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沈亞
「去吧,別再進來了。」
燕丫頭顫抖著站了起來,只是這次她的顫抖不再是為了廳裡的人,而是為了那雙眸子的主人——她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愣愣地瞧著那人。
可能嗎?
那男人眼光裡沒有半點表情,沒有半點她所熟悉的溫柔光芒。
半晌,燕丫頭的眸子裡充滿了淚水,她再度慌慌張張地退了下去,再一次絕望。
不是。她認錯人了,戰野不會有那麼冷的眼神,戰野不會看著她被人取笑、被人欺負。
燕丫頭走了,卻有兩雙眼追逐著她踉蹌的步伐。
一雙是楚沛的,一雙則是單戈的。
水仙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廳裡的一切都沒逃過她那雙絕美動人的眼。她仔細打量著那名叫單戈的年輕男子——全身充滿了危險氣質的男人啊,比楚沛更加令她動心。
第四章
她已經將草環再次洗乾淨,由黯淡枯草及麻繩所結成的環早不復當年翠綠,但那環啊,卻是她對當年的一個記憶。
許多事她再也想不起來,有時候渾渾噩噩從噩夢中醒來,驚出了一身冷汗,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夢到什麼。
只有草環像是護身符一樣,只要戴著草環,她便能感到心安。
她常常想著那天她與戰野的對話。許多年了,但記憶依然如新,彷彿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戰野要她當他的新娘——戰野那雙閃動著光芒的眼睛經常在她夢裡出現,戰野那可愛的笑容也經常在她的夢裡安慰著她。
燕丫頭輕輕抹去淚水,手裡緊緊握著草環,喉間有某種壓抑的感情,讓她開不了口、說不出話,甚至連哭也是無聲的。
「燕丫頭,燕丫頭。」窗外有人壓低了聲音喊她。
她從窗沿探出眼睛,看到楚沛正站在窗外,微笑著朝她招手。
「你出來,我有好東西給你呢。」
燕丫頭歎口氣。楚沛總是這樣,天塌下來也不管。如果他在這裡被水仙發現,她明天一定又沒好日子過了。
「燕丫頭——」
「噓。」燕丫頭發出聲音,低低地警告他別再鬼吼鬼叫的。
楚沛笑了起來,從窗口接住她的身影。
「怕什麼?有我在,他們不敢欺負你。」
燕丫頭無奈地看著楚沛那張漂亮的面孔,聳聳肩問他有什麼事。
楚沛從懷裡拿出油紙包。
「喏,我知道你一定又一整天沒吃了吧?我叫人從山下買回來的桂花包子跟烤牛肉,快吃了吧。」
接過油紙包,燕丫頭忍不住紅了眼眶,這楚沛……總是待她這麼好。她知道他想要什麼,但她的心早在十年前已經給了戰野,又怎麼可能再給楚沛?楚沛不想知道,也不想瞭解,楚沛的一心一意常常令她感到愧疚。
「怎麼啦?你不想吃?」楚沛關心的眸子注視著她。「人屠子婆娘又打你了嗎?」
燕丫頭搖搖頭,抬起眸子對他笑了笑,坐在窗下打開油紙包。
「這才對。」楚沛也在她身邊坐下來,微笑地注視著她吃東西。
半晌,他們誰也沒說話,只有油紙包摩擦的聲音,好不容易等燕丫頭吃完了,楚沛終於轉頭,深情地凝視著她。
「燕丫頭,跟我走吧。」
燕丫頭最後一口包子險些哽住!她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瞪著楚沛。
「我說真的。」楚沛焦急地握住她的手,認真開口:「我不想再當馬賊了。現在天下太平,總有一天這銅牛山會被官兵剷平。我知道,我爹也知道,但他不願意放棄這種好日子。我不能讓你留在這裡冒險,你跟我走,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這話如果讓寨主聽到,不管是不是他兒子,都逃不了一頓好打。燕丫頭連連搖頭,恐懼地四下張望,怕有人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別這樣!」楚沛受不了地低吼道:「你到底怕什麼?我是這裡的少寨主,有我在,他們誰也不敢傷你!燕丫頭,你看著我!答應我!」
燕丫頭一徑搖頭。
「你——」楚沛氣炸了胸,他跳起來吼道:「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待你還不夠好嗎?你為什麼這麼笨?你到底在等什麼?難道跟我過一輩子會比在這個地方過一輩子還要糟糕嗎?」
「所以我說你笨。」水仙的聲音清清亮亮響起,人影隨著聲音從屋後轉了出來。她笑吟吟地注視著楚沛那張漲紅的臉,有趣地開口:「我說少寨主,全寨的人都知道的事,怎麼就只有你不曉得呢?」
「你在又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水仙笑得花枝亂顫。「我真的胡說嗎?你自個兒問問她,問她是不是因為我阿爹所以才不肯走。啊我忘了,她是個啞巴,啞巴可是不會說話的。」
楚沛猛地轉向水仙。這種話他聽得多了,聽得他煩躁不已,聽得他怒火中燒!他欺向水仙,冷冷地瞅著她道:
「閉上你那張髒嘴,你再敢胡亂張揚,我不會放過你!」
「哼,我還真是怕死了。」水仙冷笑著回視楚沛的眸子。「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你以為嘍囉們為啥不敢碰他?你還真以為是因為你這羽翼未豐的少寨主嗎?傻子!他們是因為我阿爹!人屠子的女人誰敢碰?除非他想被做成人肉包子!」
「你住口住口!」楚沛氣得快瘋了。
「好啊,我住口。」水仙淡淡笑了笑,真的轉身就走。她想要種下的種子已經種下,楚沛心裡此刻正被嫉妒跟懷疑籠罩——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她的目的都已經達到。
楚沛洩氣地望著水仙的背影,他轉頭,只看到燕丫頭那張黯然的臉。
「你有什麼要解釋的?」
燕丫頭不動,抬起眼睛無奈地望了他一眼。
「很好……」楚沛傷心地轉身離開那裡,她甚至不願意對他解釋。
燕丫頭不動,只是默默坐在那裡。她不想解釋,也不想令楚沛傷心——楚沛愛她,但她無以回報。與其讓楚沛漫無目的地繼續等下去,不如讓他相信他想相信的。
不遠處的大樹上,一條漆黑人影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他看著燕丫頭,微瞇起眼。頭,彷彿開始隱隱作痛。
***
敲了門,裡面沒人應聲。燕丫頭悄悄推開門,床上的人背對著她,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拾起扔在地上的衣服。這是她的工作之一,她得洗全寨人的衣服。
隨手抖抖衣服;與其他人不同,裡面沒有碎銀子、沒有匕首、沒有令人作嘔的脂粉味,也沒有某些奇奇怪怪的藥罐子。
這新來的大人物好似挺有教養,衣服雖然扔在地上,但聞起來不臭,沒有其它人身上那令人厭惡的氣息,燕丫頭在房裡看了看,直覺地走到床邊想拎起那雙髒了的鞋,床上的人突然一翻而起,猛地扣住了她的手。
「啊!」燕丫頭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是你——」
男人的臉色蒼白,聲音十分沙啞。他的頭整整疼了一夜,到了天亮時分才好不容易沉沉睡去,這一睡竟讓他失去了平日的警覺性,連有人進他的房他都沒發覺。
燕丫頭勉強一笑,這男人臉上的刀疤看起來有幾分嚇人,除此之外面貌卻是相當俊秀,那傷痕只讓他看起來陰鬱而危險。
她指指懷裡抱著的衣服,再指指地上的鞋,示意她要替他洗衣服。
男人一把搶過那些衣服。
「我不需要你替我洗衣服,你出去吧。」
燕丫頭搖頭,如果讓人知道她沒替他洗衣服,人屠子婆娘會很生氣,她不想惹任何人生氣。
「你不能說話?」男人突然問。
燕丫頭垂下眼算是回答。
男人歎口氣,眼光不由得柔和起來,看著燕丫頭,目光突然被她手上那草環給定住!他猛地握住燕丫頭的手腕,沉聲問道:「這東西哪裡來的?」
燕丫頭慌張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男人的力氣太大,她根本無法甩脫,只能使勁掙扎。
「我問你!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唷!這是做什麼?」人屠子婆娘從窗外看到這一切,連忙闖了進來,氣呼呼地抓著燕丫頭的長辮子嚷道:「我說過幾次,不許你偷東西!你這賤丫頭!」
燕丫頭這一生從來沒像這次這樣感激過人屠子婆娘扯住她的辮子,因為她這一扯,男人的手果然鬆了。
人屠子婆娘一手扯住她的辮子,另一手忽甩了她兩巴掌。
「死賤丫頭!你又偷了什麼?快拿出來!」
燕丫頭連連搖頭,被打得眼淚流了出來。
人屠子婆娘還想繼續打,但她的手卻給男人冷冷握住。
「唷!我說單少爺,我是替您出氣呢。她偷了什麼?您給我說說,我讓這死丫頭交出來。」婆娘涎著臉討好地笑。
單戈冷冷瞅著她,那張醜臉真教人作嘔。
「別在我面前打她,我不愛看。」
「咦?她不是偷了你的東西嗎?」
「我沒說她偷了我東西,現在你給我滾出去
人屠子婆娘大受侮辱!這山寨裡誰敢這麼對她說話?那些嘍囉們見了她還得好生好氣地喊她一聲『大娘』呢。她氣呼呼地甩頭,臨走前狠狠瞪了燕丫頭一眼。「你給老娘小心點,別給我逮著你的小辮子,跟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