,任憑她刷洗千百次也磨滅不了常在夜半時分偷偷入夢來干擾她的幽香,恐怕……遭污穢的不止是她的身子,連那顆不堪一擊的心也半浮半沉在泥悼裹了。
靠在樹幹上氣不接下氣,險些無法吸呼,風戀棠愕然發覺不知不覺她的快步竟變成逃命的跑步。回首望去只見筆直的石板通,長長投在風吹樹動的翠林裡,夾道兩旁安置的紅色宮紗燈已一盞盞點起,暮色透過掩天的繁葉篩落;霎時紅彩、綠林、金光稀稀落落交相輝映,點綴成一方賞心悅目的斑嫻天地。
為何他要下這麼重的毒藥?她無心欣賞美景,咚噱地合緊好不容易靠在一塊的雙掌,掩臉自問。
想診土成解掉嫩毒、蛇毒、懋毒、鶴頂紅、孔雀膽這五毒,對畢生鑽研醫理、醫術的御醫來說本是駕輕就熟的舉手差事,偏偏施毒者是歡休這樣不按規則走的歹毒惡人。
憑恃沒人能診出如此奇特的毒藥,他竟可惡的把施毒當遊戲在挑戰世人的能耐,將五毒依照時辰、人體的溫度變化-層層隱遁於血液內。毒性的顯現只在施毒的一瞬間,是以終生埋首於奇病性疾的大內御醫也難以診出病源,除非他們鎮日留在郡主身側切脈,才可能發現被毒藥侵蝕的短暫不正常脈象。
五毒無施用順序,任意一毒植人人體後會以極緩慢的速度滲進四肢百骸。初中毒時只會感到沒有食慾,精押不濟,隨著其它四毒慢慢加入,身體的不適才會逐漸明朗,但不至於致命。五毒的毒性經由歡休摻入鴨舌香特意調製,是他所有的香毒襄毒性最溫和的一種,死得極其迅速乾脆,不會折騰太久。
這便是歡休唯一擁有的慈悲了,以死前受折磨的程度決定他對這人的觀感。看來他對郡主算是相當仁慈,沒讓她劇痛難忍、嘔血至死或腸穿肚爛,直至五毒俱下,融合特定的毒引車發劇烈毒性,中毒者才會命喪於瞬間。
可怕,這種隨意拿別人試毒的笑臉人真的好可怕,地怎會無端招惹上他?
淺促的呼吸不管如何費力調息均無法平順,風戀棠放下抖顫不停的雙手,深吸一口氣後重拾步子,往板道盡頭邁去。
獨立於王府僻靜的一隅,以珍貴花網石雕砌成的小屋,是八王爺慷慨恩賜,特別撥出供她一人獨用。識人極精準的他,深知她不變破人打擾的性子,體貼的除了運送膳食的僕人,嚴令王府上下不得隨意擅闖,違令者殺無赦。
最可笑的是,為了答謝她救郡主一命,這位神通廣大的王爺發揮極驚人的影響力,在短短的一個時辰搜盡全城內叫得出名號的繡坊織作珍玩行,將成堆的絞羅綢緞、金銀玉飾往屋子裡迭,當她是備受嬌寵的金枝玉葉。他有意借由郡主的病討她歡心,風戀棠漾起一抹嘲諷,穿越綠籬,淡然地環視左右。
這兒沒有充滿野味的山巒,臨湖的幽證石屋掩映在茂盛的桃林中央,屋緣遍植珍貴奇花異石,有別於前方璀璨的瓊樓玉宇,精緻小巧的石屋自有一股清淡幽雅的韻味。據狄聽風的說法,這兒是王爺為一名極受龍的愛妾所建,後來那名寵妾無故病逝。
無故?她冷笑雨聲。很不湊巧的,王公貴族的妻妾與暴斃特別容易結下不解之緣,已多到非「無故」兩字能解。
沒心理會勾心鬥角的醜惡宮事,風戀棠直人浴間淨完封,月娘已爬上中天。
深諳話事煩心的今夜必然不好入眠,她挑起伴她成長的家傳白玉釵俐落結好微濕頭髮,半披散緞般黑髮,著淡雅的紫色糯裙漫步出悶人的宅院,隨處漫遊人屋測的花徑。
悠遊獨行的十幾年歲月中,她沒有設定目標的習慣,從來不曾,現今卻因池弄波無端介入,徹底改變了。
她要殺了池弄波。這個念頭成形到如今,再也激不起半點情緒激昂,很順利地融人生命裡,成為天經地義的唯一要要,她知道自己會般一她,至死方休。
花徑出現叉路,她心事重重的拐人左側,走沒幾步就看到不遠前那座倘佯在鄰鄰湖光中的五角白亭。
好熱呵,她不喜歡沒風的夜晚。香山從不缺乏的涼爽,成為她忱念最深的回憶,烏雲遮蔽丁風戀棠澄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