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沈亞
「幹嘛,一個人喝悶酒?」
林皇宇抬眼,百般無奈地哼了一聲算是回答,繼續喝著酒,情緒惡劣到了極點,多有的挫敗打擊都齊湧上心頭,他已用盡所有的方法卻仍打動不了她,至今甚至連為什麼都還不知道。
這是他一生中所遇到輸得最慘的遭遇戰。
「不要這個樣子,還沒完全絕望嘛。」之瀚走到他的面前坐下,也替自己斟了杯酒:「依照阿敏的說法是你還有希望,凌思已經動搖了,只要再加把勁兒,你就可能大獲全勝,怎麼你還這個樣子?沒聽過哀兵必敗嗎?」
「我已經江郎才盡了。」他苦澀一笑:「所有的方法都用過了,沒有任何一種奏效,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方法可以用。」
「你怎麼知道沒用?沒用她又怎會動搖?」
他仍搖了搖頭,表示已失去信心和衝勁。
之瀚皺皺眉:「怎麼回事?這不像你了。」
「也許吧。」林皇宇將苦酒一仰而盡,靠在大沙發的背上:「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和志敏離婚?她是個好女人。」
谷之瀚沉默了一下,端起酒杯走向大落地窗的前面:「她的確是個好女人,有一陣子我一個人在國外,每次想起來都後悔得想哭,可是日子久了才知道,那是當時我和她唯一能做的,總比落到彼此憎恨的時候才分手來得好一點。」
「我不懂。」
他苦笑轉過身:「我也希望你不要懂。」
「到底為什麼?」他望著他;之瀚是個十分專情、堅定的男人,他會離婚令他真的大感意外。
谷之瀚啜了一口酒,晃了晃杯子裡淡琥珀色的液體:「我爸媽很反對我和志敏的婚事你也知道,我們結婚的時候她大學還沒畢業,我又剛剛服完兵役,工作很不穩定,經濟能力一塌糊塗,什麼都要錢。我上班兼差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才能勉強維持。後來又有了小懷,志敏不能丟下孩子去工作,所以負擔越來越重,那兩年的時間裡我和她沒吵過架,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很慘……」他頓了一下十分黯然地:「都太年輕了,婚前的許多幻想全被顯示搾光了,她知道我想繼續深造,她也知道我想到國外去做大工程,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我們兩個越來越沉默,終於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你知道那有多慘嗎?共組一個家庭卻完全找不到話題。我的心一直往外飛,只能拚命賺錢壓抑自己,可是我還是偷偷跑到一家公司的國外工程部去應徵,我被錄取了,通知單寄到家裡……等我看到的時候是兩份,另一份是離婚協議書,她知道不離婚我是不會走的……」
「所以你們就離了婚?」
「嗯。」
現實是很殘酷的,它可以摧毀理想、踐踏夢想、粉碎愛情。
他們都不再是當年無知的狂熱少年,他們都明白許多時候人是多麼地無奈,只能任由命運擺弄。
「在那個時候,我和她的愛情已經全數死亡了……」他的眼透露著幾許無奈。
「被現實壓搾而死的愛情,哈!」皇宇澀笑,提來酒瓶為他倒酒:「而我的愛情卻死在莫名其妙的『過去』手上。」
「皇宇……」他凝望著他搖了搖頭:「不要讓你自己遺憾。」
林皇宇沒有回答。他打開落地窗,外面是一大叢灰濛濛的都市鋼筋叢林。
真愛在哪裡呢?
當他以為他垂手可得卻發覺它其實還好遙遠。
追啊,追啊,彷彿在夢中追逐星辰的孩子……
「千萬不要錯過,因為錯過的都太美了。」
「你這是經驗之談?」
之瀚笑了笑,將酒杯投向遙遠的星河,彷彿一道流星。
「是,是經驗之談。」
當她回到家,凌思房間的燈是亮著的,她上前敲了敲門:「凌思?」
「門沒鎖。」她在裡面應道。
阿敏推開門走了進去,驚見她正在收拾衣服,行李箱攤開放在床上,衣服堆得像座小山一樣:「你在幹什麼?」
「整理行李啊。」
志敏拉住她的手嚷道:「我知道你在整理行李,問題是你整理行李做什麼?」
凌思終於正視她,眼光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唇角揚起勉強的笑意:「我不是一直說想再繼續唸書嗎?現在是時候了,國外一家大學很早就接受了我的申請,我準備去念。」
「為什麼突然做這個決定?」她慌張地嚷:「是不是為了林皇宇的事?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阿敏,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本來就想再回到學校唸書,你也知道的,我只是……」
「逃避。」她打斷她,直截了當地指出。
凌思別開視線,繼續收拾她的行李。
「凌思。」
「你不要再勸我,我不會改變主意的;逃避也好,懦弱也罷,什麼都無所謂,我反正是累了,不打算再繼續下去。」
「凌思,你到底在逃避什麼?」阿敏用力關上她的行李箱叫道:「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你還要瞞我?難道你打算帶著那些秘密過你的下半輩子,一生就這樣和自己玩捉迷藏嗎?又能躲到哪裡去?你躲得開你自己嗎?」
「我……」
是躲不開的,她早已明瞭,這些年來她不都一直沒有躲開過嗎?
可是面對林皇宇,面對谷之涵,那些屬於過去的陰魂,便從她的記憶中活靈活現地重新活了過來。
那種心驚膽戰,那種隨時會爆發的壓力令人瘋狂。
她不要再瘋一次。
尤其不要在他的面前瘋。
「凌思,你聽我說……」
「夠了,阿敏。」她搖搖頭:「不要再勸我了,我不會留下來的。」
阿敏傷心黯然地將壓在行李箱上的手拿起來:「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我們到底是不是朋友……」
「阿敏……」她無奈地搖搖頭:「不是那樣的。」
「算了。」阿敏揮揮手苦笑著:「我不再問了。」她垂著頭退出她的房間。
「阿敏。」凌思一咬牙追了上去:「你不會想知道的。」
「是嗎?」她澀笑:「那我到底在做些什麼呢?為你擔心,為輕風擔心,可是你們什麼也不讓我知道,我像個傻瓜似的一個人轉來轉去,到頭來……」
「阿敏。」她大驚:「我從來沒想過你會這樣想,那些沉重的負擔我不想讓你為我承擔,那些事太醜陋,太……」她搖頭傷痛地:「太心痛……」
志敏望著她,猶豫著真的要繼續逼她嗎?那樣公平嗎?她知道凌思不會忍受看到她難過,她卑鄙地利用了凌思的善良,希望她將傷口挖出來,重新洗滌一次,再不要逃避,可是那是對的嗎?
到底怎麼樣才是對凌思最好的?
「阿敏?」
她苦笑著上前握握她的手:「不要介意我剛剛說的話,你覺得怎麼樣對你自己最好,你就做吧。那畢竟是你自己的生命。」
凌思望著她們交握的手,這三年來累積的感情齊上心頭。
她和志敏甚至比她和凌芬更親近。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就進來吧。」
「凌思。」
她勇敢地微笑:「總該有個交代了。」
自從一連串事情發生以來,事實上她並未仔細深思過什麼,只是盲目地隨著情感的喜怒而走,許多時候甚至是不想去思考,刻意地逃避著去思索那些已存在的問題。
她從來就不願意長大。
當別人又好氣又無奈得說她是個孩子時,她甚至在私心裡有些竊喜時光未能在她的身上將孩子的特質洗劫而去。
久而久之,在她那成熟嫵媚的外表下,她的心智並未隨之成長,反而緊緊固守著她孩子似的心。
久而久之,她知道只要她繼續維持這種情況,那麼她將可以不必去面對許多的問題,不必去深思這世界的真實情況。
久而久之,她習慣了別人對她的縱容溺愛,習慣了大多數人對她的寬容和呵護。
久而久之,她竟也以為自己可以這樣無止盡地欺蒙世界,欺蒙她自己,她可以永遠打著孩子的旗幟,在世界裡橫行。
她總是被原諒。
沒有人會認真和她計較些什麼,她可以撒嬌,可以賴皮,可以重複犯同樣的錯誤而不被斥責;他們會又好氣又好笑地說,輕風總是這麼孩子氣,輕風總是這麼頑皮,輕風總是那麼糊塗,輕風總是那麼任性……
太久了,她從未對這些表示過感激,憑藉著她美麗動人的外表,憑藉著那一顆永不成長的心,她得到太多,卻從未回報。
她以為那是天性,以為……
她以為這世界就是這樣,卻從不知道她也有犯下大錯不被原諒、無法重來的一天。
她愛著阿凱,更明白他是如何地深愛她。
她利用他對她寬容無私的愛胡作非為。
她利用他的善良性情,努力踐踏他的尊嚴和——他的愛。
她以為阿凱會一直愛著他,當她在無數的男人之間周旋,他從未動過怒。
他總是張開雙臂等在那裡,任她差遣,任她戲弄,甚至任她屈罵。
她知道他會原諒她,一直知道;只是太習慣竟也忘了那是他對她的愛,而不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