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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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聊的宴會。
關水雲臉上正掛著虛應的笑容,眼底則顯出一絲疲倦。老天!她的腳快痛死了。
今天是奶奶七十歲大壽,於是,她被奶奶硬逼著穿上這身旗袍和高跟鞋,頭髮也被梳成高髻,她愈看愈覺得怪異,真不懂她為何要穿上這副行頭。
四天前,她在山頭是多麼的自在快樂,可現在卻好像籠中鳥,哪兒也去不成。
她多麼想念山上的空氣、樹木、河流、土地和那群可愛的孩子,為什麼她非得來這烏煙瘴氣的城市呢?她不喜歡這兒,一點也不喜歡。
若不是奶奶生病,他們也不會來台北,問題是,她一點都看不出奶奶有任何病危的模樣,雖然她已經七十歲了,可是仍然精神奕奕、氣色紅潤,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垂危之人。
關水雲在心底歎口氣,或許奶奶有什麼隱疾吧!畢竟,她根本不瞭解奶奶,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面,以前她只知道她有個奶奶、姑姑,和表弟妹,可從沒有見面,沒想到首次見面,竟是奶奶病危之時。
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奶奶生病,她也不會回來,因為奶奶當年非常反對爸爸娶了有一半原住民血統的母親,她說門不當、戶不對,更何況,媽媽沒有滿人血統,所以她堅決反對。
沒想到父親"娶"意已堅,於是,和母親兩人定居在山上,教原住民小孩唸書,日子過得簡單而愜意,沒想到隔了二十四年,姑姑突然在四天前光臨山上,告訴他們奶奶病危,於是,爸媽、弟弟和她一行四人,連忙收拾行李,直奔這遭受嚴重污染的城市。
"不知道你在山上有沒有見過野獸,關小姐?"趙武華高亢的語調打斷關水雲的思緒。
"那要看你指的是什麼?"關水雲有禮地回答。
"像是老虎、豹子,這類可怕的動物。"另一名男子王儒接腔道,他身材中等,有一頭鬈發,臉上有個酒窩。
"那倒沒有。"關水雲覺得他們的問題有些好笑,他們似乎都把山上定義為森林,或是全然未開化的地區,時常可以見到飛禽走獸似的。
她沒有預料到他們都對住在山上的人這麼好奇,像她身邊就圍了一群對山上好奇的男士,而弟弟身邊則跟了一群女士。
而其他人不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閒話家常,就是在舞池翩翩起舞,大家的穿著都差不多,女士都是穿旗袍,男士則是西裝筆挺,看來全是一個樣子,不過,大家都顯得很有禮貌。
"可不可以請你跳個舞,關小姐?"郭允達微笑道。他覺關水雲充滿了靈性美,看來就像是山中的精靈,一身的火紅在燈光照射下,出現淡淡的光暈,真像是不可碰觸的仙子。
"我不會跳這種舞,郭先生。"關水雲抱歉地微笑,更何況,她的雙腳也禁不起這種折騰。
聽見她的回答,其他幾位男士明顯地鬆了口氣,差一點就讓郭允達捷足先登了。
"那你都跳哪種舞呢?"趙武華問。
他是個瘦高的男子,臉色有些蒼白。
關水雲無意識地動動雙腳,"簡單的舞蹈。"她耐心地回答。她實在很想脫下這雙鞋,實實在在地讓腳底接觸地面。
"什麼意思?"王儒不解地問。
"就是那種常在國慶日表演的山地舞蹈,對不對?"個頭較矮的郭允達一副瞭然於心的語氣。
關水雲的心思早已不在上頭,她受不了了,她一定要離開一會兒,好拯救她那可憐的腳。顧不得禮貌,她說道:"對不起,我先失陪一下。"她邁開步伐往前走,且極力試著忍住雙腳的疼痛。
"關小姐,你要去哪?"王儒亦步亦趨地跟著。
她在心底歎口氣,"我的手方才沾到了酒,我想去洗一下手。"她隨便編了個藉口。
"噢!"王儒只得停下腳步。
一旁的趙武華接著說:"化妝室在——""我知道。"關水雲打斷他的話,"謝謝你的好意。"她立即往大門附近的化妝室走去。
她已經打定主意,先到化妝室脫下這可怕的高跟鞋,而後再設法溜到外面的花園,等到她休息夠了,再進入大廳。
關水雲避開大廳正中央的舞池,沿著牆走向化妝室,一路上停停走走,因為總會有人好奇地上前和她閒聊幾句,這使她愈發覺得疲累,而她的腳好像快打結了。
老天!她受不了了。她的手扶著牆壁,試著站穩,幸好化妝室快到了,她又往前跨出一步,但疼痛卻使她皺起眉頭,她看了一下四周,還好這兒沒什麼人。
"表姐——"她高興得太早了,關水雲回頭,無奈地看著表妹蘇玉梅朝她走來。
蘇玉梅今年二十二歲,是典型的可人兒,總是笑瞇瞇的,而且有張漂亮的臉蛋兒。
"你要去哪兒?"蘇玉梅微笑地問。
"化妝室。"關水雲回以微笑。
她蠻喜歡玉梅的,玉梅就像個小孩子,什麼事都覺得新鮮有趣,包括突然出現的親戚。
"我正好也要——"她突然止住話語,偏頭看著站在轉角處的一名男子,尖聲叫道:"阿爾薩蘭——"關水雲被她嚇了一跳,急忙轉頭,以為發生什麼大事,就算是外星人此刻真的入侵地球,她也不會太訝異,因為蘇玉梅的尖叫聲實在太可怕了。
當他走向她們時,她清楚地感覺到室內寂靜無聲,似乎所有人都往這兒看,她不知道為何大廳突然變得如此安靜,這男子到底是誰?
而他旁若無人的態度更讓她不解,他對自己引起的騷動瞭然於心,但他絲毫不受影響,當他站在她面前時,她覺得有壓迫感,但這毫無道理可言,因為他給人的感覺是懶洋洋的,而不是懾人的氣勢。
他的身材修長,烏黑的頭髮往後梳攏,雙手放在西裝褲內,黝黑的眸子似乎有一抹亮光閃過,嘴角微微上揚,有一絲嘲諷的味道,他正瞅著她瞧,讓她不由得皺起眉頭。一個英俊,但危險的男子,她在心裡忖道。她的直覺告訴她,他不像外表表現的那樣毫無侵害性。他看來是個習慣冷眼旁觀的人,他讓她想起剛開始教書時那種不愛搭理人,嘴角冷冷笑著,一副看好戲的學生,彷彿在衡量她有什麼能力,真是令人氣憤。
舒毅跨進大廳時,第一眼就捕捉到倚牆而站的紅衣女子,她和這大廳格格不入是他的第一個想法,因為她像個精靈,給人清新舒服的感覺,眉宇之間有股靈性,看來就像是毫無防備的生物。而這讓他扯出一抹嘲弄之意,經驗告訴他,愈是清純的女人,做的事往往愈讓人驚訝,看來愈無害的,往往是最致命,不過,不可否認的,她引起他的好奇,而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阿爾薩蘭,你怎麼會在這兒?"蘇玉梅驚訝道,她已經五年沒見過他,沒想到他竟然會出席這場宴會。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撤退來台的時候,許多滿人也一起跟隨至台,有此甚至是當時的皇親國戚,攜帶著大批的金銀珠寶,當然也有些甚至來不及拿家產就渡海來台之人。
舒毅是八旗軍中"正白"旗,他的滿名是舒穆魯氏·阿爾薩蘭,舒毅是他的漢名,"舒穆魯"則是他的滿姓。
他們和一般人的生活並沒有兩樣,只是較嚴謹、刻板,他們從小學習禮儀,接受良好的教育,生活中規中矩,在重要的場合裡,滿族女子都穿著旗袍,甚至有些婦女是整天穿著旗袍的,在他們的生活中,一切都有禮儀,尤其是清皇旗後代,更是遵循著嚴格的禮儀法規,不許有任何差錯。
他們也都盛行"八旗"子孫各自通婚,以保持其血統純正,但這也不是絕對的,因為有些人並不計較,但有些滿人則非常堅持,像關老夫人就很堅持,不許兒子娶非旗之人之女,因此,關倫仟才和妻子居住在山上,二十四年後才回家。
"我代祖父來向關奶奶祝壽。"舒毅淡然地回答。
水雲聽見大廳裡賓客交頭接耳的聲音,嘈雜聲和音樂混雜著,而且正有人朝他們走來,她無奈地想,恐怕這次要脫身不容易了。
舒毅瞅著水雲,蘇玉梅立刻道:"這是我表姐關水雲,表姐,這是阿爾薩蘭,也就是舒毅。"她為他們兩人介紹。
"表姐?"舒毅揚起雙眉,他怎麼從沒見過她。
"嗯,他們前些天才從山上回來的,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舅舅一家人。"蘇玉梅熱心地解釋。"我們別杵在這兒,到大廳去吧!"水雲立刻道:"不了,我想去洗個手。"她才不想又回到廳裡,她可憐的腳可能負荷不了。"我先失陪。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我也去。失陪一下,阿爾薩蘭。"蘇玉梅緊跟上表姐,突然,她又回頭對舒毅說道:"奶奶在二樓寢室。"舒毅向她點頭,表示他知道了,他注視著水雲僵硬的走姿,看來,她是穿了雙不適合的鞋,這也難怪,他還沒聽過精靈穿高跟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