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蘇浣兒
那俊勉強一笑,「娘,兒子不是養尊處優的人,也不是沒吃過苦,吃這些苦又算什麼﹗只是娘您在家裡要保重自己,我……」
那俊說著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排開眾人走過來。
待那人走近,那俊不禁有些驚訝。「十三爺,你怎麼來了?」
來的正是康熙的十三阿哥──胤祥。
但見胤祥一臉肅殺之氣地瞪著那俊,出其不意的一拳便往他臉上揮去。
那俊躲無可躲、閃無可閃,結結實實吃了胤祥一拳﹔登時嘴角流血,臉頰腫得老大。
「十三爺,你……」
胤祥一哼,聲音像是從牙縫裡鑽出來似的冰冷,「香蘿死了﹗一個堂堂大清王朝的公主就這麼被你逼死了,你滿意了吧?」
那俊轟地像被雷打到似的僵住,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第二章
半年後蘇州城
寅卯交會時,蘇州街上的攤販已經一個個出來擺攤了﹐一些早起的婦人婆子忙著和菜販魚販喊價買菜,一面又不忘說說長道道短,聯絡感情。
忽地,這些婦人婆子的目光被眼前的一道身影給吸引﹐頓時全像啞了聲音般,且勾勾地瞪著那人看。
那是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相貌極其俊美﹐身材高大挺拔﹐穿著醬色夾袍,外罩一件石青風毛巴圖魯背心,足蹬鹿皮靴,益發烘托得他如玉樹臨風般,瀟灑至極,讓人瞧得目不轉睛,口水都快流滿地了。
但見那男子對著路旁一個賣菜的婦人問道:「大娘,敢問能仁寺要怎麼去?」
賣菜婦人還來不及回答,身旁一群早起買菜的婆子已擁了過來,大家七手八腳的,有人扯著青年的袖子,有人拉著他的袍子,還有人乘機摸了他一把。
「公子爺,你要去能仁寺嗎?我知道。告訴你,要先出城,然後左拐……」
「不對,是右拐,左拐就到水裡去了。」
「就是要在拐走水路,水路才會快﹗」
「不對,這時候走水路怕不走到天亮,要走陸路……」
這時,一隻髒兮兮的小手穿過這群七嘴八舌的三姑六婆,扯了扯青年的袖子,將他悄悄的往外拉。
「如果我告訴你能仁寺怎麼去,你可不可以給我一文錢?」小乞丐仰著頭對男子這麼說。
男子微微的一笑,「當然,如果你願意帶我去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兩銀子,如何?」
聽到一兩銀子,小乞丐臉都亮了。「一兩銀子?你說的是真的?你真要給我一兩銀子﹖」
「當然,那俊何時說話不算數?」說著,他便從袖子裡掏出一兩銀子遞給小乞丐。
原來這個引得三姑六婆、滿街婦人姑娘為之瘋狂的青年,正是驍騎管的都統那俊。
半年前,康熙為了那俊的當眾退婚﹐折辱女兒香蘿,大發雷霆欲斬那俊,後來在香蘿的求情下免於一死。
可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康熙還是決定將那俊送往西北充軍,以懲戒他羞辱公主的滔天大罪。
誰知,香蘿竟在那俊出發的當天死了。
沒有人知道香蘿是怎麼死的﹐但香蘿的死,讓康熙大感痛心﹔而康熙在痛心之餘地無意再責懲那俊,只是免了那俊繞騎營都統一職,並將那佟連降兩級以示薄懲。
對於自己的決定,那俊並不後悔。他不是個以貌取人的膚淺小人,不會為了香蘿的美醜而決定要不要娶她;他之所以拒絕她,乃情勢所逼,不得不這麼做。
但如果說那俊對香蘿沒有半絲愧疚的話,那就錯了。
他雖不愛她、不想娶她,可她卻因自己而死,即便他再無情,也不能不對此感到內疚。何況他並非無情啊﹗
當時若不是情勢逼得他毫無選擇餘地,他又怎會棄她而去,當一個不被父母見諒,被君王、被天下人所唾罵的負心人?
想到這兒,那俊不由得想起十三阿哥胤祥時裡的管事文七十四所說的,宮內都在傳香蘿公主並沒有死,而是在心灰意冷之餘,看破紅塵出家去了。
那俊曾經為此向胤祥求證過,只得到胤祥冷冷的一句話──
「如果想找香蘿的話,不會自己想辦法?」
衝著胤祥這句話,那俊近半年來幾乎踏遍各地大小寺廟庵院,為的就是想解開自己心中的疑團,想知道香蘿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
因為香蘿的死太奇怪、太懸疑了﹗她是康熙的嫡親愛女,在死訊傳出後,康熙還追封她為固倫公主。
想想,堂堂一個固倫公主辭世,竟然未召告天下,也未發引,沒有送入宗廟,更遑論移至公主陵安葬了。
再加上京城裡繪聲繪影,說香蘿公主因不堪被那俊所棄而出家,使得那俊不得不相信,香蘿可能真的還活著。
為了找香蘿,那俊從皇姑屯著手,那是胤祥的母親出家所在;香蘿如要出家,第一個可能便是皇姑屯,可惜他在皇姑屯並沒有找到香蘿。
接著便由北往南,一路找了下來。半年裡,他幾乎踏遍名山大川,訪遍大小寺院,可惜都沒有找到香蘿。
而今蘇州已經是那俊的最後一站了﹗如果蘇州再沒有,那麼他就得真的死心,接受香蘿已經死了的事實。
邊想著,那俊已經跟著小乞丐來到這個打從唐代至今就香火鼎盛的能仁寺。
「公子爺,能仁寺已經到了,我可以走了嗎?」
那俊點點頭,又賞了錠碎銀給他。
小乞丐樂得差點摔倒,走路輕飄飄的,直以為自己遇上神仙了。
看著這雄偉古剎,千年寶殿,那俊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肅穆之感。他跨入大雄寶殿恭恭敬敬地拈香行禮,然後跟著幾名香客在寺中隨意行走。但別人或許是真心來參拜禮佛,他可不是,他是來找人的﹔因此他一抓到空檔,便立刻避開人群,躍上屋樑,藉由居高臨下之便仔細觀察能仁寺裡的大小出家人。
基本上,能仁寺是以和尚為主,至於尼姑幾乎沒有看見。
那俊在屋樑上觀察了好一會兒,也確定能仁手裡除了幾個打掃的婆子外,並沒有其它女人。
看樣子這裡也沒有了。那俊這樣想著。
就在他失望打算離去之際,忽地聽到站在廊蕪下的兩名僧人低低交談著──
「山上那邊送吃的過去了嗎?」
「一大早就派人送過去了,連吃的、用的,共四十人份,沒敢怠慢。」
「怠慢不得,對方是皇親國威,連出家修持,也派隨從侍衛保護著,吃住都有人伺候﹔不像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一切得自己來,還得下山挑水哪﹗」
「少打妄語,當心住持師父聽了責罰你。」
這兩人的交談令那俊心頭疑雲大起。
出家還有侍衛隨從保護,吃住有人伺候?這是出什麼家?難不成……真有皇親國威在這兒?
一念未畢,那俊已經躍出能仁寺,同能仁寺後方的山上奔去。
*****
在半山腰的地方,果真有座小小的庵院,這種庵院放眼各山,不知有多少,因此也就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這座庵院,竟然有人把守;而且把守人所穿的服色,居然是護軍營的服色?
那俊雖統領驊騎營,但對八旗各管的服色卻瞭若指掌,一眼就看出服色上的差異。
當下那俊不再猶豫,避開侍衛的眼線,直接進入庵內。
若說能仁寺是富貴人家,那麼這小小的庵院無疑就是山野農莊,簡單樸實。
除一尊佛像略具莊嚴外,放眼屋裡的一切幾乎都很克難、也很粗糙,一張破椅子擱在牆角,一隻缺了腳的茶几歪倒在佛龕下。
那俊不禁有些懷疑,這樣的地方會是堂堂固倫公主的居住之地?
正想著時,他聽到左側方向傳來腳步聲,定睛看去,但見一道瘦弱的身影吃力地提著一桶水,搖搖晃晃地走進屋來。
那人進屋後,對佛龕上的佛像一頂禮,然後跪下身子,開始一小塊一小塊地擦拭著地面。
先是東邊,再是西邊,當那人轉過頭準備擦後面時,那俊終於瞧清楚了她的長相,卻也讓他全身的血液頓時有如凍結般,不由自主打著寒顫。
那……那竟真是香蘿﹗
雖然她裝扮不一樣了,衣服不一樣了,甚至連一頭青絲也剃得不剩,可那俊還是一眼認出,她就是香蘿,就是畫像上那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香蘿公主﹗
她竟變成這樣?她竟為了自己變成這樣?天啊﹗她……
那俊搖搖頭,完全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以為自己看錯了,所以他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可眼前那個瘦弱的身影、那個跪在地上擦著地板的身影、那個憔悴不堪的身影,在在告訴著他,她就是他要找的人,就是他半年前棄之不顧、當眾被邢紫嫣折辱、成為全北京城笑柄的香蘿公主﹗
但見香蘿擰著小抹布,仔仔細細的擦著,八月時分,早晚的天候已經有些涼,可香蘿卻擦得香汗淋漓、氣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