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唐瑄
其實昨天半夜一點多時，對門的鄰居來敲我門，她被牛先生恐怖的字條嚇得睡不著覺，雖然嘴上客氣地推說我洗門窗的聲音太大聲，吵得她不能人眠，我依然一聽就聽出她的暗示。
也許哪天我應該找機會勸一勸牛先生，讓他手下留情。也許，只是也許。
有用嗎？牛先生的長相天生似地痞流氓，我能為一己之私刺傷他的心嗎？我該暗示他整容或是施打肉毒桿菌以維持表面光滑嗎？這對他凹凸的臉皮似乎於事無補。要嗎？我可以這麼做嗎？
我辦不到。
牛先生長相雖然兇惡，令人髮指，但是上帝關了他一扇窗，會在其他地方為他另造一扇門。因此牛先生罵起人總是犯勁十足，卻是頭一個響應魏先生捐書活動的好心人。他的狠只在嘴巴，其實心腸最柔軟。
衝著牛先生表裡不一的心地，沒問題，我也捐出一系列自己寫的推理奇幻懸疑小說《爬出蟲洞》，首部曲至五部曲；六部曲還在電腦中溫吞爬著，各位好朋友不妨拭目以待。
肉毒桿菌！喔，我想，我明白了。
鄰居昨晚兩眼充血，面色由紅翻黑，一張臉皮僵硬，只有嘴角微微抽搐，當時我已經察覺不對勁了。我真粗心大意，原來她罹患傳說中的顏面神經麻痺症嗎？是不是她終於突破了心防,跑來向我求救？她其實想與牛先生一塊就醫，是這樣嗎？是嗎？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怪我粗心沒人性，我會真心反省。
牛先生，下次若有幸與你在美麗星夜下互會，也許，只是也許，我會笑著向你致意，感謝你帶給我一整晚的感動與頓悟。
天亮了，我竟在美麗的人間四月天撿到一本《人間四月天》
啊，好個人間四月天。
小倩，4／2，且憂且喜。
小倩的觀念日記：牛小姐哀莫大於心死篇
若以道佛兩教的六道輪迴觀點推論，
早超生只適用於壽終正寢的
好命好心人……
清明時節雨紛紛，消防隊員欲斷魂。
看到牛小姐開救護車勇救牛先生的光榮事跡，令人聯想到消防車。
真希望各位好朋友回家掃墓時留意一點，別因為貪圖一道火化程序，令人惋惜地放火燒山，唉。誰無出身？誰家沒有墓待掃？
消防隊員也是人哪。各位好朋友，憑良心掃墓真有那麼難嗎？看到消防隊員灰頭上臉地掛念祖墳未掃，大家不難過、心不酸、不會於心不忍嗎？
我不行，我不是鐵石心腸，我於心不忍。
我雖是孤兒，無父無母也無墓地可掃，可是國民應盡的義務我仍舊願意遵循。這一兩天，我願意抽空前去各位好朋友家的墓園巡視一番，若發現任何不尋常的異狀，我會回來向各位好朋友報告、請示定奪，大家稍安勿躁。
各位好朋友領略了佈告欄的妙用以後，我辦起事來方便多了，不必挨家挨戶知會大家我最新的決定。這是托魏先生鴻福，我們感謝他，希望他早日走出改名不成的陰霾。
真希望魏先生相信我，「魏尼豪」不會比「總幹事」難聽，總筆劃至少就少了一劃。
何以執迷不悟？
魏先生，你不是過河卒子，這事有回頭的餘地呀。我是否該打破沉默再製造一場偶遇，好當面告訴魏先生這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應該嗎？我要嗎？看看吧，或許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會再做一次。
錯了，牛小姐，早死不見得早超生。
若以道佛兩教的六道輪迴觀點推論，早超生只適用於壽終正寢的好命好心人，枉死或想不開的魂魄極端可憐，只能被局限在枉死城不能投胎，必須一直等到壽終日。假如你生前作惡多端，你不只走不出枉死城，還得在刀山洞鍋來來回回一直走、一直炸個不停。照書上那些人猙獰的面容看來，吃電視廣告的神奇口香糖可能於事無補，你會病死喔。
你瞧，這就是慘絕人寰的地方——你明明已經不在陽世，卻一樣必須痛得死去活來。你說慘不慘？
牛小姐，你語氣激烈、心情激動，可能無法體會輕生的嚴重性，我來打個比喻好了。
比方說，某人理應在九十九歲魂歸離恨天，但這個人心懷歹念縱火燒山或者蓄意火燒汽機車，終致玩火自焚，不小心燒到自己而一命嗚呼。於是，這人提前在二十三歲向鎮守地獄第一殿的秦廣王報到，然後依序又向另外九殿的九王報到……牛小姐，你能想像被十位鬼王面試的情形嗎？不，我不敢想、不願去想，太可怖、太可怖了！
而且，這人的狀況勉強只能形容為「自作孽不可活」，不算「早死早超生」喔。
九十九減二十三等於七十六。在陽壽未到的日子裡，根據書上所記載，這人必須不停地玩火、不停地自焚，一玩便是七十六個年頭不能停。即使玩火成精、玩出空前絕後的把戲，他仍然只能圍坐枉死城不能投效馬戲團，不能將他研發多年的玩火絕技傳承下一代。
你說，是不是可傳人？
我解說詳盡，不知牛小姐能否明白？唉，但願她知道這人無法早超生，是因為他被自己生前的惡形惡狀連累了，有十殿閻王輪流主持正義、嚴密把關，他想都別想保外救醫好趁其不備提前投胎。
牛小姐，假如你還是不懂，我願意試著再舉一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希望我的功過簿沒漏了這重要的一筆。
我想過了，以牛小姐為例感同身受，比她旁觀別人的遭遇容易進人狀況。
牛小姐，這樣好了，我以你和駕鶴西歸的趙先生為例好了……慢！趙先生原來已經一百零一歲了嗎？我明明記得他說他老當益壯才九十三歲而已。
趙先生，您明明榮列百年人瑞一員，為何羞於啟齒不肯將真相告訴我呢？您騙了我整整八個年頭，不怕下拔舌地獄嗎？噢，人死不能復生，我為自己意氣用事的言詞向各位好朋友致歉；我不應該怪罪趙先生，他年紀太大，當然記不得自己幾歲，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牛小姐，你別為我的被欺瞞感到傷心難過，我們回到正題。
如果你因為和牛先生玩捉迷藏總是找不到他，一氣之下燒炭自殺氣牛先生。
牛小姐，你上當了，被老祖宗騙了，因為二十年後你不僅不會是一條好漢，以道佛兩家的說法，你只能在枉死城行醫，可是行醫的前提是建立在十殿閻王承認你陽間的醫師執照才有效；而且特定的時辰一到，不論你願意與否，你都必須不斷重溫一
氧化碳的臭味，一再中毒、一再頭昏腦沉，直到你大限之日降臨為止。
比起趙先生壽終正寢後的迅速輪迴，做傻事實在划不來，你是不是也認為浪費太多時間在乏味的活兒很可惜？我願意相信不管事情多麼新鮮有趣，日復一日玩個一二十年，都會變得不好玩。勸你三思而後行，輕生之前最好坐下來想一想。
以我自己為例，同樣一對人物爬了三年我就膩味了，何況十年二十年。
希望牛小姐能聽進我苦口婆心的勸告，不要想不開。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在好朋友最敏感脆弱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寧可信其有。
清明時節雨紛紛，唉。
今天已經多了趙先生的墓地，我真不希望明年春天得多巡邏一塊墓地來斷魂。牛小姐，你要看開點，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只有不得其門而人的人，與你互勉之。
想看《魔戒》和《哈利波特》，等牛小姐心情轉好再借來一閱吧，我不能逼人太甚。
小倩，4／3，茶入愁腸愁更愁
小倩的觀念日記：宋先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篇
宋先生是一介奇人，
既出世又入世，
不在乎別人給予的評價如何惡劣，
他表裡如一，
始終殘酷冷血兼吝嗇……
下樓貼完給牛小姐的回應，懶腰一伸，發現天已亮。
我該不該歇筆休息一宿明日再繼續？還是堅持到底？我這樣算不算偏心？會不會太殘忍？啊，隔壁棟樓上那位從樣貌行為研判應該是國小三年級、不知怎麼回事竟是國中一年級的慘綠少年，又將望遠鏡轉向我這邊。這已經是今晚的第四十六次了。
為什麼？
小朋友有話對我說卻有口難言嗎？還是，他想看我寫好一半的《爬出蟲洞》六部曲？還是小小年紀就失眠，他不知老了如何是好？
人不慘綠枉年少，我明白。
小朋友，你是慘綠少年正值慘綠人生，我並無干涉你慘綠到底之意，我只想建議你大清早的，臉色其實可以不必那麼菜。
知恥近乎勇。好了，不要哭，事情總有解決的法子，年少失眠並不可恥，這跟少年白頭一樣沒什麼大不了，買瓶染劑回來染一染就好。
寫書空檔我會幫你想想辦法，在那之前，你不妨活用失眠的夜晚，到附近加油站或便利超商兼差打工，或者請宋先生在他的流動市集幫你安插工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不懂賺到時間，同時賺到零用錢，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