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沈亞
「終於開始失去風度了,這是精神崩潰的前兆。」他滿意地點點頭。
雪兒厭惡地發出一個十分不淑女且沒風度的聲音:「那是因為你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我寧可被綁架一百次也不要和你相處半秒鐘!」
「可是你現在正坐在我的對面。」他故作無辜地攤攤手:「想綁架你一百次可能很難。」
「真是謝謝你這麼好心地提醒我。」她諷刺地回道。
西沙輕笑:「我們可不可以停止針鋒相對?我不想你還沒到目的地就先氣死了。」
「沒人規定我得和我的綁架者和平相處。」她拒絕妥協。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目的?」
「何必知道?反正我已經在你手上了。」
「嘿!講點道理!」
「道理?」雪兒怪叫起來:「你綁架了我,還要求我和你講道理?真好笑!好像是我要求你講道理才對的不是嗎?」
「很好。」他笑瞇瞇地接口:「我答應你的要求,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講道理』,可別忘這是你自己要求的。」
雪兒氣白了俏臉,惡狠狠地瞪著他,彷彿想借此殺了他似的。
西沙歎了口氣,舉了舉雙手:「別生氣,我只是忍不住逗你的,我真的很希望讓你明白我的用心。」
「真是十分別出心裁的作法。」她冷笑。
西沙沒理會她的諷刺,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們的國家一直處於政權不穩定的狀態。沙侖爾的野心很大,他希望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統治之下,外界的人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反抗,因為他們並不明白我們的生活方式。」
他拉開卡車的布簾望著外面:「我國一向有兩個不同的民族存在,我們是另一族,我們有自訂的法律和生活方式,過去的一百年來,為了自主權的問題我們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我們的領土範圍在邊界,而那一帶是藏礦及藏油最豐富的地方,他們一直想要採礦權和油田,我們並不堅持一定要那份權利,可是他們仍想要統治我們,改變我們的政權和生活方式,我們反抗的是這一點。」
雪兒忍不住仔細地聽著,凝視他專注的表情,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的意思是你們想要獨立?」
「事實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他搖頭苦笑:「我們是遊牧民族,他要的是我們定居在某個地方好方便管理,這對任何一個遊牧民族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這倒是真的,他為什麼要這樣要求?還有,既然你們是遊牧民族,又為什麼會擁有採礦權和油田?」
「終於肯和我講道理了嗎?」他微笑地問道。
雪兒瞪他,攏了攏頭髮:「你很不識相,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好做,你到底要不要說?」
一路上他們兩人都沒開口說半句話,一方面是氣氛太緊張,另一方面是不想再次引起爭端。
他們似乎總有辦法將彼此性格中好戰的那一面引出來,光看看他們見面以來所造成的戰果便可明白。
絕對是兩敗俱傷。
好像這個地方的戰火仍不夠精彩似的。
林捷在心裡歎口氣,難道他真的在這裡待得太久了,人變野蠻了嗎?
以前不管遇到多麼難纏的女人,至少他都還敢和對方和平相處,怎麼一碰上她就辦不到?雖然不可否認有很多時候他是刻意要激怒她的--為了某種自己也不明白的理由。
很可能是為了看她生氣。
江維德總是不哭不笑,冷靜得令人懷疑她到底是活人還是機械人。
他發覺他十分享受看到她眼睛噴出的怒火,甩掉冰冷面具時的表情,雖然接下來要應付她的怒意是件十分棘手的事。
他懷疑有幾個人認識真正的她。
其實江維德是頭豹子,披著溫馴綿羊的外衣,可是在她的心裡,她不折不扣是只豹子!
林捷歎口氣,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心情去研究她骨子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對不起。」她突然開口。
他一愣,轉過頭來:「為什麼?」維德苦笑:「如果我們沒來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你不必淪為難民;雪兒不會被綁架,你更不必冒險去找她。」
他誇張地搖頭歎氣:「沒辦法,你大概是中國古書上說的白虎星吧!誰碰上了就該誰倒霉。」
「我是誠心誠意向你道歉的!」
林捷輕笑:「可是我並不想要你的歉意,這種事是無法預料的,誰也無能為力,不是你或任何人的錯,為什麼要道歉?」
她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會出自他的口中。
「拜託!別真拿我當野蠻人看,我雖然愛開玩笑,可是也不至於不講理到那種程度,我也受過教育,這點風度和修養還是有的。」
「是嗎?」
他哭喪著臉望她:「難道真的看不出來?」
維德忍不住笑:「是有一點。」
林捷看見她的笑臉,跟著輕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惹你生氣,可是你有表情的時候很美,我猜我是忍不住想逗你吧!」
維德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林捷是她所遇見的人中最容易惹她生氣,也最能令她歡笑的人,他似乎很能掌握她的情緒--這是個警鐘!
她的情緒曾讓另一個男人牢牢地掌握過!
那種生活她不想再過一次!
想到這裡,她立即收斂起笑顏,又恢復沒有表情的臉。
林捷在心裡詛咒!
她對自己的保衛已經到了固若金湯的程度!
每次稍稍以為有了一些進展,她便立刻將他踢出大門,毫不留情地掛上『謝絕參觀』的牌子,從未放鬆過,彷彿多笑一笑,多說一點會要了她的命似的。
「你什麼時候才肯放輕鬆一點?」他歎息似的問。
果然不出所料,她立刻在眼底升起警戒,像只刺蝟似地揚起了所有的保全系統。
「什麼意思?」
「多讓別人瞭解你一點,多笑一點,不是每個人都想去傷害你的,在有限度的範圍內開放自己不是什麼滔天大罪。」
「你不覺得以你的身份說這些話是有點逾矩嗎?」
「我的身份?」他輕笑數聲:「我的身份對你來說是什麼?人和人之間的認識不是以時間來估計的,你可能和一個人面對面一輩子還不認識他!」
「那很好,我不打算認識你。」她冷冷地說道,轉過臉望著沙漠。
林捷詛咒兩聲:「他真的傷你這麼深?讓你對人完全失去信心?讓你連客觀的立場都失去了?」
她猛然轉過頭來,尖銳地望著他:「你知道些什麼?有什麼資格來批評我為人處事的方式?如果你不喜歡,沒人強迫你和我相處,你大可以滾得遠遠的!」
「是嗎?請你看看你的四周,你希望我滾到哪裡去?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鐵定是要在一起的,不管你喜不喜歡,也不管我喜不喜歡,我們都得在一起。」
「那就請你閉上嘴,少管別人的事!」
「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她冰冷地回答:「你什麼也不會知道,因為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如果你再不停止你那荒謬的論調,我會立刻換車或是下車走路。」
他沉默半晌,然後心痛地低語:「為什麼?我就這麼令人厭惡?你這樣保護你自己到底有什麼好處?難道連一點基本的關心你也不要?一定要讓自己活得那麼冰冷你才會快樂嗎?」
他握方向盤的手指泛白,青筋浮現,顯然正克制著內心的忿怒。
她保持緘默。
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麼氣?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過去可以因為別人不將心事告訴自己而生上半天的氣,可是現在?
在成人的世界裡有種東西名叫:隱私。每個人都牢牢的為自己把關,誰也不能越界。
將自己的內心世界暴露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愚蠢的,不管那個人多麼值得信任,也許有一天他便會在你最脆弱的地方踩上一腳,令人痛不欲生!
他怎麼不懂得這個道理?
他怎會因為這個而生氣?他難道不知道現在的世界流行冷漠?而且將一直流行下去。
林捷當然知道這一切,他在紐約待了四年,比誰都清楚什麼叫冷漠,什麼叫防衛。
他正是因為受不了那種人際關係才離開的。
他痛恨人與人之間疏離的防線,痛恨戴著假面具做人。更痛恨人人說謊,人人小心謹慎。害怕被出賣的生活!
那和監獄有什麼兩樣?
他無法在那樣牢籠似的社會中生存。
而江維德正是來自那牢籠中的佼佼者。
這使他十分灰心喪氣。
他一直不知道那樣生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永遠不敢讓別人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其實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人前人後扮演著無敵鐵金剛會快樂嗎?
然後他們便稱他這種人叫:天真、無知、幼稚。處在那種世界還那般天真,簡直是愚蠢得可笑!
到底是這個世界有毛病還是他有毛病?
他瞭解這個世界運作的方式,也許正因為太瞭解了,所以他選擇放逐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