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籐萍
日之媛跟著他站起來,怯生生地躲在他後面。
雪言沒有裝做沒有聽見,她回過頭來,淡淡一笑,「什麼事?」
真秀臉色蒼白地望著她,像有很多話想要說,有很多話想要問,卻始終什麼也沒有問出來。
反倒是雪言笑了笑,伸直雙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圓,然後舒服地背到背後去,她半回過身來,淡淡地說:「最近的天氣很冷,你要懂得照顧自己,照顧日之媛。」然後,她把手插進口袋裡,慢慢地,安靜地,走開了。
她是走開的,不是逃開的,也不是想要留戀什麼,而只是那樣慢慢地走開,雖然走得不快,卻也不慢。
但是她這樣走開,卻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不知道看在真秀眼裡是什麼感覺,日之嬡已經怔怔地掉下眼淚,「雪言姐姐……」她這樣叫。
雪言已經走得比較遠,但是她仍然回頭,微笑,「嗯?」
日之嬡緊緊地抓住真秀,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只是眼眶一熱,很容易就掉下眼淚。
雪言笑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真秀一眼,心平氣和地說:「對不起。」
「雪言姐姐……」日之媛呆呆地看著她離開,她慢慢地走到醫學院的大樓裡去了,過了一會兒,果然看到她站在她被抓走的那個天台上,她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抱著膝蓋坐了下來,垂下眼睫,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也好像什麼也沒有想。
一群的白鴿繞著醫學院的大樓飛,有一些就停在了雪言旁邊。
雪言沒有動,她那一頭長長短短的頭髮,在風裡輕輕地飄,輕輕地飄。
「真秀……」日之嬡拉拉真秀的衣服,低低地叫了一聲。
真秀垂下目光,帶著滿面淚痕的日之嬡,轉向學校小道的另外一邊,「你想去哪裡?」
日之媛輕輕搖頭,「我想躲開雪言姐姐,看見她,我好害怕,好難受。」
真秀帶著她慢慢走開,日之嬡緊緊揪著真秀的袖子,像一個幽靈般的影子。
雪言坐在天台上看著,髮絲在眼前慢慢地飄,鴿子不懂得人間悲哀的事,在天台的邊緣走來走去。她在想,如果那一天她不射出那一箭,讓月之媛跳下去,是不是今天所有的幸福都屬於她了?讓那個非常會製造麻煩的娃娃死掉,反正是她自己要死的,又不是她要殺死她的,那是不是會一切都好?但是,不是的,雪言輕輕挽開飄拂在面前的髮絲,她從不希望她死掉。如果日之嬡死掉的話,真秀想必是會傷心的吧?她是這樣柔弱動人的孩子。
「雪言。」有人在背後呼喚了她一聲。
雪言回頭,是中國水,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
中國水眼神深湛地看著她,他本來很少說話,現在卻開口說了一句:「去吧。」
雪言笑得更淡然,「去什麼?」
「去追他吧,把真相告訴他,否則,你會後悔的。」中國水的身高擋住了朝陽的光,讓朝陽看起來像夕陽。
雪言側著頭看他,他的臉在陽光下越發堅毅得像希臘神雕像,她淡涉一笑,「要告訴他什麼?」
「告訴他,你不是要殺她,而是要救她。」中國水冷冷地說。
「……」雪言轉過目光,目光落在自己的鞋面上,抱緊了自己,輕輕地自言自語:「可是我還是差一點殺了她啊,有什麼差別嗎?事實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哪裡有什麼可以解釋的?」
「對真秀來說,就是不一樣的。」中國水說,「他現在很痛苦,你知道嗎?」
「他現在很痛苦,過了幾天忘記了就好。」雪言悠悠地說,「算了吧,真秀要和我在一起,總是會遇到危險,我不知道阿剎德是不是真的就這麼放過了我,我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連累真秀,也不想讓日之嬡死。」她低笑,「她是那樣堅持,不死心的琉璃娃娃,如果沒有人把童話世界讓給她,她是會死掉的吧?我不想做殺人犯,真的不想。」
「你是在怪真秀他沒有看懂你那一箭的涵義嗎?」中國水問,「你表面上說不是,你心裡是的,你在怪他到最後還是不相信你。」
雪言輕輕一震,抱緊了自己,「或許……是的吧,我不知道,真秀他是那麼聰明,他判斷我是故意要殺人,我就是故意要殺人了,沒有什麼好說的。」
「但是,雪言,」中國水走到了她身邊,「有些事,太在乎了,反而是看不清楚的。真秀他比我聰明敏感不知道多少,他之所以會看不破,只不過是因為,他下意識地逃避可能會傷害他的答案而已。他不是沒有能力看破,只不過他害怕認真推敲之後,答案會毀壞他對你的愛。他只不過是太在乎,所以逃避,他沒有判斷你是殺人犯,只不過他不願意想這件事。」中國水看著對面哲學樓的三樓,「這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你的箭,是自上而下射人日之嬡的肩頭的,算上兩棟樓肩的距離和重力加速度,畫拋物線,你出箭的方位是可以計算的。如果日之媛是站在走廊裡面被你射中的話,反推回去,你的位置應該比這個天台還要高很多。」他指著上方,「因為哲學樓和醫學院大樓之間的間隔很小,你的箭插得那麼深,可見力道很強,所以我可以大略這麼估計。而你的箭會這麼容易地射中日之媛的左肩偏背後的方位,你不要忘記,日之媛並不高,她站在走廊裡面的時候,肩背是會靠在欄杆上的,你怎麼可能有那麼好的眼力,從隔壁樓頂,一箭射中她靠在欄杆上的部位?你如果真的要射死她,一箭射在她頭上豈不是效果更好?從入箭的角度看來,你射中她的時候,日之媛應該有這麼高,」中國水比劃了一個在欄杆上加高的動作,「她的位置在欄杆上一米到兩米之間,也就是說,她站在了欄杆上。我不知道她站在欄杆上幹什麼,但是雪言,你是在救她,不是要殺她,你一箭把她從上面射了下來,對不對?」
雪言默然,她沒有說話。
「真秀被你一開始說的那一句,你要射死她的那句話迷惑了,然後,又被日之嬡受到驚嚇心臟病發差點死去的事實迷惑了,他是當事者,很容易因為牽涉到感情而看不清楚事實,雪言,你不要怪他。」中國水慢慢地說。
雪言悠悠凝視著樓下成片的榛子樹,「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中國水,你真好,我很高興,到最後,終於還是有一個人相信我。」
「你可以告訴他,只要你告訴他,真秀不會不相信你的。」中國水向著她伸出手,「起來,不要坐在這裡,去告訴他,你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救人。」
「我不去。」雪言輕輕地搖頭,「他不應該不信任我,現在我不信任他。而且,我很愧疚,我本來可以不射得那麼重的,我自己知道。」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他們兩個在一起,多般配,秋天的葉子這樣落下來,風吹來吹去,日之嬡笑起來那麼美,真秀那麼悠閒……」她凝視著他們遠去的方向,幾乎看得癡了。
「你會後悔的,真秀他如果愛日之嬡的話,他就不會送她去英國,你明不明白?」中國水看著她癡癡的眼神,「他送了日之嬡去英國,而他決定愛你,你知不知道,對真秀來說,這是什麼樣的意義嗎?」
雪言漠然,輕輕地說:「那是他一開始就決定錯了,我應該從一開始就逃走。」
中國水握緊了拳頭,「真秀他是頂著多大的壓力愛你,你明不明白?你就這麼簡單地算了,讓他和日之嬡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對日之嬡,只不過是不希望摔碎一個玻璃娃娃,他只不過不想傷害她,那不是愛。你就這樣放手,你把真秀的感情當做什麼東西?」他很少這麼憤怒,中國水從來沒有什麼表情。
「但是藏血從一開始就說真秀是個人偶叫我逃走!」雪言突然閉上眼睛大叫一聲,「你們都知道的,你們都知道我愛他到最後一定是什麼也沒有,為什麼要強調真秀對我的感情?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認認真真地愛過我!」雪言一隻手捋過頭髮,閉著眼睛,「每個人都警告我要逃走,否則我將會輸得什麼都沒有。是我冥頑不靈,是我以為堅持下去,就一定會有幸福。結果,還不是『一切都將和去年一樣』!我不愛了,他不相信我,我是罪人,我差點殺死日之嬡,我留下來的話日之媛可能會死,那麼我為什麼要留下來?我為什麼要追他?我算了不愛了,這樣都不行嗎?我犯罪,我受懲罰,我不愛了都不行嗎?」
她說得這樣淒絕,她是真的累了不愛了,對於拚命保護自己的雪言來說,受了傷害就會像被觸到觸角的蝸牛,一下子就躲回殼裡去,不願意對外面的世界付出探索或者幻想,她只是想安安靜靜抱住她自己,保護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