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沈亞
寒澤大夢初醒,發現自己睡著,很有些不安,立刻懊惱地坐直了身體。
莫蕪薏卻微微一笑,搖搖頭。凝視著寒澤織真額上的傷,她輕輕開口:「怎麼弄的?」
他不自覺地碰碰傷口,不碰還好,一碰之下頓時疼得皺眉。「沒什麼……」
「對於不想讓女人知道的事,男人總愛回答『沒什麼』。基因裡固定為著的口頭禪?」
他笑起來,表情竟有著大男孩似的靦腆。
莫蕪薏倚在欄杆邊,樓下的樂隊正好演唱著「當男人遇上女人」。
柔柔地,帶著點淡淡的滄桑,蓄著大鬍子的歌手略帶低啞的嗓子唱起來特別覺得溫柔。
「你很累了吧……」她輕輕地開口,語氣很平靜,像多年老友。
寒澤織真點頭:「是啊……」
「那就再睡一會兒吧。」她說,背景襯著淡藍色燈光,像光圈。「我在這裡陪你。」
「好。」他回答,凝睇她的側影。她知道自己美得像夢嗎?
奇異的幸福感令人安心。
他輕歎口氣,再度緩緩閉上眼睛……夢啊,何時才能變成真實的幸福?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悄悄轉身。
他真的睡著了,平靜的睡容下不知道為什麼,竟令她的心湧出溫柔……暖暖的,蔓延了她的臉。
溫柔的歌,仍然低低地唱著——
當男人愛上女人,啊……當男人愛上女人……
第四章
愛在烽火蔓延時
涓淙流水入了他的夢,滴滴答答地,像雨;也像海浪拍打著他的夢。
藍色的海洋……
「給我一間像海的房子,然後讓我把你的影子鎖在裡面,像海的聲音、海的影子。」
那是他說過的話。當這屋子還是黑白分明,充滿了冰冷的金屬味時,他擁著她,鼻息間,淨是她柔軟的香氣,輕輕地,他嚙著她小巧的耳珠,輕輕地說著。
於是,她穿著寬大的白襯衫,在雪白的牆上畫出一波一波水藍波浪,深深淺淺的藍,最深的那道藍影便是她……她的聲音,她的影子。
無涯的海,原來囚禁的不是昔日作畫的女子,而是他;像一片無法回頭、沒有盡頭的海洋宇宙,迷惑了他無助的靈魂、脆弱的愛情。
滴滴答答……海妖的歌聲啊,教人迷失方向。
涓淙流水入了他的夢——他唰地睜開了眼睛!
「蕪薏!」連滾帶爬地,他衝到浴間前,霧般玻璃模糊了他的視線。「蕪薏!」
玻璃門打開,她緩緩走了出來。毫無瑕疵的胴體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他眼前,美得像是天神的雕刻;晶瑩水珠混雜著慾望的香氣,輕輕一動,便似珍珠無聲抖落……
他驚喟聲!「你……怎麼來了?」
濕潤的發,彷彿發亮的烏緞,款擺著天真無邪,卻又風情無限的冶艷姿態;她淡淡微笑,微嫣雙頰透著嬰兒般的嫩紅。
「你是我丈夫,來看你也是應該的。」她回答,仰望他的神態彷彿他才是一絲不掛的人。
咬緊牙關,姬月良將猛然轉身走回大廳:「這個地方是我私人的休息所,我不想任何人打擾!」
櫻塚小夜子不以為忤地跟著他走回大廳,自然得彷彿早已是這個地方的主人。她輕巧地爬上大床,抱著柔軟的大墊子欣賞屋內的佈置。
「這裡設計得很美,莫小姐果然是個品味極高的女人。」
被刺痛似的,姬月冷哼一聲在落地窗前站定。「你來與我討論我的前任女友?小夜子,幾時你也變得如此庸俗不堪了?」
她輕巧地笑,脆脆的聲音與蕪薏那麼不同。這更令他惱怒!這女人光明正大侵入他的生活,而她甚至不肯略微迎合他的喜好。
「我們的婚姻不過是一場政治遊戲,你非要如此認真嗎?」
姬月良將唰地轉身。
她像個妖精!如此撩動人心,如此天真無邪,卻又如此……美得如此可惡可恨!
他衝到她面前,以一個絕對強勢的姿態壓倒她!
而他立刻發現自己犯的是多麼致命的錯誤!
她根本不怕他!
相反的,她正以某種奇異的平靜注視著他,不帶任何情緒;在她的眼中,他甚至不是個男人。
他想勒死她!因為心底那種他根本不願意面對與承認的該死感情!
「你最好別逼我!」他咬牙切齒地迸出話來。
「我用不著逼你,是你自己逼你自己。」小夜子平淡地回答:「這不過是遊戲,你早晚要認清這一點。」
「我現在就可以佔有你,讓你知道你所謂的『遊戲』,其實有多真實!」
「那也是早晚的事,我並不排斥懷有繼承人。」
姬月良將猛然起身,以可怕的眼神注視著她:「你……真不是人……」
「錯了。」櫻塚小夜子緩緩起身,若無其事地輕揉自已被捏紅的手腕。那纖細的骨架幾乎一捏就碎,嫩白的肌膚上泛起的紅印子可以教任何男人瘋狂。
他得緊緊握緊雙拳才能制止自己體內賁張的原始慾望——他該要征服,而不是成為奴隸!
她抬起眼,清澈的眼像一面鏡子——一面冷冷訴說實情的明鏡。
「我是人,一個比誰都懂遊戲規則的人;而你,則是失去了規則,注定要淪為道具的棋子。」
「我、絕、不、會、任、由、你、擺、布、的!」
「你會的。」小夜子微笑起身來到他面前。溫柔地,像個孩子似的輕輕擁住他,感受他強遏的顫抖!
在他耳邊,她細細地喃道:「你一定會的……等我把莫小姐送回你身邊,你就會知道,你……姬月良將……也不過是個男人而已。」
那是一幅「聖嬰圖」,作者佚名,但經過嚴謹的考察後,他們相信那是十三世紀藝術大師喬托的作品;假使眼前這幅破舊的畫作真的是喬托的作品,那麼其價值根本無法衡量,不但有資格成為東京美術館的鎮館之寶,再有資格令全東京引以為傲。
事實上喬托流落在外的作品非常稀少,想見到她不朽的作品,除了親臨阿列納教堂之外,幾乎別無它法。
即使已經過了將近八百年的時間,站在「聖嬰圖」前,持著畫中聖嬰那專注凝望空中天使的眼睛,仍令人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悸動!
虛擬實境在現代已經不甚稀奇,使用透視法作畫也幾乎連幼稚園小孩都能輕易做到;但在八百年前,一切畫作都還是平面的時候,喬托卻已經開始仔細研究「透視法」,在他的畫作中使用了虛擬技術。
喬托不僅開拓了當時人們的視野,更是文藝復興繪畫的宗師,其影響力無遠弗屆,一直到現在都還左右著各種虛擬技術的發展。
「你認為呢?」老教授壓抑著興奮問道。
畫作損壞的程度非常嚴重,不僅畫作破爛不堪、色彩嚴重剝落,連畫中主角「聖嬰」的下半身也幾乎因為歲月的侵蝕而殘缺不全。
莫蕪薏站在畫前沉思了十分鐘,良久之後還是無法決定地歎口氣:「實在很難判斷,儘管各方面筆觸都有喬托的痕跡……」
「但也很有可能只是當時的人模仿他而畫的作品?」
「的確……」
美術館的典藏室中聚集了十多位當代首屈一指的學者。他們討論這幅畫已經超過三個月,連科學鑒定法也已經使用過,確定畫布與油彩的確來自八百年前,但仍然沒人敢斷言這幅畫的真正畫家究竟是不是喬托本人。
「雖然無法確定這幅畫的出處,但是館方仍然決定修復這幅畫。」西方古畫單位的負責人如此說道:「將古畫原型重建的工作就交由本田教授的小組負責……」
籐子教授的臉上出現震愕神情!
喬托時代的畫作,算起來全日本比他瞭解的絕對找不出第二人選;而原型重建對修復古畫而言,更是絲毫不能有誤的重要步驟,他們怎麼能這樣蔑視他的存在?
「後面修復的工作則由籐子教授的小組負責。」
「可是……」
「六個月後就是開館紀念日,也是一年一度的東京世界藝術節,希望屆時已經能看到完整的作品。謝謝大家今天來開會,這個會議到此結束。」負責人草草結束了會議,根本沒打算聽其他人的意見。
十多位研究者,幾家歡樂幾家愁!本田小組一直居於籐子小組之下,現在終於吐氣揚眉,其開心自然不在話下;而籐子教授一直渴望的機會卻與他錯身而過……
「這真是太不公平了!教授才是真正瞭解喬托的人,為什麼重建的工作要交給本田那些人去做?他們懂個鬼!」追隨籐子教授多年的助教原木二十萬分不服氣。這份工作整個小組的人都非常期待,誰知道竟會落到別人手中,他愈想愈火大,忍不住吐了一串穢語,以宣洩滿肚子的怒氣。
「別說了……」老教授歎口氣,眉宇間有掩不住的失落。「至於他們還願意讓我們做修復的工作,那也是非常重要的,重建原型只是紙上談兵,修復才是真正的挑戰。」他勉強笑了笑。「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