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籐萍
她盼望著則寧回來,盼望他可以給她依靠,給她勇氣,讓她可以接受這一切,可以安慰自己說發生這麼多都是不要緊的,她的心情,就像受到驚嚇的孩子,必須找到母親才能得到安慰,但是——則寧一直沒有回來。
他自從那天晚上匆匆離開,一連五日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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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齡突然變成了一個嬌柔俏麗的小女子,全秦王府的人都非常驚異。還齡的面貌並沒有多大改變,只不過換了膚色精緻了五官,大家還是勉強認得出來的,但那俏麗的程度自是不同當初。
這種突然的改變自然會招來很多閒言閒語,說她迷惑少爺的有之——自是王府裡的一干嫉妒她無端變美、自己天天洗臉,然後在背後說人的某些府中的丫頭。說她是狐仙神怪的有之,是府裡愛嚼舌根的大媽大嫂。還有人垂涎她的美貌,出言調戲者有之,動手動腳者有之。
從前從未有過的煩惱,突然一下子統統降臨在她身上,而她只不過是一個丫頭,她本來除了伺候主子之外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不想,而現在,她卻每天都在想、都在疑惑,她的窘境,是誰造成的?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簡簡單單不好嗎?美貌,才華,能力,這些她原本也和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嚮往的東西,突然全部變了質,她開始深深地體會到,做人的辛苦,和別無選擇的無奈。
她從來沒有希望過自己會是個美人,她竟然突然就是了;她做夢都沒想過她要和人打架,結果她竟然是一代劍術高手?笑話!天大的笑話!
原來以往的簡單平淡,竟然是她一輩子都追求不到的福氣,她卻到現在才知道,才深深、深深地瞭解。
少爺,你什麼時候回來?你知不知道,等你回來的時候,還齡,也許真的已經不是從前簡單的還齡了,她已經想的太多——太多——
少爺,你快點回來好不好?
則寧沒有回來,因為他把振輝殿的事情交給岐陽之後,他必須到行宮保護皇上的安全,皇上幾日不能回宮,他就幾日不能回家,這是他的職責。
五日之後,宮中傳訊,病情已經解除,四十四個太監,救活了三十五個,振輝殿已經焚燬,不會再有遺毒留下。
他保著皇上回宮,看見可能五日五夜沒有休息的岐陽和聖香。
岐陽的神氣還好,只是眼睛佈滿血絲,而聖香一張精緻漂亮的臉一片蒼白——他雖然一身武功,但是心臟不好,強迫他一連五日不眠不休,是太辛苦他了。但他還是老樣子,見到則寧,輕輕一笑,「人家有心病的,幫你救了這麼多人,怎麼謝我?」聲音微微地有點啞,但是依舊是笑瞇瞇,悠然出塵的樣子。
則寧微微皺眉,人是他「幫你」救的嗎?聖香說話從來都是這樣,他不喜歡聽,上玄也不喜歡。
太宗微微一笑,「聖香想要什麼?聖香此次立了如此大功,你要什麼,朕就給你什麼。」趙炅未稱帝之前和趙丞相趙普是好友,聖香是趙炅看著長大的,他的脾氣,太宗最清楚不過。
聖香本不是和太宗說話,聞言一笑,「我要六音給我彈琴跳舞去,好不好?皇上一言九鼎,你把六音給了我,我給你我院子裡那只會說話的八哥兒,皇上上次來相府,不是很喜歡它說話討喜嗎?你把六音給我,我就把鳥兒給你。」他生得一千種琉璃一萬斟珍珠都沒有的精緻玲瓏,眉目間笑顏燦爛,看了讓人情不自禁地想疼愛憐惜他。
太宗笑了,「六音堂堂樂官,朕給了你,誰給朕彈琴跳舞?你這孩子,莫胡鬧了,你喜歡六音,你自己和他說去,他若有空,朕叫他常去你那裡就是了。」他一向當聖香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聖香撒嬌耍賴的本事天下無雙,這一下若是答應了他,又不知道下一回又有什麼稀奇的花樣出來。
上玄和六音同是四權之一,聽見六音被人這樣當作物品送來送去,本就已經心中窩火,又看見聖香眉開眼笑,更是心中分外的不滿——他本來討厭趙炅,趙炅喜愛聖香,他就更討厭聖香。
則寧卻知道聖香胡鬧一定有他的理由,雖然他不喜歡聖香扮得個好玩公子似乎什麼都不會,明明有才卻不肯外顯,但是,他如此執著要找六音,必然是有事!如果他沒有記錯,幾個月前還齡被上玄強塞到秦王府的時候,六音就已經去過相府,有什麼事,邪魅如六音不能解決,玲瓏如聖香不能解決?
他不再理會別人的事情,還齡還在家裡,還等著他回去解釋那天晚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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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們說少爺會回來。還齡拿著梳子梳自己的髮髻,陡然感到一陣淒涼,少爺——他還認得她嗎?
已經是凌晨,打過了四更,少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但是,她在等,等著他解釋那天晚上的事。則寧會解釋的,她知道,他絕不是喜歡玩弄別人情緒的人,又何況,她一個丫鬟,有什麼值得他玩弄的?那時候,她又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天色漸明。
「少爺回來了!」遠遠的一陣熱鬧,還齡知道,則寧回來了,她應該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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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寧並不是立即回府,他難得遇到容隱,必然要向他詢問有關還齡的事情。
容府的傾園。
何心亭,水中樓台,四下煙水迷離,霧氣朦朧。
則寧一身朝服,容隱則緩帶寬袍,兩個人對踞著一張石桌。
「還齡是誰?」則寧以手為筆,在桌面上劃,「她出身容府,她的事情你必然知曉。」
容隱看了他一眼,「她不過是個丫頭。」他身為軍機重臣,何等眼光!則寧對還齡的態度,他如何看不出來?眉鋒一蹙,他冷冷地道:「你身為都指揮使,該關心的事情多得是,你不會把這件事放在第一吧?宮中傷寒流傳,那是有人故意傳毒,你不去查找兇手,關心容府一介丫頭,你不要讓我再責你輕重不分!」容隱從來高人一等,即使是面對秦王府的則寧,他說話一樣盛氣凌人,絲毫不給面子。
「兇手有聿修去查,不要逃避話題。」則寧並沒有給容隱的威勢唬住,仍是睜著一雙明利的眼睛,靜靜地寫道,「還齡是什麼身份?你知不知道她身懷武功?」
容隱看著他的眼睛,「你真的很想知道?」他沒有見過則寧用如此認真的目光看過人,則寧素來淡淡的,什麼也不計較,什麼也不能觸動他的情緒,像個空心的紙人。
則寧點頭,還齡的事對他來說很重要,因為,他真的離不開還齡。分開五日,他克制著自己想念的情緒,但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能容忍自己突然一個閃神,就會站在那裡發愣,他必須知道她的事情,然後快點回去看她。
「如果——」容隱眼神突然冷厲了起來,「如果你是對她有了什麼別樣的心思,我勸你還是不要妄想的好。」他手按桌面站了起來,「我告訴你,還齡是什麼人,你知道之後,就知道你應該怎麼做。我苦心孤詣讓她變成了毫無所奇的丫頭,你又翻出來,你是想讓她死無葬身之地麼?」「刷」一聲,他甩過袖子站到何心亭另外一邊。
則寧驀然站了起來,這麼說,還齡的身世,果然是另有玄機!
「她是遼國鑄劍谷鑄劍大師的女弟子,是宋人的血統,但在遼國長大,叫做『誅劍』。鑄劍大師是遼國契丹,他要他的女弟子來殺我,好破壞宋軍的統軍之計——他們不知道大宋打仗權不在我,在帶兵的將領。他派了還齡來暗殺我。」容隱這回的語氣倒並不冰冷,而是帶了少許惺惺相惜的味道,「如果兵權在我,這倒是一個好計!但是——還齡雖然武功不弱,但為我所擒。她本性良善,性情天真,前來行刺完全是師父的意思,我不忍她因此入獄。她為我所傷之後竟然記憶全失,我掩去她的容貌,把她留在容府,是希望她可以遠離宋遼之爭,遠離戰場,好好地過她應該過的日子。配天放她為民,是不忍心見她身為奴僕,她安排了一個老農做為還齡的爹,希望她過一點平淡快樂的日子,卻不料那老農竟然早早死去,還齡賣身葬父,去了燕王府,最後,又到了你秦王府。她是命苦,而你是多管閒事!」
則寧一雙眼睛光彩燦爛,他早就知道還齡身世必然不凡,卻不知竟是敵方殺手!但聽下去,他越聽越驚,只聽容隱語氣森然,「鑄劍大師與遼承天皇太后和耶律休哥是故交,他弟子的身份與遼國公主平起平坐,則寧,我不是喜歡管你秦王府的閒事,而是,你若想留下還齡,要承擔收留敵方公主的罪責,你身為殿前司都指揮使,應該明白事情的嚴重。若要保還齡一生無憂,你就不要尋找她的身世,放過她,讓她安安穩穩過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