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沈亞
凱波啞然無語,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是當真的。
「你們王經理在嗎?」
「我以為你是開玩笑的。」
鍾司微微蹙眉:「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是很認真的,我是真的很希望你來幫我的忙,難道你不想嗎?」
「我——」她不知如何回答。
在這家公司,她並沒有學到什麼;事實上在這裡三年,自認比剛畢業時好不到哪裡去,可是至少所有的人都待她很好。
這是家小公司,人員並不多,他們待她一直是很寵溺縱容的。
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待她太好可,她才會一直由著自己成天無所事事地領薪水過日子——
「你不想到我的公司嗎?」
凱波有些猶豫地看看經理室;王大任待她是沒有話說的,公司的同事總愛半開玩笑地告訴她:他想追求她,即使他嘴上不說,在行動上卻有實際的表示。
他不是她會欣賞的類型,他過於敦厚認真,可是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不可諱言的,她是十分有安全感——
面對鍾司等待她回答急切的眼睛,有半晌她真的不知所措;還來不及等她回答,王大任已走了出來。
「凱波,這個——有客人?」
她歎口氣站了起來:「這位是『頂略』的鍾司,王經理。」
「有事?」王大任不改敦厚本色,微笑地看著他。
鍾司轉向凱波,仍等著她的回答。
在看到王大任和鍾司之間差異的同時,她在心理歎口氣,已有個答案:「鍾司有件事想找你談,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
他看了看他們,笑容有點不自然:「有,到我辦公室談好嗎?」
「我去沖咖啡,你們先去吧。」顧不得他們的眼光,她匆忙地逃進小廚房,已經開始後悔自己莽撞的決定。
為什麼要陷自己於這種情景呢?
就算要離開也大可自己向公司請辭,為什麼要讓鍾司來說呢?
彷彿自己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彷彿為了顯示自己的身價似的。
這算不算卑鄙?
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虛榮呢?
儘管這並不是她要鍾司來的,可是可以選擇的,為什麼要讓這種情形發生?歎口氣,她心不在焉地衝著咖啡,幾乎有點替王大任難過起來。
鍾司比他幹練多了。
他不會是他的對手的。
比起鍾司,王大任是過於敦厚老師,他木訥寡言,只知道苦幹實幹,不懂得交際應酬,也不懂得八面玲瓏,幾年拚命奮鬥下來,能到今天的地步已屬不易。
而鍾司是不同的。
他一向是個天之驕子,他聰明,有才華,懂得運用手腕而且深知人情世故,他比王大任來得年輕,也來得幸運,所以他能在商場上無往不利,叱吒風雲,小小一個王大任,他根本不放在眼裡。
匆匆忙忙沖了兩杯咖啡,她毫不猶豫地走進經理室。
「這是古小姐自己的意思嗎?」
鍾司對剛走進來的凱波寵溺地微笑:「當然,我是徵求過她的同意才敢來的。」
王大任黯然地點點頭:「如果是這樣我就無話可說了,『頂略』的規模遠在『展鵬』之上。古小姐到貴公司是比待在這有前途多了。」
才短短幾分鐘,戰爭便已結束,她還來不及說出自己的意見,他便將她拱手讓人。
「既然這樣,那等凱波交接完成就直接到我的公司來吧。」鍾司幾乎是有點得意地說:「我不會虧待她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凱波尷尬地站在原地;在這一刻,她對鍾司唯一的想法是「憎惡」。
或許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她對王大任反倒歉疚。
「王經理,我——」
「我知道。」他苦笑揮揮手:「你在這裡是太委屈你了,像你這樣的人值得更好的,我會盡快找到人來接替你的,這幾年辛苦你了。」
「我很抱歉——」她無比地歉疚,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而他黯然的神色讓她更加的難過。
鍾司起身和王大任握了握手:「謝謝你的大方,改天一起吃個便飯吧。」
「不用客氣了,這是應該的。」他有些笨拙地應對。
「那我先走了——凱波,晚上一起吃飯好嗎?」
她已經開始痛恨他這種勝利者的姿態了:「不!」然後警覺到自己的口氣太硬了,立刻放軟語氣,臉部的表情卻是無法控制的僵硬:「晚上我要請經理吃飯,感謝他這些年來的照顧。」
「那不是正好——」
「那的確不是正好。」
鍾司微微一愣,好半晌終於明白了地點點頭:「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晚上再打電話給你。」
等他出去,辦公室內只剩他們二人,氣氛是不自在的僵硬,她幾乎想掉頭而去,雙腿卻不聽話的定在原地。
王大任的表情是那麼的難過。
他的神情是那麼的傷心。
好像她用了把刀刺入他的心中似的,她覺得自己是個沒有人性的劊子手。
幾分鐘過去,她仍站在原地,手足無措,而他終於歎了口氣抬起頭來,對著她無奈地笑了笑:「快下班了,如果你有事——」
「你已經連續三年都告訴我同一句話了,我剛剛不是說了請你吃飯的嗎?」她勉強自己自然地微笑,像阿俐一樣瀟灑,毫不在乎地笑——
「該是我請你才對,這幾年——」
「這可以等一下再討論,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他似乎有點驚訝她會如此果決,想了想才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當然好。」
和王大任走在東區擁擠的街道上,兩個人默默無語;和他相識三年,對他的瞭解並不比三年前多多少,兩人向來的交談都僅止於表面,公事上。
她有些好笑地發現,她居然不知道他到底喜歡吃什麼。
每次和他陪客戶吃飯,總是在半正式的西餐廳,他吃些什麼她一無所知,可是他每次點的,卻都是她最愛吃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其實是個很細心體貼的男人,只不過是不擅於言辭罷了。
「我記得轉角有一家餐廳,你很喜歡的不是嗎?」他終於張開口。
她無言地點點頭。兩人走進小巷道裡,現在不管是任何一家餐廳她都不會計較,也只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再這樣毫無目的地走下去,只怕她真的會逃走。
草草地點了東西,兩人有時一陣不自在的沉默,平時完全沒有感覺,現在才知道他們之間的話題真的是少得十分可憐。
相識三年,幾乎是朝夕相處,可是對她來說,王大任仍和三年前面試她的人一樣——
是她太忽視他了嗎?
「謝謝你這三年來的一切。」他端起餐前酒,不太自然地敬她:「你對我的幫助很多。」
「是嗎?」她自嘲地笑笑:「只要不給你添麻煩我就很慶幸了,說得上什麼幫助?你一向太照顧我,我這個秘書其實對你一點用都沒有的。」
「怎麼這麼說?我不認為你沒用,我覺得你很能幹。」他認真地說。
凱波懷疑地盯著他看,企圖自他的臉上找出一點說謊的痕跡,可是他的表情卻是那樣的認真。
這很可笑。
她比誰都清楚這三年來她是怎麼混日子的。
每個月加上正常的休假,平均有六天的時間不上班,翻譯一封電文要花掉大半天,從來沒準時上下班過,連替他安排行程表都會偶爾出錯。
這樣的她叫能幹?
這樣的三年能稱之為苦?
「我是說真的,這三年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趕怎麼辦才好,你不要看不起自己,其實你有很多地方是別人比不上的。」
「謝謝。」她有些哽咽,不只怎麼的,聽到這些話比什麼都來得令她感動。
「你一定以為我是因為覺得你不夠好才那麼快就答應你離開公司,其實不是的。」王大任有些激動,臉驀然紅了起來:「我當然也不希望你走,可是如果你不走——如果你繼續留下來,那我就——我就——」
她不是傻瓜,她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所以她只是搖搖頭,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
他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意,歎了口氣停了下來:「我知道我是太奢求了。」
「經理——」
「從今開始,我們就不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了,你不能改口嗎?」
凱波猶豫了一下:「舊習難改,已經叫了三年了,一下子怎麼改得過來?」
「我們至少可以先成為朋友。」
朋友?
和他可以成為朋友嗎?
凱波不願去冒這個險,王大任是個很認真的人,她怎麼忍心去傷害他?
阿俐的話又浮上心頭,她是太庸人自擾了嗎?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清了清喉嚨,對她的沉默似乎有些尷尬:「我——其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凱波連忙接上,朝他微微一笑:「我們原本就是朋友,不是嗎?我離不離開公司都是一樣的,這三年來你教了我很多事,其實該是我的老師,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
她真的學會了!用十分誠懇的表情說出一些十分官僚的話,如果現在阿俐在場,可以想像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