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孤獨未必寂寞(一生之水)

第11頁 文 / 染香群

    「我沒有生氣。」然後還是沉默。

    窒息般的沉默像是會尖叫一般,充斥著兩個人的耳膜。

    「沒事了嗎?」染香打破寂靜,「那,晚安了。」

    她輕輕放下電話。

    不,傷害她的不是祥介的小女朋友。真正傷害她的,是祥介覺得羞辱的那一甩手。

    她面朝下的躺在床上,覺得心臟的血液流得非床湍急,四肢卻沉重無力,連拿起拚命響著的電話都沒力氣。

    努力了一下子,她拿起枕頭砸下正在響著的電話。無線電話在地上彈跳兩下,連電池都摔出來,當然也安靜了。

    她還是睡著了。在不安穩的夢裡泅泳,幾次滅頂。醒來的時候沒有眼淚,只是眼睛腫得驚人。

    她以為自己已經嘗透了痛心的滋味,卻沒想到無淚是這樣的味道。

    哭得出來就好了,她楞楞的刷著牙,任電鈴不停的想著。郵差麼?她想。也對,八點多了,應該是送信的時候。

    一開門,祥介滿臉的淚痕。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知道我很過分。但是我不知道會遇到她…」他就這樣哭著,在她的門口。

    染香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他落淚。

    「我一夜都睡不好…我知道這段日子都冷落了你…只是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做,我再兩個月就要回美國了…染香…不要不理我…」他的眼淚很美,在長長的睫毛上面掛著珍珠似的淚珠。

    染香卻哭不出來。她輕輕拍拍這個任性自私的男孩子,任他在自己懷裡哭泣。

    純真是種殘酷。她卻連保衛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這次的懺悔,效力維持了一個禮拜。

    祥介每天來接她去上班,等她下班不忘打電話給她。每天中午都來蝴蝶養貓吃中飯。

    等染香的臉上有了笑容以後,他也安下心,小心翼翼的說,「染香…我想去花蓮走走。有幾個朋友說要到花東去玩。」

    對於祥介,她的氣都生不長。也對,回來一個多月了,想要去玩玩,也是應該的。

    「你去吧。自己要小心些。」她溫柔的整整他的衣領。

    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靜搖了搖頭,「你也放幾天假吧。這樣日日消瘦下去,我看不過眼。」

    「…店裡忙,我怎麼可以自己休假。」她還是繼續洗著盤子。

    「去休假啦。」月季也對她喊著,「陪陪小男朋友。反正下下個月我和靜都要輪休長假,你不用太開心,只是讓你的假提前,下下個月你是沒假可放了。」

    但是祥介是不要我陪的。她露出淒然的笑容,接受了。

    看著她默默回去的影子,靜歎了口氣。

    「她是注定要傷心的。」她開始打掃。

    「起碼愛過了。」月季算著帳,「跟這樣美麗的男孩子。」

    「美麗的男孩子就有權力為所欲為嗎?」靜不以為然,「誰也沒有特權傷害另外一個人。尤其是深愛自己的人。」

    第五話戴著惡魔的面具

    之二

    染香不往花蓮,卻往新竹去。

    雖然機會很小,她還是不希望遇到祥介和他的朋友。她很清楚祥介對於別人的眼光很介意。若是有人注意到兩個人牽著的手,他會尷尬的放開來。

    一個大他這麼多的女朋友,的確是很尷尬的。

    女朋友?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嗎?染香突然迷惘了起來。祥介的女朋友,應該是那個爽朗美麗的少女吧?

    那麼,我又是祥介的什麼?

    她不願在家裡讓這些苦楚啃噬,去了很久就想去的北埔。

    站在慈天宮,她望著秀氣的燕脊,在寧靜的小村落散步,即使有些遊人,也只增添了節慶似的氣息。

    該常常出來走走的。一直待在同樣的地方,等著幾乎絕望的人,這不該是自己的生活。

    深深吸了一口氣,傍晚暑氣已消,清涼的晚風吹拂著這個客家小村,她站在不大的廟口看著虔誠的紅姨仔請神,莊重的踏著三七步。沒有鑼鼓和喧天的唸經聲,這樣安靜的請神扶乩反而讓人覺得分外莊嚴。

    沿著小小的街道走了這麼久,她想找個地方歇腳,或許喝喝擂茶。

    她走進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館。老裁縫機作成桌子,牆上有著美麗欞花。牆邊擺著整套的古老梳妝鏡,幽幽的發著模糊的光。

    很有意思。拿著木棒研磨缽裡的花生茶葉和芝麻,混著抹茶粉,芳香撲鼻。除了她是一個人,其它桌不是一大群人,就是情侶。

    祥介回美國前,應該帶他來喝擂茶。想到他,心裡又是酸楚又是甜蜜,隔壁桌的情侶笑鬧著,男孩子輕吻著女孩子唇角的抹茶粉。

    青春是這樣的濃烈…愛情是這樣醇厚…

    她卻覺得擂茶在她胃裡糾結成塊。她慌張的起身,發著抖到櫃檯結帳。

    「表姊?」女孩子驚喜的叫著,「這麼巧?祥介,你表姊呢!」

    染香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定定的望著應該在花東的祥介。他的臉慘白以後又漲紅。

    她舉起手,逼上前,眼角卻看見自己的面容在幽暗的古鏡裡露出猙獰。

    像是戴著惡魔的面具。充滿了妒恨和痛苦而扭曲著。

    蒙住了自己的臉,她發出了尖銳的哭聲,轉身用自己也不相信的速度飛奔。

    一直跑到自己的心臟幾乎爆裂,鞋跟斷裂為止。她臉上凝著乾涸的淚痕,怔怔的望著漆黑的夜色。

    這仲夏,夜裡的風這樣淒寒。

    她連夜搭出租車回去,從新竹到台北。臨下車,才發現她的皮包遺失在擂茶店裡。

    疲倦和厭煩席捲而來,她怔怔的坐在後座。

    我可以去麻煩誰?靜?月季?或許。

    她卻向司機先生借了手機,撥給世平。

    世平付清了出租車錢,扶著她。

    「我沒有鑰匙,回不了家。」她麻木的坐在街道邊的長椅,「可不可以…」

    世平默默的開了車,送她到麗晶過夜。

    一摸到床,她倒頭就睡。麻木的睡了二十個小時。世平下班來帶她去吃東西,她吃了兩口,煩惡的感覺湧上來,衝去洗手間吐。

    世平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照顧她。

    「你還想照顧我嗎?」吐太久,胸口疼痛,連喉嚨都吐出血絲。她沙啞著嗓子。

    「你仍然是我想要的阿普沙拉斯。」世平輕輕拍著她的背。

    天界的蝴蝶?祥介多久沒這麼稱呼過自己了?一切都會磨滅。都會在時間中磨滅。只是…為什麼不親口對我說?為什麼要挽留?

    她不想再問。看到自己猙獰的面容,她不願意再看到第二次。那個惡魔的面具。

    「好。」她閉上眼睛,非常疲憊的,「讓我離開這一切。我不願意在台北。」我是不該回來的,這裡沒有任何人等待著。

    她在麗晶睡過了自己的假期,然後憔悴的到蝴蝶養貓辭職。

    靜只點點頭,「祥介來找過你。」

    她表情木然,「我已經讓別人收藏了。」

    靜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歎息了一聲。

    「你瞧不起我,對不對?」染香的聲音尖銳起來,「你覺得我沒用,對不對?對呀,我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我就是要這樣墮落,我再也不相信什麼!我明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是自己跳下去!誰也不能怪,那就怪我自己好了!一切都是我不好!這樣可以嗎?這樣可以嗎!」

    「我為什麼要瞧不起你?」靜的聲音還是這樣寧定,「女人輸在總是把愛情當信仰。我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光。」她的眼神遙遠,「我花了許多時光才擺脫這種信仰…」

    染香把臉埋在掌心,「你懂什麼…你有遠在日本的男人…」

    「我什麼也沒有。」靜打斷她,「我們是永遠的並行線。他來或不來,都和我沒有什麼關係。我不企盼,也不希望。沒有希望,就沒有絕望。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再絕望了。」

    望著她很久,染香痛哭起來,靜抱著她,輕輕拍她的背。

    「妳的路,要自己走去。」不管是不是荊棘遍佈。

    活在這個世間,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世平僱人把整個家的傢俱打包,運到台中。她只是默默的坐在車子裡,默默的任世平帶她到任何地方。

    「你一個人在台中…需要幫你找個伴嗎?」世平擁著瘦了這麼多的染香,有些驚恐她那種兇猛的生命力居然這麼快就枯竭了。

    「我會好的。」她搖搖頭,眼睛開始有生氣,「你確定還要照顧我嗎?你做的一切,我無法回報什麼。」

    「我不要你的回報。」他溫柔著,輕輕撥著染香額上的發,「只要能夠照顧你,靠近你,這樣就夠了。」

    為什麼這麼好的人吻我,我卻連一點感動也沒有?

    拉開簾幕,在十二樓往下望,整個台中乾淨的像是夢裡的城市。她望著如霧中的建築,像是什麼也不想,也什麼都想。

    睡很多,吃得卻很少。但是她還是開始整理廚房,添購很多鍋碗瓢盆。這樣世平來的時候,她就能煮出一桌好菜,讓豢養她的男人覺得值得。

    漸漸的,她恢復了健康。只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她已經像是沒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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