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沈亞
他,自然也對這樣的安排大為不滿!尤其這位即將繼承家族的「母親」竟然是他的枕邊人——不過年僅二十三歲的小妻子時。
在他心中,女人,自然是極重要的,可以當他的妻子、愛侶與情婦,但卻絕不能當他的主人。
是的,當他站在「櫻塚府」前,心裡唯一的念頭便是如此。他已經想通了,既然已經娶了她,那麼唯有征服她……他們兩人之間,只能有一個「主人」。
也只有當上她的主人,他才能隨心所欲,不受牽制地找回他真正所愛的女人。
他,便是姬月良將——櫻塚小夜子甫新婚便獨自出國的丈夫;莫蕪薏那為了家族而放棄她的前任愛人。
「取回繼承權?在你放棄了十五年之後?你想寒澤、姬月、櫻塚三家的人還認識你嗎?」
「這是唯一不用與家族為敵,又能得到我所愛的方式。」
「很好,既然你心裡還有家族,我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你自己,證明你值得家族的信賴與托付……」
「哈!」竹劍再次不偏不倚重重擊在他的腰間。
薄薄的護甲怎麼也擋不住那沉重而激烈的撞擊,劇烈的疼痛教他幾乎直不起身。豆大的汗珠涔涔流下,濡濕了他身上的袍子……
「繼續嗎?」他的對手穩如泰山站在他面前,手中竹劍與身體形成極為漂亮的角度,劍尖直指他的臉孔。
他喘息著以一雙顫抖的腳支撐全身重量,手痛得幾乎握不住劍柄。
「放棄啦!她喳全日本劍術冠軍——我敢擔保也是全世界第一的!再這樣下去,你鐵定會被打死的!」狐狸在旁邊心焦地大叫:「放棄吧!一定還有其它方式的!」
「絕不……」他咬緊牙關,挺直腰桿。如果這樣就被打入,連他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的,更遑論其他人將如何看待他……蕪薏又將以何種眼光凝視他?
他深吸一口氣,站穩腳步,雙眼凝視著前言的敵手。
她的體型並不高大,修長的身型十分靈活,與她硬碰硬,絕無勝算……
對方的眼光透出一股冷洌——
他穩穩將竹劍放下,與身體呈九十度直角。
他用力一跺腳,大吼一聲:「殺!」
人影交錯,對方的竹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擊上他頭頂護甲……
「碰」地一聲,他重重往地面跌去!
「哇!」狐狸大驚失色,飛奔過來:「左術門!你這女人太狠啦!比度而已,下手何必這麼重?」
她站定的身體沒有動,幾秒鐘之後才緩緩取下臉上的護甲,看看自己的腰際;她有些訝異地碰碰腰際,許久之後才抬起頭,對著一直坐在高台上靜靜觀戰的老婦人微微一笑,道:「他擊中我了。」
「嘎?」聽到這話,狐狸錯愕地抬眼:「你剛剛說什麼?」
少女帶著一絲笑意,口氣卻依然寒涼。「是的,他擊中我了。扶他下去休息吧,放心,死不了人的,不過未來的一個星期會如何就難說了。」
狐狸傻愣愣地,過了好幾秒才咧開嘴大笑!
「喂!你打中她了!哈……哈哈!你真的打中她了!哈……你聽見沒有?你真的打中她了!哈……了不起!真了不起!哈……哈……」
下課鐘響,和善的籐子教授一反常態並沒有留下來與學生們討論,反而很快走出教室,鬱結的眉鎖著重重心事。
「教授?」莫蕪薏很快追上去:「教授?您沒事吧?為什麼今天好像……」
籐子山雄停下腳步,以一種奇異的眼光看了她好一會兒,張口欲言,卻又歎口氣閉上。
「發生什麼事了?」
老教授搖搖頭,眉宇之間頗有難色。
她大概知道問題在哪裡,心裡不免感到一絲忿怒!凡與她有關係的人都不庭嗎?櫻塚小夜子一定要逼得她窮途末路才肯放手?
「是因為我吧?是學校?還是美術館?」
對方的確說得非常明白,只因為他疼愛莫蕪薏,便要逼他退休,他們沒打算隱瞞,很清楚讓他知道原因,理由自是希望莫蕪薏也知道——挑明要你死得明明白白。可見對自己的能力多有自信!
「都有,他們希望我提早退休……」老教授歎口氣,「其實我也該退休了,只是不甘心在這種情況之下……」
「您打算屈服?」
「屈服?」他似乎現在才想到這兩個字的定義,原本溫文儒雅的老教授突然蹙起眉,「當然不行,我當了一輩子的教書匠,別的沒有,骨氣倒還有幾分,怎麼能這樣任由他們污蔑我?」
莫蕪薏微微一笑,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我想也是。對了,美術館不是有一個空缺?像我這樣的成績,不知道夠不夠資格先去見習一下?」
籐子山雄教授終於舒眉展顏,很開心地拍拍她的肩:「夠了夠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助手,他們說我老眼昏懵,已經不適合做修補古畫的工作,現在有了你,我想他們該沒話可說了!」
「那只是他們的第一步,除非能逼得我們屈服,要不然是不會輕易罷手的。」莫蕪薏很有幾分歉意。事情由她而起,不但連累阿朗、房東,現在連教授也拖累了。
「是這樣啊……」老教授淡淡笑了笑:「反正年紀都這麼大了,這輩子也沒經歷過什麼風雨,沒想到臨老倒還有機會見識見識,也算了了我一點遺憾啊!」
「教授……」莫蕪薏感動得低下眼。
老教授反而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這樣也好,你是我最出色的學生,像我這樣的教書匠一生原也沒什麼值得得意的,現在跟你合作,說不定真有機會完成些好作品。這不是很值得高興嗎?」
莫蕪薏點點頭,抬起一雙再度充滿鬥志的眼:「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您的!」
老教授呵呵一笑,然後對著她行了個禮:「那麼,將來就請你多費心了!」
莫蕪薏立刻回禮。「是的,彼此彼此!」
從這一刻開始,這一老一少成了彼此的夥伴。
美術學上說:有光線才有陰影。而籠罩在陰影之下的事物,往往才是畫家最精彩的表演。
這幅畫由櫻塚小夜子起筆,但表現得最精彩的卻未必是她……
她很少去想。
很少去想自己是個幾乎沒有未來的人。八歲那年,醫生診斷出她患有罕見的「血餅症」——血液非常容易北緯成塊,可能是由於血液纖維素過多而遷居的一種病症;當時醫生推斷她活不過十六歲,然後是二十歲,然後是二十七歲……
二十年來,她日夜活在沒有明天的恐懼之中,從剛開始的極度恐懼、排斥、認命,到現在的「不去想」,幾乎耗盡她大半青春歲月;然後,她終於學會與命運共存。
共存!不是屈服、不是妥協,更不是放棄求生。
如果她真的只能活得那麼短,那她絕對不讓自己活得狼狽、活得悲哀,她要用每一分力氣去發光、發亮;要用每一個細胞用力呼吸、每一絲神經細細體會。
如果她真的只能活那麼短,那麼,走的時候她要帶著無憾的笑容,而不是含淚抱恨。
「Moore,休息一下吧,換我接班了。」吧檯的酒保伸個懶腰。「阿朗不在,真辛苦,亂七八糟的客人多了好多。」
她笑了笑,退出吧檯。
其實門口的把關還是很嚴格,甚至還更嚴格。上次打架的事件之後,門口原本只有兩個保鏢,現在已有四個了。只是以前阿朗在的時候,那些少女們總會包圍著阿朗,用崇拜的眼神追隨著她;現在阿朗不在了,那些少女們頓失所依,只好佔據在吧檯,不停喝酒說話。光是這個晚上她就調了上百杯的「幻之美人」,到後來都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調酒機器了。
深吸一口氣,她爬上二樓。靠近欄杆處坐了兩條人影,一個是狐狸,另一個是寒澤織真。
狐狸今天打扮成金髮藍眼的西方美女。嚼著口香糖的她,雙腿放在桌上停搖晃,一雙藍得妖詭的媚眼飄來飄去,看上去輕鬆的姿態,眼底卻透著警戒。
寒澤織真仰躺在椅背上。好幾個鐘頭了,動作一直沒換過,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他竟睡得十分香甜。
「休息了?」
「嗯。」
倚在欄杆前,莫蕪薏有趣地打量著狐狸。「你照顧他?」
狐狸骨架不小,眉目十分出色,她喜歡做各種奇怪的打扮,每次見到都很令人驚艷絕倒,是個百變美人,只可惜骨架略嫌大了些,要不然絕對可打滿分!
「誰教他是老大?」
「睡得這麼熟,鐵定是累壞了,怎麼不回去?」
狐狸嘿嘿一笑,睨了寒澤織真一眼。「我也有這種疑惑,還以為你會知道答案呢。」
無言的凝視彷彿喚醒了沉睡中的男人,他有些不安地略略側身,額頭上好大一片瘀青從陰影中出現,紅得有些泛紫。
「終於醒了?」狐狸懶洋洋地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都快變成殭屍了。你們聊吧,我出去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