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湍梓
「完了!」沮喪到快發瘋的路耕竹愣愣地注視著手上殘破的布條,心中唯一的想望是大叫。早該明白免費得來的東西最不可靠,她卻還傻得去指望它。
現在她該怎麼辦?總不能指望老天會降下一位天使幫她吧。她若如此幸運的話也就不至於掉到這見鬼的年代,遇見比鬼還更該下地獄的維陰斯.魯德爾。
不過幸好老天也不致太虧待她,她是沒遇著天使,卻幸運的碰見一位媲美聖人的仁人君子。
「強尼,你果然在這兒。」
突然而至的聲音嚇了路耕竹一大跳。她連忙手忙腳亂的扣上鉑子,上氣不接下氣的亂成一團。
「我知道船長罰你不能吃午餐,所以特地留了幾塊麵包給你。老實說我一點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吃飯時他的臉色好嚇人,一副恨不得殺了我的模樣,連比爾也覺得不對勁。」大衛不疑有他的說了一大串,背對著他的路耕竹卻是連扣子孔也對不准的渾身顫抖,深怕會穿幫。
「也許待會兒就換成比爾來找你了,他對你還挺關心的……咦,這不是我的襯衫嗎?怎麼變成一條一條的?」撈叨了半天的大衛這才發現他新買的襯衫竟莫名其妙成了刀下亡魂,殘缺不全的躺在地板中央,而且兇手就在他身邊。
「呃……我……我……」被當場逮到的現行犯臨時說不出借口,原本就十分緊張的手指更是抖動到無法扣上釘子。
「強尼,你怎麼啦?是不是生病了?」要不然怎麼一直發抖?他伸手就要幫她。
「不……不要過來!」還來不及扣上鈕子的路耕竹立刻出聲阻止,同時記咒自己該死的應變力。
強尼是怎麼回事,幹嘛一直背對著他?
「你如果生病了就該誠實的告訴我,船長那邊我會……」百思不解的大衛耿直的扳過她的身子,一心一意想幫她,一點也料想不到竟會看見不該看的東西。
接下去的話他再也無法說完。事實上,他已經被眼前的景致嚇呆了。
強尼……竟然是個女的!怎麼會?
「你……你是女人?」雖十分不願相信這個事實,但眼前凹凸有致的胸線又擺明了她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要不是她的個頭太小,他很懷疑她如何能瞞過船長那雙銳利的眼。「船長……知道了嗎?」答案必是肯定的,否則也不會一副打翻醋瓶的模樣。
路耕竹連忙搖頭,怕他會去告密。「他還不知道我是個女的。不過,對我很感興趣就是了。」這也是她急於找布條束胸的原因。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拚命找她的麻煩。維陰斯是個敏銳的人,他一定早就發現她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才會陷入和自己信念的征戰中,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只愛女人的男人。
「你一定不能讓他發現你是個女的,知道嗎?」大衛給她一個中肯的建議,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轍。「如果一旦讓他知道你是女人,他一定會立刻毫不猶豫的將你丟下船,或是將你賣給羅伊爾港那票人。」
「羅伊爾港……你是說位於牙買加附近的邪惡之城嗎?」路耕竹不寒而慄,無法想像自己日後的命運倘若她不幸被發現其實性別的話。
「就是邪惡之城。」大衛點頭。只要是在海上航行的船隻都知道羅伊爾港。那兒沒有正義,有的只是暴力和足以淹腳的槍枝。那裡充滿了海盜、兇手、妓女和一級惡棍,以及最烈、最惡質的劣酒。換另一個角度來看,卻是海盜們的天堂。
「維……維陰斯真會這麼做嗎?」路耕竹聞言打了個冷顫,臉色蒼白的看著大衛。
「我不知道。」維陰斯的思緒誰也捉不準,即使打小看他長大的比爾也一樣。「但我不會鼓勵你挑戰你的運氣,最好的方式是瞞他一輩子。」雖僅上船兩年,大衛卻對他有幾分瞭解。維陰斯.魯德爾堪稱天之驕子,最無法忍受的事便是欺騙。當年要不是因為克倫威爾,他現在應該仍在倫敦,好好享受他的社交生活,安安穩穩的當他的社交寵兒。據說倫敦的社交界因他的突然失蹤掀起一波波的失望浪潮,一大票懷春少女更是立誓非他不嫁,搞得連續兩年社交季黯淡無光,氣壞了一大群自認瀟灑的公子哥兒,和急著嫁女兒的王公貴族。
當然,這些事她不可能知道,船上瞭解維陰斯過去的人,只有他和比爾而已,其餘的水手只知道他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船長,跟著他絕不吃虧,這也就夠了。
「我明白了。」路耕竹瞭解地點頭,十分慶幸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今天以前若說她還存有一絲僥倖心理,也全被大衛這一席話給打散了。羅伊爾港?天啊!打死她也想像不出那會是何種鬼地方,以前的歷史老師可不曾解釋過!
「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把布條綁上。」
大衛突如其來的提議差點讓她的眼珠子掉下來,她雖不算太保守,但也絕對不是豪放女。這個建議未免太……
「放心,我對女人沒興趣。」他柔聲地解釋,臉上漾開的笑容猶如聖人般無瑕,路耕竹彷彿能看得見他頭上的光環,閃爍著人性的光輝。
「你……你是同性戀者?」路耕竹不好意思的開口,雖然同性戀在二十世紀已是廣為人知的一種戀愛行為,但她沒有把握同樣場景搬到十七世紀,是否仍然能夠直吉無諱。
「我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驚訝的神情教地無地自容,在這瞬間她感到自己正在冒瀆一個聖人,而且這聖人誠心誠意的想幫她。
「對不起,我以為你既然不喜歡女人,可能就是喜歡男人。沒想到我想錯了,實在是很抱歉……」
「沒關係。」大衛很有教養的打斷她的誠心纖悔,使她更加羞愧。「我既不喜歡女人,也不愛男人,我愛上帝。我這一生最大的願望便是當神父,將我的後半生都貢獻給天主,服侍天主一輩子。」
他想當神父?這根本是暴殄天物嘛!路耕竹不可思議她盯著他的俊臉瞧,對於他崇高的理想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雖沒有魯維陰那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超級美貌,要想兼差當一小時一千美元的業餘模特兒卻也有一大票經紀公司搶著要,為何如此想不開?
「那你怎麼會……怎麼會跑來當海盜?」這兩種職業的等級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聞言,大衛笑了。臉上掛著溫暖的笑容,他誠懇地向她訴說她不可能知道的往事。
「我不認為我是在造孽,而是修行,這是我對生命的另一種詮釋。」
好奇怪的詮釋,想不到殺人劫財也能跟修行沾上邊。
「別這樣看我,我說的是真的。我們這一條船隻劫貨不殺人,除非對方主動挑釁,同咱們開火。」比如霍金。「而且我的鍛煉期也快滿了,船長答應讓我在下一個港口下船,結束我的海上生活。」
「你要下船了?」路耕竹嚇了一跳,心中湧上一股不捨。她好不容易才和他成為朋友,沒想到他們的緣分這麼淺。
「嗯。」大衛興奮的點點頭,開心得像個孩子。「約克郡那邊的聖路易修道院已說好願收我為實習神父,只等我去報到。」這可是他用兩年的海上生活換得的成果。
「你說了半天,我還是弄不清你為什麼會上海女號來。」她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越聽越迷糊。
「抱歉,是我不對,我吧話題扯遠了。」大衛有禮的道歉,完美的教養表露無遺。「我本是柴克男爵的次子,全名是大衛.戴維斯。會上這條船完全是因為我父親的關係。」
原來他是貴族之後,難怪氣質與其它人不同。
「正如你所聽到的,我原本的志願是當神父,而且也已完成神學院的教育,只等著分配實習。」只是沒想到他父親居然反對。「這時候我父親說話了,他柴克男爵的孩子絕不能跑去當神父,應該像個男子漢般從軍。」
奇怪的觀念,不過英國的傳統就是這樣。次子由於無法繼承爵位,所以大多以從軍的方式養活自己,幸運的人或許還能由母系那邊取得信託基金或繼承一筆財富,不幸一點的就必須樣樣靠自己,說起來還真不公平。
「我和父親爭吵了許久,最後父親提出一個條件,說是只要我通過這個考驗還能堅持當神父的信念,就允許我將後半生貢獻給天主。」話一說完,他順道做了個祈禱禮,在額間、兩胸前及心口正中央點上最虔誠的敬意,動作優美得仿若正吟唱詩篇,充滿了寧靜的氣息。
「這個條件就是跑船?」路耕竹猜想。
大衛點頭。
「可是,就算跑船真的能磨練一個人好了,那也不必非得挑上海女號啊。怎麼說它都是艘海盜船,伸大可選擇商船或漁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