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四方宇
「蛇!」古聖淵一見到那條蛇訝道。「這不是『小錦』嗎?居然還在『御景莊』內!」
「『小』……『小錦』!」這、這條蛇還有名字!「『哞』!」狗兒掙出她的懷中,朝石上的蛇吠叫著。
「放心,這是錦蛇,溫和無害,而且這條錦蛇還是當初大姊買來養的,最後在園裡放生。」
「烈……烈華姊養蛇……」她抓住古聖淵伸出的雙臂,全身顫抖不已。
「不用怕,『小錦』經過人的飼養,比一般錦蛇更溫馴。」他安撫她。
這時,大石邊的「哞」像發現新玩具般,繞著石頭吠,而這樣的舉動反驚擾了石上的錦蛇,蠕動蜿蜒的軀體要往一旁的草叢竄去。
「不要──不要讓它靠近我──」一見那滑動的蛇身,喬皖突竭聲嘶喊,整個人頓然一軟。
「皖皖!」古聖淵忙接住她,見她唇色異常的鐵青。「怎麼了?你生病了、還是哪受傷了?」
她抱住頭,瞳孔的焦點隨著她的喃喃自語開始渙散。「蛇……好多……從腳邊溜過……觸到皮膚……滑滑涼涼的……那空間好……黑、好小,一直有嘶嘶聲……馨馨在外面擂門哭喊……可是,我不敢動──好可怕──」
「皖皖──」她開始在他懷中哭喊,古聖淵握緊她的雙肩,搖晃的想喚醒她。
「我不敢了──不要再把我關進去──求求你──媽媽──」
就在他震驚於她突來的反應時,一個清脆的嗓音有些調侃地傳來。
「我才離開一個禮拜,你的復仇就已經讓人語無倫次啦!」
「雲軒!」見到來人,他叫著。「別開玩笑了,快命人去叫醫生來!」
明雲軒依然是那身優雅的出塵氣度,他微笑地搖頭走來,伸手覆上喬皖的眼。
「皖皖,別怕,閉上眼,感覺你自己正抽離一場噩夢中,聞著我腕上的束帶香味,這股清香能幫助你鎮定心神,好好的放鬆休息一下,你很安全。」
那低柔而安詳的聲音引導著她,奇異的她安靜了下來,接著猶如失去力氣的人偶般,癱靠在古聖淵懷中,緩緩地合上眼。
當喬皖真正清醒時,屋內已被西下的夕陽,染了一室緋紅。
「聖淵……」見到坐在一旁的古聖淵,她想起身,卻被制止。
「再睡一下吧,等晚餐我再叫你!」
張開唇,她想問怎麼回事?自己怎麼會在寢室裡,卻感到倦意一陣陣湧上。
「這些煙……」見到房內像飄散著一種清淡的繚繞煙香。
「這是雲軒為你點燃的薰香,能幫助你一場好眠。」他俯身輕吻她的額。
無論這是不是一場夢,她喜歡此刻的氣氛與他溫柔的照顧,而那印在額上的唇順著鼻樑而下,在她陶醉的閉上眼時,他像輕嘗似的流連在那微啟的唇瓣片刻,感覺到她已安穩的入睡時,才起身離去。
走出房門,見到明雲軒那輕笑的環胸神態。「你也有柔情的一面,古少爺。」
「這是怎麼回事?」未理他揶揄的問話,古聖淵只想弄清楚造成她這樣的原因。
「顯而易見,有噩夢和過去的,並非只有你古少爺一個人呀!」他悠笑地留下這令人玩味的話。
第七章
夜晚無聲的降臨。靜夜下的灰瞳,追憶既往,眉宇中卻增添一股幽渺。
古聖淵站在陽台的欄杆邊,遠眺這北國的夜,星空下,穹蒼的大地顯得浩闊無陵,明月澈淨得像要映照人心深處。
他有些明瞭,為何英浩叔會將這偌大的「御景莊」送他,會將這曾是費心建構的家園毅然拋下,這裡的星月太清亮了,令人連靈魂深處的暗影都像隱藏不住般。
何時開始有的記憶呢?何時開始那金髮藍瞳的倩影總是在心中迴盪?
母親珍妮·潔恩初嫁入古家時,因敏感而脆弱的精神再加上異國婚姻,處處難以融入古家那保守的家風,更與當時的婆婆衝突甚多,造成和丈夫間的相處摩擦日增,生下長女時,產後的憂鬱加重她原就不安的情緒,當她面對丈夫要到外地拓展家族事業而至分隔兩地時,珍妮壓抑的精神初次崩潰。
她瘋狂地嘶叫著,當著丈夫的面猛然拿刀劃開手腕,在丈夫瞠目駭然的阻止下,她依然像喪失神智般的一再劃開更大的傷口,最後重度憂鬱症讓她在遠離塵囂的別墅住了兩年多,一度古家的長輩想做主撤銷這段婚姻,卻在古靖澤對妻子真心的維護和忌諱史密斯家族的權勢下做罷。
及至兩年後生下古聖淵時,婆婆自是對長孫呵護有加,卻不願將金孫交給精神狀況不穩的媳婦照顧,當時的古家長輩竟對這個提議一面倒,唯有古聖淵的祖父和父親對這樣的結果怒然否決,在古家,只有祖父和父親是對母親真正付出關心,可是這樣的打擊再度勾起珍妮的傷痛,直至聖淵四歲時,她再度與婆婆起爭執,一怒之下,帶著長女與兒子離開古家,連失兩個孫子,令家族的人嚇得亂成一團。
勾起好久不曾憶起的童年,聖淵禁不住長聲一歎。幼時的他因母親脆弱的情緒起伏而深受影響,但會讓母親如此困擾於不安中,家族的複雜詭譎也是肇因,照理,他有仇必報的性子在掌握大權時是該好好還擊,然而,他苦笑,對誰還擊呢?
對只知一味寵溺他現已作古的祖母,還是一群雖進讒言卻只想多保住自己地位的叔伯們,他們雖排斥外來的母親,卻對他這個擁有外來混血的孫子不曾有過異心就因誰都沒有錯,所以無可奈何!也因此,愛麗薇兒的存在,像朝陽般的溫暖了他,真正開始有的記憶是在他四歲那年,母親帶著他與姊姊離家……
在瑞士阿爾卑斯山的一處湖泊別墅裡,珍妮見到了那令她全然解除心防的人。
「姊姊──」她激動地投進來人的懷抱。
「珍妮……」愛麗薇兒藍眸中盈滿淚水,擁緊懷中的人,柔聲道。「你沒事就好,我好擔心……傻丫頭,為什麼要躲起來,連和我聯絡都不願意。」
「姊姊,我……我總是依賴著你、總是讓你操心……」
「依賴我、讓我操心,讓你痛苦嗎?」愛麗薇兒輕撫著她面頰上的淚水,懷中的人幾乎是她從小照顧長大的。「我們難道不是親人,我不是你的姊姊?」
珍妮用力搖著頭,梗泣的淚如斷線珍珠。「就因為是親人、就因為太過依賴,所以我好希望……」無法強掩自己,珍妮崩潰在愛麗薇兒溫暖的懷抱中。「如果能,我希望永遠都不要長大,如果能,我希望一輩子都只是受你和理查爸爸呵護的女孩,我不想、不想面對這令我痛苦的一切,無論我多麼努力……就是沒有用……我不是一個好妻子,做不到一個好母親,姊姊……如果可以……我只想一輩子依賴你……永遠像個孩子跟你撒嬌,不會知道悲傷、不會知道痛苦……我是不是很任性、是不是很可笑……」
淒然的哭喊讓愛麗薇兒心痛地合上眼,輕摩挲她的發。「珍妮,不想面對就別逼自己,只要你想,姊姊永遠可以讓你依賴,就算你一輩子都像個孩子來撒嬌,我也願意,只要你能快樂……珍妮,我不願見你到自己傷得如此重,你是我心愛的妹妹呀……」
「姊姊……」珍妮在她懷中哭得聲嘶力竭,完全像個無法自主的孩子,而不是已為人母的妻子。
愛麗薇兒擁緊她,心知這個敏感纖細的妹妹,身與心都是名副其實的玻璃人兒,無論外表多成熟,心智上的某個角落永遠是個不安的孩子,只要一觸動,恐慌就會不停湧出而至淹沒她。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一直藏在這小別墅裡也不是辦法,靖澤急得都快瘋了。」
「我……我好怕回那個家,雖然靖澤對我很好,可是……」她的神情驚惶,想起婆婆說的,一旦離婚,她的孩子是屬於古家的,絕不會交給她!「姊姊……我不要、不要回那個家,可是不回去,他們會帶走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兩個孩子……不能──不能──」
「珍妮,你別擔心。」愛麗薇兒趕緊安撫她。「姊姊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別忘了,你是史密斯家族的人,還有爹地能做主,況且靖澤也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這一次的事,讓他堅決要帶著你和孩子搬出古家。」
「搬出古家!」珍妮訝然。「婆婆她答應?」
想起頑固的古老夫人,愛麗薇兒笑著搖頭。「老夫人不答應,但是古家老爺答應,再加上她那個溫文的兒子終於發火了,讓她不答應也難。」
「媽咪……」一個清亮的女孩聲叫著,她牽著一個小小男孩走來。
「華華、小淵。」見到女兒與兒子,珍妮忙擦掉淚水。
「這是……烈華和聖淵!」愛麗薇兒驚喜地道,在古老夫人的阻礙下,她只在兩年前見過這對姊弟。「沒想到他們長這麼大了,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