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湍梓
徐觀海仍是無言以對,只能張大著嘴巴靜侍對方來襲。
果然,三分鐘不到,辦公室的門就自動打開,衝進來一位怒氣沖沖的女孩。
「貴公司太不近人情了,竟連老人都不放過!難道你們就沒有年老的親人——」
勝穎琦的咆哮在看見關以升的剎那畫下句點,久久不能回神。她看著他,覺得上帝好像在開她玩笑,在她決心闖入「城邦建設」之前,她並未預和自己即將面對什麼。
是他……或者說又是他。當她十七歲,她看見的是一個緊張、溫和的年輕人,迷惑的跟她道謝。三年後,當她二十歲,她看見的是一位失意、沮喪的男子,喝醉酒問她婚姻的真諦。然後,歲月的腳跟一轉,她看見的是一名冰冷的男人,用著睥睨的眼神,冷冷的打量忽然闖進的她。
驀地,她無法開口也難以開口,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上天的殘忍。
關以升的意外倒是沒有她來得深,反而冷冷的看著她開口。
「繼續說啊,怎麼不再發表你高貴的言論?」他不改表情的迎接她的倉皇,並示意徐觀海離開。
「我正聽得入迷呢,你不再繼續就太可惜了。」嘲諷意味濃厚的言語再次提醒她所面臨的狀況,也刺痛她的心。
她在期望什麼呢?對一個突然闖入的女社工,他沒命人將她轟出去就不錯了,還抬望他會對她好言好語?
不可否認,他冷淡帶刺的說詞的確弄傷了她的心。但她可沒打算輕易投降,她還有一大群的老人等待救援,絕不能不戰而敗!
調整好情緒之後,她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試圖尋找往日痕跡。
「好久不見。」她決定先冷靜下來,想辦法把多年前那位緊張的年輕人找出來。
「我猜接下來你要說:你好嗎?」關以升俐落的接話,一點也不留情面。
可惡!這混蛋擺明了不給面子嘛,教她怎麼玩得下去?
「咳咳。」徐觀海看不過去咳了幾聲,試著打破尷尬的局面。「我不知道你們認識。」他慈祥的看著勝穎琦酡紅的臉頰,主動找台階給她下。
「我也不知道你還在這兒。」關以升的臉色黑得跟木炭一樣,眼神銳利的掃向自以為和事老的徐觀海,逼得他只得摸著鼻子走人。
「請等一下——」她直覺的阻止徐觀海離去的動作,一點也不想和關以升單獨相處,他留給她的感覺太強烈,至今仍未消除。
「這樣就怕了?」關以升冷笑,得意的看著辦公室的門在他們的眼前合上,和她臉上閃過的驚慌。
「剛才你闖進辦公室的勇氣呢?全失蹤了?」他再下一城,表情一樣可惡。
勝穎琦保吸一口氣,迎接他的襲擊,她差點忘了她的任務是說服他打消拆遷的主意,不是來和他吵架。
冷靜!她命令自己。他是她的夢中情人又怎麼樣?再迷人也是別人的老公,更何況他現在的身份是她的敵人,她該做的是擺低姿態,祭出哀兵政策,用盡一切於段為那些老人謀福利才是。
做好心理建設之後,她昂頭迎視關以升含冰的眼光,準備曉以大義。
「關先生。」她盡可能的將語氣放柔。
「是。」挑釁的回話沒有絲毫軟化現象。
「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她臉紅不已的回答。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調侃的語氣擺明了不信。
「我是來哀求的。」她越說臉越紅,關以升的口氣也越嘲諷。
「哦?」他的眉頭挑得老高。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貴公司正在進行一項拆遷工作。」該死的男人,非得搖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不可嗎?
「有這回事?」關以升故作思考狀,表情認真。
「你不知道?」勝穎琦相當驚訝的看著他。
「現在知道了。」他聳聳肩。「說下去。」
「太好了!」勝穎琦長吁了一口氣,以為事情真有轉圜的餘地。
「是這樣的,貴公司最近收購了一塊地,那裡住了一些老人,他們無家可歸,也沒有親人,除了街坊鄰居會互相照顧之外,就只剩他們棲身的舊木屋了。我知道提出這樣的要求或許有些過分,但你能不能不要命人拆他們的房子,讓這些老人有一處棲身之地,安度他們的晚年?」她一口說了一長串,之後帶著期盼的表情看著面無表情的關以升,希望他能爽快答應。
關以升也回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最譏誚的口氣擺她一道。
「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為了一群我不認識的老傢伙放棄幾十億的商機?你說的那個路段可是全台北中最後一塊值得開發的地方,我不認為那幾十條老命有那麼值錢。」
這是哪門子說詞,居然把人命說得比狗還不如!「你的說法太過分了!人都會老。難道老了的生命就比較沒價值嗎?」她氣憤不已的大吼,「再說他們……」
等等!他說他知道那個路段,也就是說——
「你誆我?」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從頭到尾你都知道這件事?」
「沒錯。」他冷笑,十分享受她的驚訝,「你以為是誰命人去拆房子的,當然是我這個做老闆的!」
「我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會這麼惡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你的慈悲心哪裡去了?」勝穎琦忍不住再次大吼,傷心和失望一起浮現,因為在她心底她始終相信,無論是拿著戒指或是喝醉酒的他,至少都是講理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蠻橫。
「被狗吃掉了。」他無所謂的挑眉,「這個回答你還滿意嗎?要不要我再補充一些更難聽的?」
「你……」她氣得發抖,話也接不下去,只想砍死他!
「別太激動了,」關以升更狠毒的削她。「萬一你一不小心氣死了,我還得承擔過失殺人的責任,很麻煩的。」
「這點你不必擔心,關先生。」她雙手握拳。盡可能的控制自己。」就算要死,我也不會死在你?面前,我會死在推土機的輪子下,如果你敢再派人去拆那些房子的話,告辭。」
勝穎琦匆匆地丟下話,想起趁著淚水還沒落下之前離開他的辦公室,她的心太脆弱,不是冷酷無情的他能夠理解的!
「等一下。」關以升出人意表地叫做她,表情難懂。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再走。」他鑽石般璀璨的晶眸中閃過短暫的溫柔,將時空拉回到僅僅只夠兩個人促膝長談的電梯,網住過往的氣流。
「什麼問題?」她背對著他停下腳步,不想讓他看見她眼底的淚光。
「你曾回想過那個吻嗎?」
再一次地,她又被他難堪的問話弄僵,無法動彈。她曾回想過那個吻嗎?當然想過!豈止想過,根本是佔據她整個思緒、整個人,直到此刻,她都還直處於當時的狀態。
她不只一次幻想,如果當時電梯能夠不晃動,如果上帝給她更多的時間她會怎麼做?會失去自我抱著他痛哭,還是會倒在他的懷中央求他不要放手?她不知道!上帝給她的選擇太少了,她從來就不是能夠輕易放縱的人,更何況他又有老婆。即使是現在,他用最輕忽的語氣和她談起往昔,她還是無法學他一樣,聳聳肩不在乎的說「那根本不算是吻。」
她只能僵立在原地,背對著他調整呼吸,試著和他同樣冷漠。
「不曾。」她味著良心回答。
「真的?那太可惜了!」關以升惋惜的語氣迫使她不得不轉身面對他。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再起的心跳,它們總是來得那麼快,因他而升,也因他而落,完全喪失了自主權。
「意思就是,如果你的回答是YES,或許事情還有得商量,我們可以成立另一種契約代替你的提議,也好借此救你口中那些無依的老人。」
也就是說以她的身體賠償那塊土地,隨他糟蹋。
「作夢!」勝穎琦咬牙切齒的拒絕,恨不得撕下他那張無恥的臉。
「我絕對會抗爭到底,別以為我會輕易認輸。」她狠話盡出,決定發動全區大遊行,人人綁白布條鬧個你死我活,到時看他怎麼拆。
「勇氣可嘉,我等著你精采的表現。」關以升涼涼的鼓掌,順便送客。「不送了,相信你、一定不會迷路。」
「等著瞧!」勝穎琦再次瞪了他一眼之後,抬頭挺胸的走出他的辦公室,準備發動她的抗爭去。
至於關以升,他當然也不會放鬆,他知道一個堅持信念的女社工拗起來有多難纏。
「進來。」他伸手按了桌上的一個按鍵通知徐觀海進來,交代一些事情。
「如果那小妞鬧得太過分,記住別傷害她,把她帶回來辦公室交由我來處理。」
在老前輩驚訝的目光下,關以升做了上面這項指示,正式掀開另一波人生的戰爭。
「我們要居住權!」
「抗議城邦建設的土匪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