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沈亞
「我沒有要求任何人的同意,我只是來告訴你,我要定了莫蕪薏,你住手吧!我不想傷了兄妹感情。」
小夜子斂眉垂眼,茶刷在她手中竟像有了生命一樣,極為完美的圓輕輕地在灩瀲的茶水中攪動。
櫻塚小夜子的美足以令任何人傾倒,令任何人為她賣命!他也不例外。
只是,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已經知道小夜子不是生來愛任何人的。
小夜子的愛,超乎任何人的想像。
小夜子只愛家族,她任何的喜怒哀樂都只為了家族!
就像太祖母——是的,就像這三個龐大家族的中心領袖一樣。
將來,小夜子將會繼承太祖母的任務——在任何人之上,甚至在日本皇族之上。
小夜子不在乎任何人,她甚至不在乎她自己,於是小夜子誰也不愛;而愛上小夜子……愛上小夜子是可悲的。
他早已理解,也早就免疫。
「請用茶。」小夜子柔若無骨的手,捧著翠玉茶杯送到他面前。
「要怎麼樣才能讓你放過她?」
小夜子依然沒有抬眼,她輕輕呵著茶水,一縷細霧柔柔飄起。「當你,比我的丈夫更重要的時候。」
他陰沉地咬牙!
她柔美輕笑,傾著美麗動人的角度睨著他。「表兄,這比與我為敵輕易多了。太祖母多麼愛你,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凌駕姬月良將之上;對家族而言,你比他更適合當領袖,你知道的。」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我會考慮看看。」
櫻塚小夜子立刻伏下身子送他。「在你考慮期間,我一樣會想辦法令莫小姐回到我丈夫身邊。」
拉開紙門,寒澤織真回頭靜靜地凝視著櫻塚小夜子……
「幻之美人」,那天他特地嘗過;甜美得令人陶醉,之後卻又苦澀得令人想要流淚的汁液——
那不該用來形容莫蕪薏,那該用來形容櫻塚小夜子。
呵!櫻塚小夜子啊!好一個真正冷血無情的幻之美人。
第三章
王者之姿
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館安頓下來之後才發現兩個人身上的錢所剩無幾,而阿朗又失去了工作。
「PUB是不能再去了,那些警察也許會再到那裡去找你。」
阿朗撇撇唇,有些惱怒地揮個大大的手勢:「真該死!兩年前來日本的時候一無所有,到現在還是兩手空空!真不知道我這人到底在搞什麼?無所謂啦,工作再找就有了,東京這麼大,我就不相信他們能堵死每一條生路!」
莫蕪薏輕歎口氣,她的錢幾乎全花在買書買顏料上面,誰料得到事情竟會發展到令她們連住的地方也沒有?
現實生活可怕得很,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想來想去,她的手終究還是伸向話筒——
「不要!」阿朗立刻按住她,眼神二十萬分堅決。「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證明我能照顧你。」
「阿朗,我已經不是孩子,不需要人照顧。」莫蕪薏再度歎息:「我只是要打電話給我大哥而已。」
阿朗倔強地抿起唇,不肯讓步。
「阿朗……」
「兩年前我又病又窮的時候是你照顧我,要不然我可能老早死在那個地下道裡了。現在為什麼你不能相信我也有能力照顧你?」
兩年前,阿朗背著吉他到東京尋求夢想。身無分文來到陌生國度,她只能在地下道裡賣唱,過著餐風宿露的生活,一個月過去,鐵金剛也要變成一堆廢鐵,更何況是一個人?
莫蕪薏在地下道裡聽過她唱歌,哀怨的中文情歌聽得人淚流滿面,那夜好冷,她心血來潮回到地下道,沒聽到熟悉的歌聲,卻看到三、四個街頭少年正大肆掠奪倒在地上的異鄉少女。如果不是她趕到,那些血氣方剛又膽大包天的男孩恐怕還會犯下更可怕的罪行!
莫蕪薏將阿朗帶回小公寓,她病得像一隻小貓,連喝水也沒有力氣,卻懂得苦苦哀求不肯去醫院;她拿的是觀光護照,只要被發現立刻就會被遣送出境。
莫蕪薏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將病得不省人事的她救回來,又用了快一個月才知道那少女名叫「阿朗」;她有著男子漢的冒險精神,和一顆男子心的漂亮女人。
兩年過去,阿朗比當初更像個男人了,俊挺出色的外表不知迷倒多少豆蔻年華的少女,現在她要更進一步,像個男人一樣肩負起照顧她的責任。
阿朗從來沒把感情放在嘴上,她只是一直在那裡。當她回頭、當她伸出手的時候,阿朗便無聲無息出現。
這樣的感情與男人多麼不同!只是她不知該如何接受?暴躁而沉默的阿朗只是寂寞,為了保有這分異鄉感情,什麼包袱她都願意扛,只是,這樣的感情是多麼沉重啊!
「就算讓我報答你。」
「你早已經報答完了。」莫蕪薏的手終於離開話機。「別太勉強,你沒有居留權,很容易吃虧。」
阿朗淺淺一笑:「我都已經是老東京了還怕什麼?」此時旅館門外響起侍應生的聲音:「送水。」
阿朗愉快地吹著口哨去開門,門才打開便愣住了:「你!」
穿著侍應生服飾的女子笑嘻嘻地推開她,逕自進門:「安頓好啦?嗯……這房間好像小了一點兒,擠兩個人恐怕不太舒服吧!」
「喂!」阿朗急急忙忙拉著她:「你到底是誰?」
「我嘛……狐狸。」女子笑瞇瞇的,彎月型漂亮的眼睛不知怎麼地,看上去竟真與狐狸有幾分神似。
「搞什麼鬼——」
「那不要重要啦。」名叫狐狸的奇怪女子動作十分誇張地將房門拉開:「反正我們都只是配角而已,不必太介意。今天主要是跟兩位美麗的好小姐介紹一個黃金單身漢,『寒澤織真』先生!」
伴隨著卡通似的誇張音效,旅館小門外面果然站著個沉默的男人。
連向來嚴肅的阿朗都愣住了,狐狸的動作太誇張,而出現的男人又太陌生,霎時阿朗什麼反應也做不出,只能像個呆子一樣定在那裡。
莫蕪薏卻微微蹙起眉。
莫蕪薏的眉頭才動,阿朗已經擺出防衛姿態:「你又是誰?姬月良將的狗腿子?」
「嘿!身為配角這樣說話可就太難聽啦。」狐狸皺皺眉道:「要不是他,你現在正蹲在牢房裡等著被遣返呢!」
寒澤織真與莫蕪薏無言地彼此凝視了三秒鐘。
狐狸來來回回看了他們兩次,終於恍然大悟地嘻嘻一笑:「喔!對不起,這麼重要的場面的確不應該有外人在場,我們走了。」她說著,立刻拖住阿朗的手往外走。
「喂!我沒說要跟你走,放手啊!」阿朗哇哇大叫,無奈狐狸連一點機會也不給她,逕自將她拖出門去。
配角離開了,剩下兩個沉默的主角。
彷彿思索著開場白,寒澤織真良久之後才走進房間,順手帶上門又過了幾秒鐘,才終於下定決心似的來到莫蕪薏而前。
「我是寒澤織真,櫻塚小夜子的表兄,姬月良將的表弟。」背書似的音調,讓他恨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沉默,雙眼直直地凝視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足足過了一分鐘才開口:「我愛你,早在一年之前。現在,我請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能追求你、與你白首諧老的機會。」
莫蕪薏愕然!
說完話,寒澤織真在她面前半跪下來,以一種山河難以撼動的專注眼神等待她的答案。
她愣愣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劇情發展太快,連她自己也覺得突兀!
一陣死寂的沉默,寒澤織真的姿態僵硬得彷彿石像。
幾秒鐘之後,她終於輕呈口氣,反應過來。
「寒澤先生,我不可能同任何人白頭偕老,我有病,是絕症……」
「我知道,醫生說你不可能活過二十七歲,但你已經二十八歲了。也許等你六十八歲的時候,你會笑著如此對我們的孫兒提起這件荒謬的事。」
孫兒?多麼遙遠、虛幻而又認真得可怕的想法!
莫蕪薏輕咬著唇瓣,寒澤織真那無比堅定認真的模樣幾乎已經打動她——但她想起了姬月……
崩解的愛情像毒蛇一樣在記憶裡回頭,賁張著可怕的血盆大口,威脅著連她的未來也要一併吞噬!
彷彿可以看穿她的心思,寒澤織真微微昂起下顎,俊美而陰鬱的臉上透著一股自信與傲慢。
「我不是姬月良將,我絕不會傷害你。」
「我並不擔心受到傷害……」莫蕪薏起身走到門邊,靜靜地打開門,良久之後才輕輕地開口:「人生,總是避免不了受傷的,我不是溫室裡的花朵,我只是不願意成為你們彼此競爭的獎賞。」
寒澤織真緩緩起身來到她身後,望著她纖細的雙望,他強忍住擁她入懷的衝動——
他可以理解的,這樣的拒絕的理由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莫蕪薏從來不是孤塔裡無助受困的小公主,她有自己的想法與驕傲,而他不曾愚蠢到去摧毀這樣珍貴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