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沈韋
只是在夜深人靜時,他會因神智過於清明終宿無法入眠,濃烈苦澀的酒被他安撫不了狂瀾奔肆的心思。
他始終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念她。
待在兩人曾共同居住的「玄武樓」裡,每個角落都充滿她的氣息,她的回眸、她的凝笑、她的喜悅、她的淚水皆已深深刻劃在此,教他不論看向任何一個角落,都會看見她那模糊的身影。
若要將她的身影徹底拔除,唯一的方法是派人將屋裡所有擺設一律撤換掉,但他沒法兒那麼做,他怕!怕一除去後,會再也見不著記憶中的她,所以他情願日日夜夜在每個角落追尋再也觸摸不到的身影,任苦痛日夜撻伐心房,也不願兩人共有的記憶就此消散,甚至他連砸酒罐的動作都不敢出現。
「啟稟皇子,今日在城外西郊發現一群暴民,請皇子發落。」一名臣子上前報告,打斷軒轅梟的沉思。
「放了他們。」軒轅梟擺擺手,沒打算大開殺戒,這就是他和軒轅無極的不同之處。
「放了他們!?萬萬不可啊!皇子,今日放了他們無疑是縱虎歸山,他們定會再惹出禍端來,屆時後果會不堪設想。」老臣極力勸他莫將善良用在此處。此時要做的該是殺雞儆猴才是。
「是啊!還望皇子收回成命。」所有人都不贊同他的決定,他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抓到叛亂份子,豈能說放就放。
「望皇子收回成命!」所有人異口同聲,跪下請求。
「怎麼,擺這麼大的陣仗想教我屈服?」他天生反骨,眾人愈是要道他下決定,他愈是會反其道而行。
「微臣不敢。」
「好個不敢!既然不敢,還不快照我的話去做!」他揚眉低喝,渾然天成的威儀,教眾人嚇白了臉。
「這……」眾臣子遲疑了,不知該否聽從他的命令。
「皇子,這事兒若是教皇上知曉定會震怒,還望皇子三思。」有人特地搬出軒轅無極來壓他。
「現下你們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軒轅無極一直是個禁忌話題,在他面前提起軒轅無極只會讓他更加生氣,根本不可能會讓他軟化退讓。
「呃……」當下所有人說不出話來,無論他們說效忠誰,都會得罪另一方。
「說啊!」他略抬高音量,如果大家都選擇聽從軒轅無極,他會很樂意讓他們辭官告老。
「臣等自是聽從是子您的。」天高皇帝遠,再怎麼笨的人也要會懂得看人臉色。
「很好,既是聽我的,就照我的話去做,不得有議。」在極權暴虐的統治下,怎會沒有暴民產生,說穿了,他們不過是一群反抗暴政的人民,如果政局良好,社會安和樂利,又何來的暴民。他們是群可憐人,而他——自是沒理由要可憐人的性命。
「是!」眼見他的決議無法動搖,每個人唯有硬著頭皮照他的話去做了。
唉!放了那群暴民,過幾天還不是要再抓,真不曉玄武皇子心底在想些什麼,他應當知道他是暴民的目標,暴民要的是取走他的項上人頭哪!
既然主子不把性命當一回事,為人臣子的就算再怎麼著急,也沒說話的餘地,唯有再加強皇子身邊的防備。
「可還有事要上奏?」抬了抬眉,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眾臣子是你看我、我看你,再也沒重要的事好說,處置暴民一事,在他們看來是天大的事,可到了皇子手裡卻變得微不足道,三兩下便解決,且不聽他們的意見,他們不以為還有啥事好上奏。
「沒有的話,全都退下吧。」明知他的做法態度極像一名昏君,可他不在乎。
「是!微臣告退。」所有臣子聽命,魚貫退下。
臣子都退下後,軒轅梟猶坐在原處,望著華麗的大廳,美麗而不實,就像他的身份一樣,隨時都有被取代的可能。
那個傳言——應當屬實。
國師夏延衛在得知即將被處死時,心有不甘地故意將軒轅無極之所以冊立四皇子的秘密告訴了自己的弟子,弟子們四處紛逃時,自是將秘密帶走。
哈!沒想到軒轅無極因想保住秘密,而在將他們烙下四靈圖的五年後,隨意編派了個名目處死唯一知情的夏延衛,反倒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秘密因此而流傳開來,秘密也不再是秘密。為軒轅無極抵擋災難正是他軒轅梟的價值所在。
思及此,他朗笑出聲。他是一個多麼可悲之人啊!人生一開始就是個錯,到最後,仍舊會是個錯,沒人能改變這個錯,連他也無能為力。又據聞,他的災難就要降臨在他身上,他等著,等著看究竟是怎樣的災難來奪取他的生命。
「瓔珞啊瓔珞,你可知……」思來想去,他心中想的人始終是她,話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說不下去。
「罷了、罷了!」就當和她的相遇是好夢一場吧。
他已將她送回韓府,相信韓文會好好照顧她,她畢竟是韓文的女兒,韓文再怎麼不高興女兒被驅離出宮,也不可能惡意虐待她,韓文總是要面子的,不是嗎?
得知她會好好活在這世界,他想,他隨時都可以了無牽掛的離開,只是記憶中會有個美麗的倩影,不會隨著他的死去而消失;不會隨著他屍首的腐爛跟著腐化。
她會永遠存在著——在他的記憶中。輕合上眼,想著她的一顰一笑,嘴角跟著滿足的泛起心醉的微笑。
北風寒颼颼地灌入單薄的衣襟內,枯瘦的十指發青顫抖地拿著干牧草餵羊圈裡的羊兒。
天是愈來愈冷了,幾乎會讓人誤以為是待在冰窖中,瘦小的人影兒來來去去,試圖以忙碌使自己分心,讓自己忘去心裡的寒、心裡的苦。
「你們真是幸福。」青紫色的小嘴兒吐出白霧霧的氣,欣羨地看著悠哉吃牧草的羊兒。
羊群沒理會她羨慕的語氣,逕自快樂吃著牧草。
水澄澄的眼眸朦上層層陰影,不復平日水燦,她終究非無情之人,離開了這麼段時日,卻仍會時時刻刻想起那無情的人來。
她想他在沒有了她之後,日子是否依然過得舒服自在、是否仍是高傲地脾脫天下?或許,她的離開,不會使他的生活有所改變,他的心亦然冷絕無情。
可她卻在離開了他後,終日不待安眠,好似少了什麼似的,只得天天以大量的工作來使身心皆疲,讓自己到了夜晚時躺在床榻上,什麼都不想便入睡。
但,他的身影依舊每日、每夜都會侵入她的腦際,縱使她的身與心皆已疲累不堪,依舊是無法入睡,是以,她的精神狀況一日比一日要差,身體一天要比一天來得清瘦。
其實她不恨他,真的不恨。是她自己愛上了他,他的不愛,說明了他並未動心,她不能勉強他同樣與她為情愛變得癡癡傻傻,那樣的要求太難為他,也對他太不公平了。
韓瓔珞輕歎口氣,情愁真是折煞人哪!
「說到那個韓老爺,實在是太狠心了,居然就這麼無情地把女兒丟到牧場來受苦。」羊圈外忽地傳來牧工的談話聲浪。
韓瓔珞一震,想避開也不好意思走出去,只好呆立在原處,待他們離開。
「是啊!那樣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被這些粗活折磨的像快凋謝的花朵,實在是教人看了於心不忍啊。」一名牧工頗有同感頷首。
韓瓔珞是他們這裡最美的美人兒了,理當擁有最好的享受,誰都想不到她會有淪為當牧羊女的一天。
在裡頭的韓瓔珞貝齒緊咬著唇瓣,想到父親的無情,她就這麼被驅離家門了,呵!原來有家歸不得是這種滋味,直到現在,她方能體會。
「誰都知道韓老爺他怕呀!韓姑娘被玄武皇子趕了出來,韓老爺哪敢收?他沒讓韓姑娘流落街頭就要阿彌陀佛了,還能求韓老爺什麼。」韓文的貪生怕事人人知曉,不過他們這些小人物能說什麼,只能私下為韓姑娘抱不平罷了。
「不過她被趕出來了也好。」
「怎麼說?」另一名牧工不解地問。
「難道你沒聽過那個有關玄武皇子的傳言嗎?」突地,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
突來的低語使韓瓔珞禁不住好奇拉長了耳朵。
「聽說玄武皇子之所以會受封,全是為了替皇上抵擋災難的。」那人彷彿說著天大的秘密般,神秘說著。
「啊!我知道,我有聽過,大夥兒都在傳呢!可是沒人敢大聲說出來,怕會被抓去殺頭。」牧工用力點頭,這事已算是公開的秘密,大抵所有人都曉得了。
什麼!?她有無聽錯!?軒轅無極之所以封軒轅梟為皇子全是為了自身利益?此時,她不得不為軒轅梟感到心疼無比,他是否知情?
光想到他可能知情,她的心恍若被萬根針刺進般疼痛,莫怪他會那樣痛恨軒轅無極,軒轅無權根本就不像為人父者,不!該說他不配!疼惜的淚水急速消下,是為軒轅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