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蘇浣兒
「得令!」
衛長風威喝一聲,便帶著秀蘿和一千名驍勇善戰的八旗、綠營子弟離去。
他們浩浩蕩蕩的離去,頓時只剩下名月和赫連那山兩人。
名月瞧著丈夫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知怎地,心中竟泛起陣陣不安,她躡手躡腳地想溜回營帳內休息,卻被他從身後摟個正著。
「我有話要說呢!」
他溫暖的氣息吹拂在名月的頸項上,惹得她全身軟呼呼的,幾乎忘了自己才醒過來,病還沒好哪!
「還疼不疼?燙不燙?」赫連那山關心地扳過妻子的嬌軀,仔細地撫著她的額頭檢查。「你病還沒好,怎麼可以下床亂跑?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家不能管,知道嗎?」
「製造戰爭的是男人,所以打仗當然是男人的事,不過為什麼每次倒霉的都是女人!」名月不服氣地反駁,看樣子她那想當軍師的雄心壯志,並沒有因為這次的意外而稍減。
「是嗎?那我問你,遇到危險時,為什麼要男人來救你?還拚命喊我的名字?」這會兒他臉上可沒笑意了。只要一想到長風告訴他,名月險些在樹林裡被非禮,還差點死於非命時,就教他又驚又怒;驚的是這丫頭怎會如此頑皮倔強?怒的是大清國土,天子腳下,竟有人敢堂而皇之的欺負他的妻子?若教他遇上了,絕對要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名月一吐舌頭,心裡暗暗叫糟,看來他已經知道自己在樹林裡險些被非禮的事了,該怎麼辦呢?瞧他臉色鐵青,好像很生氣哪!
「人家……人家怕嘛!誰教你不讓我跟呢?否則我也犯不著迷路又受氣啊!」她嘟噥著,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赫連那山瞪大雙眼,頭頂都幾乎快冒煙了!明明是她自己的錯,還把罪怪到他身上?如果今天他不好好懲罰她,只怕日後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他略一伸手,招來侍衛命令道:「你們一組十人,分兩組輪流看好夫人,別讓其它閒雜人等驚嚇到她,她大病未癒,經不起驚嚇。也別讓她跑到營區外,外頭兵荒馬亂的,要是夫人有個什麼閃失,我唯你們是問!」
名月一聽,心中可急了。這還得了,如此一來她名月格格豈不是被人軟禁?
「你把我留在這兒,你自己呢?」
「所有的兵馬幾乎都在烏什城外艱苦死守,我能躲在這兒自己享福嗎?月兒,現在正是情況危急的時候,稍有閃失,可能就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後果,我不想你又出什麼事讓我提心吊膽;加上你身子還沒好,所以唯有留在這兒,才是最安全的上上策!」
「人家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兒……」她又不是犯人。
「你不是一個人,還有好多人陪你啊!」赫連那山輕哄道。
名月望了望他所指的「好多人」,不過那不是負責留守的士兵,就是負傷在營內療養的傷兵,而且每個看起來都一副二楞子樣,無趣得很,要這些人陪她,那可真是天大的懲罰了!
「我--不--要!」她大喊道。
可是名月的叫聲卻讓另一個更大的響聲給蓋過了,赫連那山一楞,連忙步出營帳探望。
「怎麼回事?」名月也跟著他步出營帳。雖然她臉上不動聲色,但她知道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畢竟還是來臨了!
赫連那山面色凝重地對著名月說道:「烏什城開戰了,我得盡快趕過去,你留在這兒別亂跑,有事情的話就燒狼煙通知我,我會盡量趕回來!」
交代完,他便立即匆匆上馬離去,留下名月一個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在營帳內等他回來。
聽著時而遠時而近的殺喊聲、炮火聲,名月心中滿是無助與恐懼的感覺。雖然在沙漠中遇上沙暴時,她也是如此的感受,但那畢竟是為了自己,而現在她最愛的男人正在戰場上指揮大軍作戰,她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那種感覺更教她難受。
她到現在才明白,過去自己所知所學畢竟是紙上談兵,還說什麼運籌帷幄,談如何殺敵致勝的策略,已全讓心中的惶恐不安所取代,原來等待竟是如此痛苦!她本以為自己親眼看到他就會安心,想不到事情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看到了他以後,再目送著他進入危不可測的戰場,那滋味比椎心割肉還痛,如果自己可以像梁紅玉或是楊門女將一樣上陣殺敵就好了,那麼起碼可以跟他一同奮戰,一同戰死沙場,不是嗎?
名月不停地走來走去,一顆心始終懸著,她不知道累,不知道黑夜白天地守候著,期待著遠方傳來好消息。但是沒有,有的只是黑夜換成黎明的一線曙光。
「夫人!」一個侍衛匆匆地跑了進來。
名月猛地轉頭,嘴巴張得老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怕自己所聽到的是不好的消息,畢竟那響了一天一夜的戰鼓聲是到剛剛才靜止的。
「將軍凱旋歸來,他要我先來稟報夫人,要您安心!」
凱旋歸來?那山凱旋歸來?太好了,太好了!
直到名月昏倒前,她腦海裡都還是不停重複著他凱旋歸來的幾個字。
※※※
「月兒!月兒!」
聲聲溫柔的呼喚喚醒名月混沌的知覺,她茫茫然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丈夫關心的臉孔。
「你回來了!」名月抬起手想摸他的臉,卻發現自己竟連手都抬不起來,她頹然地放下手,虛弱的問道:「我怎麼啦?」
「小傻瓜,你病還沒有好,又徹夜未睡地為我擔心,怎能不再病倒?」赫連那山心疼極了,她怎麼會如此不愛惜自己?
「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裝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迷糊模樣嗎?
因為我怕,我怕你不知哪一天會讓皇上召去打仗,這種煎熬從我們成親的第一天就開始。所以在京城送你離開時,我總是無法忍受你已經離開我去打仗的事實,我終日擔心害怕,甚至夜不成眠……」
名月喃喃地說著,傾訴著積壓已久的心事。「我不斷告訴自己,你一定會凱旋歸來,可是仍舊無法克服心裡的緊張與不安,所以才會不顧危險地跑到這兒,因為我以為看到你之後,就可以不再擔心,想不到……」
說到此,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滴下,那不是以往調皮搗蛋大意時弄疼自己的淚水,也不是為了博取同情的裝哭,而是發自內心的擔憂、脆弱的哭。這讓赫連那山有些手足無措,他沒見過如此的名月,她總是愛哭愛笑、好玩好動。他忽然想起她吵著要跟自己來打仗的話,那該不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憂慮所說的吧?
「你說要跟我來打仗,說要當我的軍師,那都是為了……」
「為了我害怕,我擔心,我常常在想,會不會你有一天出征打仗就從此不再回來……」
「月兒,從軍殺敵是我從小的願望,即使知道可能因此而讓自己命喪沙場我也絲毫不覺惋惜,但是今天,這想法慢慢改變了,我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究竟為何而戰!」
「因為巴達克和烏什城的事嗎?」聰慧的名月一語道破他的話中話。
「沒錯,巴達克為我們除去霍吉占和布羅尼特兩個心腹大患,卻換來國破家亡、人民流離失所;而烏什城的人民,更是因為受不了昏官的欺壓、勒索及凌辱,而起來反抗,但到最後他們得到了什麼?難道他們為了生命、為了妻兒而反抗也錯了嗎?」他質疑著。
「所以你用圍城的方式來迫使他們投降?」
「對,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動武,因為他們只是可憐又愛家的老百姓!」
疲倦的感覺,第一次如此沉重得令他無法負荷;這種感覺他不是沒有過,但卻在這次遠征烏什後變得更強烈,尤其近幾年來年年征戰,老實說,他已經漸漸感受到人民對戰爭的厭倦不滿,可是皇上會知道嗎?
「如果皇上又派你出征,你會去嗎?」名月試探地問道,卻又害怕聽到答案。
「會,為人臣子,理當戰死沙場,為國捐軀!」他慷慨激昂地陳述。
「那我呢?」名月幽幽地問。
「傻瓜,那是沒有你的日子,現在有你這小東西天天在我耳邊嘀咕,還老愛跟前跟後,縱使我想去,你會讓我去嗎?」
「知道就好!」
笑容終於重新浮現在名月臉上,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地互望一眼,雙手緊握,許許多多沒有說出來的話就這麼盡在不言中。
※※※
兩個月後,大軍班師回朝,朝中所有文武大臣都以為赫連那山會再一次受到皇上加官晉爵及封賞,可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不但沒有,他還被削去威勇公的封號,並調往回疆總管伊犁縝的各族軍隊。
「那山,你知道朕為何削去你威勇公的封號嗎?」退朝後,乾隆在養心殿中單獨召見那山。他面無表情,只是眼中透出一絲奇異的光芒,不過跪在地上的赫連那山低著頭,根本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