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陶陶
第一章
舒毅站在木製大門前,濃眉微蹙,昏黃的燈光照在他剛毅的臉上,讓他看來有些冷酷。
他按下門鈴,靜靜等待,說實在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次回來的目的是什麼?
五年來,除了年節外,他甚少回來,而這次祖父竟會親自召他回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認為他們之間已沒什麼話可說的了。
舒毅嘲弄地揚起嘴角,事實上,這五年來,他們的對話寥寥可數,每次只要兩人一開口,不是氣氛僵住,就是大吵一架,到最後,兩人都懶得開口,而這回,祖父竟說要見他,他們還能說什麼呢?
大門開啟,穿著長袍馬褂的管家恭敬地彎腰道:"大少爺。"舒毅跨門而入,管家關上門,說道:"老爺在書房。"這時,從書房走出一名年約五十出頭的中年婦女,穿著一身淺綠色的旗袍,烏亮的秀髮綰成髻,身材微胖,面容和善。
"大少爺,你回來了。"她迎上前,臉上是如釋重負的表情,隨即咕噥道:"怎麼又瘦了?"距離上次見面,已是半年以前的事了。
"我沒瘦,奶媽,你多心了。"舒毅說道。
每次他一回來,奶媽總是嚷著他瘦了。
"你當然有瘦,我一看就知道了。"王嫂堅持道,"算了,你先去見老爺,待會兒留下來吃晚飯。"她頓了一下,歎口氣說:"老爺最近也瘦了,人也憔悴了,少爺,你要不要考慮回來,陪陪老爺?雖然他嘴上不說,可我們都知道他心裡寂寞得很。是吧?管家。"王嫂微求站在舒毅身後管家的意見。
"是的。"管家向來毫無表情的臉,也流露出些許的憂心。
"再說吧!"舒毅淡淡地說,舉步往書房走去。
王嫂歎了口氣,他的回答是早已可以預料的答案,因為這句話她已問了幾十次,而少爺每次的答案都是千篇一律,他們爺兒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言歸於好呢?
自從五年前珊珊小姐去世後,他們爺兒倆的關係就出現裂痕,不久,舒毅就搬出去住,只有年節時才會回來,當時還有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陪著舒老爺,可不幸的是,兩年前,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雙雙死於車禍,這可怕的打擊讓舒老爺頓時失去了生氣,身子骨也愈來愈弱,王嫂真的很擔心,再這樣下去,老爺會……唉!這對爺兒倆還要對峙到何時呢?
王嫂看著舒毅走進書房,心裡不由得期待兩人的關係能有所改進,畢竟這次是舒老爺主動要舒毅回來的,或許真的會有轉機。王嫂再次歎口氣,她也衷心希望能如此了。
舒毅踏進書房,昏暗光燈讓他頓時有些不能適應,他望向書桌後陰暗的身影,由於爺爺背著光,所以他看不清爺爺的臉孔。
"爺爺。"舒毅禮貌的問候。
"坐。"舒勁蒼老而嚴謹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舒毅邁步走向書桌前的沙發,面對舒勁坐下。
"您找我?"他靠向椅背,隱沒在黑暗中,開門見山地詢問。
"沒錯。"舒勁咳了一聲,"若非我找你,難道你會自己回來嗎?"他譏諷地說。
"我以為您已經表達得夠清楚,您並不希望我回來,不是嗎?"舒毅冷聲道。
"是沒錯。"舒勁嚴聲道。
室內登時一片寂靜,只聽見舒勁有些渾重的呼吸聲,半晌,才聽見他咳聲道:"這五年,你都在替有麻煩的公司處理危機?""是。"舒毅點頭道。
五年前他離開時,也一併辭去了"鴻運"企業總經理一職,之後,他就靠著在企業界的名聲,專門替有狀況的公司解決麻煩,不管是盜用公款、商業機密無故洩露、帳目不清……等,都在他的工作範圍內,他負責找出問題所在,以例解決,也就是所謂的"專業經理人"。
在這方面,他做得很好,自然名聲也就愈來愈響亮,酬勞也非常優渥,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享有自主權,因為接不接案子都在他。
"你打算一輩子都做這?"舒勁質問道。
"您找我回來,就是要聽我未來的人生規劃?"舒毅譏諷道,爺爺何時變得這麼關心他?
舒勁怒聲說:"你說話一定要這副模樣嗎?"隨即咳了幾聲。
舒毅僵硬地道:"我想,您並沒有興趣知道我未來要做什麼嗎?"這五年來,爺爺從沒過問他的事,他不認為爺爺真的想知道。
"我要你回來幫我打理公司。"舒勁歎了口氣。
舒毅驚愕地注視著爺爺,深沉的眸子在黑暗中眨了一下,他沉聲道:"為什麼?""為什麼?"舒勁嘲弄一聲,隨即厲聲道:"就算你作奸犯科,甚至殺了人,你畢竟還是我舒勁的孫子。"舒毅因他的話而瞇起雙眼,"在您心裡,我本來就是個殺人犯,不是嗎?""難道不是?"舒勁怒聲道。
"這話題我們五年前就討論過了。"他冷冷地說,"您還要再談一次?"舒勁咳了幾聲,"今天我不想提這件事。""很幸運,我也不想提。"他微扯嘴角,"為何突然要我回來?""我說過了,你畢竟是我舒某人的孫子,哪一天我死了,你還是繼承人。"舒勁靠向椅背,"現在我老了,沒有那個精神和氣力再去插手公司的事。
"老了?舒毅微挑雙眉,他從沒聽過爺爺說過這兩個字,他瞅著爺爺的臉龐半晌,他看來似乎蒼老了許多,兩年前弟弟的死,對爺爺的打擊很大,似乎使他衰老得更快,他今年已經七十七歲了,舒毅不由得皺緊雙眉,他從沒想過祖父已如此高齡了。
"你怎麼?"舒勁問道。
"好。"舒勁似乎早已料到他的答案,他頷首道:"我要你搬回來住。"舒毅攏緊雙眉,又沉默了半晌,"這是條件?""沒錯。"舒勁瞅著孫子,"你也可以不接受,畢竟,我死後公司還是你的。"他冷哼一聲,"你別以為我是要你回來陪我這個老人。我要你照顧翼安,這是附帶條件。""翼安?"舒毅不解,他對小孩一竊不通。
翼安是他的侄子,今年五歲,當年他搬離舒宅時,翼安正好出生,他甚至沒和他的侄子說過幾句話。
"我要你負責他的教育,他的家庭老師教不動他。""什麼意思?"舒毅無法理解,他們從小都要接受一套完整而嚴格的教育,這是舒家的傳統。
"誰曉得那個老女人是什麼意思。"舒勁暴躁地說,"她說那孩子總是靜靜的,對她的話不理不睬,她還把罪過全推到我身上,我一氣之下就把她辭了。""你要我去找個老師?"舒毅皺眉,見鬼了,他哪認得什麼老師。
"這我不管,如果你要親自教他,我也不反對,我只要求成果,你要讓他恢復正常。"舒勁命令地說。
"他怎麼了?""不大搭理人,冷冷的。"舒勁皺眉道。
"這家子的人不都是如此嗎?"他漠然道。
"你今天是特意來激怒我的嗎?"舒勁怒聲問,杖重擊地面。
"抱歉。"舒毅僵硬地道。
舒勁重重地吁了口氣,"你見了他就知道。"他有些疲憊地揉著眉心,"自從他父母去世到現在兩年,我沒分神留意那孩子,以致……你得負責他的一切,這是我的條件,你怎麼說?"舒毅輕輕地扯著嘴欠,"我有選擇的餘地嗎?"舒勁這才放心地點頭,"很好。"他看了舒毅一眼,"還有,我希望你早點成家。"這句話讓舒毅瞇起雙眼,他冷冷地道:"這也是條件?"兩人就這樣直視對方,危險的沉默籠罩室內,半晌,舒勁才迸出兩個字,"不是。"他淡淡地說道:"這只是我的希望,畢竟,這個家族還沒有人不婚。""您的希望恐怕會破滅,沒人會嫁個殺人犯的,不是嗎?"他譏諷道。
舒勁僵了一下,"你喜歡拿這件事開玩笑?"他厲聲說。
"您有看到我在笑嗎?"舒毅揚起雙眉。
"五年前,你的態度就是這個樣子,現在還是這副調調,你存心想氣死我是不是?"舒勁一動氣就咳個不停。
舒毅想起身,但終究沒動,只是一言不發地坐著。"您沒事吧?"他有些不自然地問。
"死不了。"舒勁又咳了一下才止住。"你真的打算不結婚?""我是這麼想。"舒毅不在乎地說。"因為珊珊的原故?""不是。"他簡潔地回答。
舒勁哼了一聲,"你根本沒半點悔意,不是嗎?""後悔什麼?""和珊珊解除婚約。"他右手撫著枴杖。
舒毅的黑眸閃了一下,"我想,我們最好不要再談下去。"舒勁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再次撫著眉心,"我早該知道的,你出去吧!"舒毅立即起身,高大的身影,無聲地移向門口。
"我明天就搬回來。"他淡淡地說,隨即走出書房,順手關上木門。
舒勁再次疲憊地歎口氣,為何舒毅對五年前的事一點悔意也沒有?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