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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籐萍

    但他承認上玄不承認,聽見容隱這樣開口,上玄也冷冰冰的一句回了過去:「不知道是誰兩個時辰之前就已經站在這裡,到現在也沒有什麼作用,人還不是照死?則寧來早來晚都是一樣,他又不是大夫,他管得了這麼多太監無緣無故見閻王?笑話!」

    容隱不理他,只是冷冷地看則寧。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好不好?」有人一旁歎氣,「都是我不好,好不好?你們這些大人物閃一邊去,擋在這裡一點用也沒有。容容不是我說你,你找了這麼多人來沒有用的,我要的是藥!特效的藥,不是這麼多人!人來的越多死得越多,你叫了則寧來,除了多一個人煩之外,沒有用的!」說話的是一邊轉來轉去的太醫岐陽。

    則寧是第一次看見這位據說什麼「來歷詭秘,醫術驚人」,又是什麼「華佗再世」的太醫院第一太醫岐陽,聽見他說話不合禮法,又毫不在乎,不覺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岐陽長得並不如他想像的那般溫文儒雅,他一直以為太醫總是要年紀不小,而氣度沉穩令人信賴的,而岐陽完全不是。他有一頭怪頭髮,所謂「怪頭髮」,就是,他的頭髮竟然是短的!並沒有紮成髻子,太醫袍明明最莊重不過,穿在他身上不倫不類,一張臉稜角分明,眼睛卻很靈活,眼神非常燦爛,讓他看上一眼,心頭就會微微一跳。則寧當然不知道岐陽是個自M大醫學院穿過一道「門」,到大宋來消遣時間的學生,只是覺得他有些奇怪,不是有些,是非常奇怪。他管容隱叫「容容」?那是丞相的公子聖香大少爺才這樣叫,聖香喜歡胡鬧,難道身為太醫岐陽也喜歡胡鬧?

    「閣下在這裡也兩個時辰,本王也不見你有什麼建樹。」上玄仍舊涼涼地道。他敵視容隱,所有和容隱有牽連的人他都敵視,雖然傾慕配天,但有時上玄也把她敵視在內。

    岐陽嘿嘿一笑,「我和容容說話,你插什麼嘴?你在這裡也兩個時辰,你又做了什麼?」他在口頭是絕對不吃虧的,他又不講身份,難道他還怕了這位「古人」?

    「你——」上玄本就是狂妄的脾氣,哪裡受得了有人比他還猖狂?一拍桌子就想發作。他是王爺,還從來沒有被人捋過虎鬚。

    則寧一揮袖子攔在他們之間,這是非常時刻,這兩個人吵什麼?人命關天,豈同兒戲?他在旁邊的案板上疾快地寫了一張字條,「岐陽,身為醫者,難道你就沒有辦法阻止事情的發展?出了什麼事?是中毒?還是有人行兇?」

    岐陽支起下巴,感興趣地看著則寧,「不是行兇,我還不能確定是不是中毒。表面看起來,像是一種突發的傳染病——你們喜歡叫做傷寒;但是,依我看來,這不是簡單傷寒。我已經看過屍體,驗過屍,病人多是迷漫性血管內凝血導致的休克致死,這不是簡單的傳染病。」他歎了口氣,「這也是為什麼你來了見不到皇上,這裡太危險,我讓他到宮外的別院逃難去了,我在懷疑,這是一種——」他想了想,搖搖頭,「我說了你們也不懂,我懷疑這是一種很恐怖的病,所以我不敢讓太多人接近屍體,我自己也不敢開始救人,死亡——太快速了,即使我們能救,手頭上沒有藥,是遠遠來不及的。」他自言自語,也不管大家聽得一臉茫然,突然問:「聖香到底什麼時候來?我要一個幫手,難道都這麼困難?」

    容隱皺眉,「聖香的身份不可以隨便出入宮廷。」

    岐陽突然跳了起來,「兩個時辰了,我要他來幫忙救人你竟然說他不合身份不能進來?你是要我掐死你嗎?我不是不想救,我是不想跟更多人無辜犧牲,我們在這裡拖得越久人死得越多,你比我清楚!容容——」

    容隱冷冷地打斷他,「所以趙丞相已經幫他辦理了入宮的牌子,他們很快就可以進來了,你到底想出了救命的辦法沒有?」

    岐陽重重吐出一口氣,「我有很多辦法,只是在這裡用不出來!你把聖香找來,我就有辦法。」聖香是丞相公子,有一點先天的心臟病,需要岐陽時時的治療——天知道聖香少爺的毛病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毛病,但是他喜歡叫苦,所以天天和岐陽混在一起,隨著岐陽現代古代兩頭跑,竟然還在岐陽的M大掛了一個歷史系學生的牌頭,真是——賊啊!岐陽需要聖香的幫忙,他需要一個可以瞭解他的想法的人來討論處理這件事,更需要工具和藥品——聖香那裡有!他用來治心臟病的藥就可以了!

    則寧當然不知道岐陽和聖香是怎麼樣離奇的背景,但他在這一霎那必須下一個決定——是否信任岐陽?信任岐陽,信任他,就立刻放聖香進宮,全力幫助他救人,現在皇上避難行宮,宮中戍守的重任就在他肩上,他可以信任岐陽嗎?還是為了宮中絕對的安全,把所有的人摒棄在外,毀去五十九人的振輝殿?五十九人已經莫名病死了十五人,為了救四十四名太監,冒著有更多人被傳染病死的可能,是不是值得?他知道振輝殿已經封鎖,裡面的人是生是死無人知曉,但人命關天,豈能不救?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但此刻關係重大,竟然是猶疑不決。

    他看向容隱。

    容隱點了點頭。

    則寧立時揮筆,「盡快讓聖香進來。」他雖然不喜歡容隱,但是他信得過容隱,容隱對大宋的關心有過於他,決不會做出有悖朝局的決定,容隱信得過岐陽,他也必須信得過。

    容隱見他如此,目中掠過一絲讚賞之意。則寧果然不同常人,則寧如此決定,是擔起了可能出事的後果,四十四條人命,即使他們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豈能不救?豈能不救?則寧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岐陽身上,賭他能夠救人!而他原本不認識岐陽,只因為他信得過自己,他決定救人!

    好一個則寧!容隱負手旁觀,他從前把他瞧得輕了,則寧——確有身為殿前司都指揮使的魄力與膽識!

    則寧清楚地知道容隱對他印象的改變,他並沒有看向容隱,那一雙明利的眸,凝視著的,也不是決定他命運的岐陽,而是隔著重重殿宇的,皇宮深處的振輝殿。

    他的身心都被這件突發事件佔據,完全想像不到,在秦王府,在還齡的房間,發生了一件如何駭人的事情!

    ——***——

    「啊——」還齡發出一聲驚恐絕倫的驚叫,她看著洗臉銅盆裡面自己臉的倒影,淨臉的雙手都沒有放下,就被水中的倒影嚇呆了!

    那是一張俏麗的臉,雖然臉上還有特製的易容藥物殘留的痕跡,花花綠綠,但決然是一張俏麗的臉。她本來膚色偏黑,本來五官都有些小小的瑕疵,以至於容顏不美,但她輪廓協調,看起來也並不醜,但現在,她臉上那一層黃色易容藥物化去,露出了她瑩白的肌膚,五官的一些小小瑕疵都奇跡般消失,剩下一張嬌柔的臉蛋。

    嬌柔,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一般的嬌柔而潤澤的肌膚,嬌美動人的臉!

    誰?還齡第一個念頭是轉身,但身後並沒有人,屋裡一燈如豆,影影綽綽,顯得有一點鬼氣森森。

    沒有人。還齡鼓起勇氣,再一次低下頭看水中的倒影。

    水中人一臉的驚恐,因為驚恐,那一雙眼睛睜得好大,烏黑得可以映出屋內的燈光。

    那是——她自己嗎?還齡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放上自己的臉,果然,水中人也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臉上。

    然後她輕輕觸了自己的臉一下,手指上沾染了黃色的顏料。

    顏料——她臉上為什麼會有顏料?為什麼她四年來竟然毫不知情?這是什麼顏料,為什麼從前都洗不掉,而今天晚上竟然洗掉了?她原來長得就是這樣嗎?

    還齡沒有醜小鴨突然變天鵝的喜悅,她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自己離則寧是越來越遠了。她不需要這樣的神秘,不需要這樣的武功,更不需要這樣的美貌,她只想和則寧在一起,永遠——照顧著他,就像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那樣——難道,竟是不可以的嗎?

    「少爺——」她不知道則寧回來了沒有,也不知道他出去是為了什麼事,但她相信他是會回來的,會回來和她說清楚,為什麼這樣對她?「少爺,還齡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了,還齡竟然連容貌都是假的,我——害怕,少爺,還齡應該怎麼辦?怎麼辦?」還齡對著水中的自己,低低地道:「你快點回來,好不好?好不好?」

    屋外有一個黑影,聽著她的自言自語,又有一排牙齒,在夜中閃閃發光。他左手持著一個小瓷瓶,如果看得見的話,上面有幾個細小的金字:「格蘭霍得」。如果是易容大師,必然會為之動容,那是可以洗掉一切易容藥物的一種生長在苗疆的植物的汁液,靈驗無比,即使是最好的易容藥物,遇到它也必失效無疑。顯然,還齡的容貌之所以會顯現出來,是因為屋外那人悄悄把格蘭霍得放入了還齡洗臉的水裡,而還齡卻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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