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天使魚的逃亡

第20頁 文 / 沈亞

    「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天琪她……」

    「不要用那種三流的對白來搪塞我,我要知道真相。」

    「這不是什麼三流的對白,這是——」

    「阿俐。」鄭烈拉住她,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阿俐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明知這件事誰也沒有錯,卻仍忍不住要替凱波抱不平。

    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活著的卻必須承擔罪過,眼看著幸福從手邊飛走。

    童天傑歎口氣,雙手掩住疲憊的臉:「是我不對,我不該傷害她的,這就是真相,我會負責的。」

    「你是說我妹妹活著的時候還是死了的時候。」邵天鳳冷笑著:「你不該傷害她,可是你做了,現在才說負責不覺得有點遲嗎?」

    他無言地沉默著,直直地盯著加護病房門,不言不語。邵天鳳的冷言冷語斥責,對他來說沒有半絲影響。

    現在他唯一想的,是天琪的生死,只要她能活著,他願意承擔所有的壓力與痛苦。

    他甚至願意以自己的一生來償還她的一條命。

    「凱波,那我們先回去吧,明天再來看她。」阿俐輕輕拉拉她的手。

    她搖搖頭,帶著一絲不容更改的堅決:「我要留下來。」

    「你留下來也於事無補的,不如我們先回去,明天早上再過來。」鄭烈一起勸著。

    半晌,她仍沒有絲毫動靜,只是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

    阿俐和鄭烈相對無語,終於無言地走出了這家醫院。

    夜半,童天傑仍維持了原姿勢不曾改變過,凱波幾次替他送來飲料和食物,他都只是無言地搖搖頭。

    凱波默然地陪著他,不管他需不需要,她都緊緊地靠在他的身邊,不時握著他一直沒有溫度的手。

    「你先回去吧。」他突然開口,聲音十分沙啞。

    「我想陪你。」

    「很晚了,我留著等消息就夠了,你先回去吧。」

    他一直沒有正視她的眼,聲音低沉,克制著什麼似的。

    凱波微微顫抖,心裡好痛——

    「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收回我的承諾,很抱歉——你恨我——罵我——都無所謂,總之我們是不能——不能在一起了。」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有些哽咽,卻有更多的決心。

    她茫然地盯著加護病房的房門,許久許久不發一言。

    「凱波——」

    「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沒什麼好說的,可是你不能阻止我留下來,我要留下來。」

    童天傑抬起眼,背對著他的凱波看起來十分僵硬,語氣是那樣的傷痛和堅決——

    這就是他們的結果嗎?

    他不知道,只是那樣痛楚地盯著她看,心冷冷地糾結著。天琪那一刀,割斷了她自己的血脈,彷彿是在同時也割斷了他和凱波之間的聯繫——

    第八章

    拉鋸戰無情地持續著。

    天使魚整日以一種傷痛、仇恨和一點點悲哀的眼神望著我。

    它乾脆以絕食來抗議它得不到它想要的,而我努力地對它曉以大義,明知這一切都是徒然,若它不能逃亡成功,我猜它會以一死來完成心願。

    說不出我有多難過。

    為它所做的一切變得那樣多餘——仍不能明白為什麼,這一切已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只能默默地望著它,希望它至少給個答案,而這是那麼難的一件事嗎?

    過去和它在一起的快樂都已成過往雲煙,怎麼人世是如此多變?

    所有的仇恨和不公都已無法言語,我束手無策地望著它,幾乎是有些害怕地。

    這樣徘徊折磨著,已耗盡彼此的心血。

    我開始考慮放它自由的可能性了。不為了什麼,只是這樣難以忍受見到傷痕纍纍的它和蒼白憔悴的自己。

    很難相信我居然會為了一尾魚而如此傷神。

    這不是癡傻,這簡直有些變態了。

    可是——

    儘管如此,我還是沒有辦法就這樣移開視線,關掉我的愛戀。

    這叫什麼?

    當我呆望著水族箱,常忍不住罵自己一句——

    這叫自尋死路。

    緩緩地,有什麼東西在拉扯她,跌到深的黑暗去,而她努力地掙扎著想知道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這是一場夢嗎?

    身上的痛楚明白地告訴她,這不是夢。可是她是那麼深切地希望這不過是一場夢魘罷了。

    黑暗中,點滴滴落的聲音清晰得令人有些心驚,刺鼻的藥水味刺激著她的神經,使人虛弱得想要尖叫。

    考慮著睜開眼睛的可能性,或許她已經死了也說不定,那麼她就再也睜不開眼了。

    想像著這其中所代表的意義——

    再也不必違背心意地在天空之中飛翔,尋找著永遠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港灣。

    再也不必為情所苦,只要沉入了那無底的深淵便可以將這一切忘記,心永遠不會再痛了。

    這不過是她在那之前一直想要的嗎?

    有些茫然地驚疑著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黑暗與光明之間掙扎著——

    該做的、該說的、該負責的她都已做到了嗎?

    驀然,許多含淚的面孔出現在腦海之中,爸爸、媽媽、親人朋友們,還有童天傑——古凱波——

    萬一她真的死了,他們之間原本可以擁有的一切便會隨風而逝,跟著她一起埋葬在塵土之中,她是不必再受苦了,可是他們呢?

    他們的痛苦卻才開始。

    讓自己所愛的人為了自己而受苦就是她對生命負責的方式嗎?

    生命之中有太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選擇了最差勁的逃避方式。

    在失落了自己原來的面目多年之後,現在的邵天琪已成為唯一,即使脫下偽裝,還復本來面目,她又會快樂多少?

    她對其他的人並不公平,世界並非她所想的那麼糟的。許多人對她的愛和關懷沒有表現出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擅於言辭的。

    當時——當她在生與死的邊緣做選擇之時,為什麼不曾想到過這些?

    她自私地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求得解脫,但其他人呢?

    多少人必須為了她的生命逝去而背負一生的重擔?

    光明越走越近,黑暗的世界掙扎著企圖做最後的努力以挽回她——

    她頭也不回,知道在經過這一切之後,她是真的解脫了。

    死過一次,就算已拋棄了所有的過去,留下的是滿心的感激和滿溢對這世界的愛——

    她知道,可以好好休息了,當再次睜開眼,必有滿室的陽光,歡迎她的歸來。

    「還在想凱波和童天傑的事?」

    阿俐無言地點點頭,燃起一根煙,想了想又按熄了它:「我太不知足了。」「怎麼說?」

    歎口氣,在地毯上換了個姿勢:「我比許多人都來得幸運,畢竟我並沒有被迫選擇些什麼,我只是很自然地就擁有許多人的愛和關懷,這該知足了。可是我一直不知足,一直在奢求,或許正因為我並沒有經過多少努力便得到一切,所以才會不懂得珍惜。」說著,有些慚愧地將臉埋進手掌之中,偷偷地瞄著他:「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鄭烈溫柔地朝她微笑,將她的手拿了下來放在自己的身後,柔情地擁著她:「小傻瓜,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想通了就好了啊,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也必須檢討我自己,我太急了,在你還沒準備好之前強迫你接受愛情,這對你並不公平的,不是嗎?」

    阿俐感動地用力擁緊他:「你怎麼這麼有耐心地容忍我的無理取鬧?我對你一點也不好,我是個大壞蛋呢。」

    「沒辦法啊,誰叫我就是喜歡你這個大壞蛋呢?」他輕笑地點點她的鼻尖:「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一物克一物啊,我是被你這個壞蛋給克到了,只好乖乖地俯首稱臣啦。」

    「如果我一直不清醒怎麼辦?」她孩子氣地問。

    他輕笑著揉揉她的發:「那我會痛打你一頓,打醒你羅。」

    「你不可以打我。」她抗議地捶他:「我可以打你,可是你不可以。」

    「這麼霸道?」鄭烈忍不住輕啜她的唇瓣:「小呆瓜,我捨得嗎?我寧可打我自己也捨不得打你的。」

    「可是你那天看起來好生氣,我被你嚇壞了,從來沒看過你那麼生氣,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那是因為有個人告訴我她懷疑她自己並不愛我,我才被你嚇壞了,光是想到你可能會離開我就十分恐怖。」

    她柔柔地、有些調皮地仰著凝視他的眼:「那可真糟,萬一那天我又突然發神經不愛你了,可得趕快逃走,省得被你捶死。」

    「逃?」他佯裝生氣地扮個兇惡的表情,卻忍不住滿眼的笑意:「逃得了嗎?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找到之後呢?」

    鄭烈擰擰她的鼻子;「然後?然後當然是——」

    話沒有說完,因為未完的話他已用行動表示,知道二人都氣喘連連,雙眼發亮——「然後就是這樣。」

    阿俐羞紅了臉,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之中,許久,二人都享受著這難得的溫存,知道她無奈地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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