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染香群
「她?」不是我?
「是呀,你也認識吧?淑玲…」他的眼睛笑出溫柔的紋路,在染香的眼底卻是殘忍的痕跡,「我的秘書。我真沒想到,我還會瘋狂的陷入戀情中…」
「你要為了她,放棄自己的家庭?」那麼你心愛的女兒呢?你心愛的妻子呢?你口口聲聲完美無缺的一切呢?
他安靜著,發覺懷裡赤裸的染香全身僵硬,他輕輕的搖著她,「嗨,染香,我不會拋棄你的…我說過,這一輩子,我都會照顧你不是嗎?
我太太不像你這麼懂事。」他神情一冷,「不曉得哪來的消息,居然讓她去毆打一個孕婦。一點都不顧念淑玲已經有了我的孩子…」
看著他的嘴一開一合,突然聽不見他的聲音。
「為什麼?」她的臉跟紙一樣白,「這又是為什麼?她有什麼魅力,能夠讓你放棄一切?為什麼我作不到的事情,她可以輕易做到?」
沉默填塞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她…」新傑一攤手,「她還是處女…我覺得我應該要負責…美邵一直沒有落紅,」他聳聳肩,「我一直覺得很遺憾…也很不舒服…」
這荒謬的理由,讓染香微偏著頭,嘴巴微微張開,驚訝的表情是如此的美麗,像是黑頭髮的日本娃娃,在新傑的心裡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染香以為自己會發狂,沒想到,自己居然想笑。我在做什麼?我在這個殘忍自私的男人手底下眷戀些什麼?會和自己在一起這麼久,所謂的憐惜不過就是優越感吧!?不過是這樣不吵不鬧冷靜自製的染香,是那麼溫柔而敬業的情婦。
我居然為了這樣的男人流淚終宵?為了他拿掉兩個孩子?卻為了「處女」這樣愚蠢的理由,什麼也都不顧?
左眼猛然一痛,讓他殺豬似的尖叫起來,染香敏捷的補了右勾拳,讓他兩隻眼睛的瘀青完美地對稱。
不著片縷的站起來,柔弱的表情徹底的消失。婚變兩年以來的脆弱,像是雨過天青般的消失。
昂首走出新傑為她買下的套房,也解除了他的「圈套」。
從那天起,她不再使用「一生之水」。
那只是一種虛偽的謊言。
***
當然還會在膝q遇見新傑,有點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為了這樣的人牽腸掛肚。
不過是個尋常的,長得好些的中年男子。為了自己的艷遇遭逢報應,灰頭土臉的男人。幾乎花掉自己一半的財產才得償夙願的離婚。公司的斐短流長,讓他請調到紐約分公司去。
他們不再私下交談,染香幾乎要為自己鼓掌,表現得多麼理智粲然。
「那是我的報應。」臨別前,他對染香說。他眼睛的兩個瘀青,好幾天才散。
「一路順風,經理。」她微笑。
孤獨不一定寂寞。當月色照進小小的窩,她晃著葡萄酒酒杯,看著艷麗的酒光粼粼。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孤獨,兩個人也未必不寂寞。
她邀月,輕輕啜著微酸帶苦的葡萄酒,像是啜飲自己一個人的生活。
第二章
第二話遍染香群的阿普沙拉斯
之一
妖媚著滿臉的胭脂水粉,下眼瞼貼著水鑽,驟眼看似晶瑩的淚珠。她在舞台上擺動,沸騰著嘶吼的音樂和荒靡,甩動長髮的她,看起來像是天界的阿普沙拉斯。
雖然極黑的瞳孔沒有焦點,連笑容都是模糊的。
開始喜歡混PUB,大約是離開新傑之後的事情。
分手之後,才發現自己從婚姻的惡夢跳進不倫的惡夢,這麼蹉跎時光,眼見三十就在眼前了。
此身非己所有,紅顏將老,一事無成。靠近她的男人就貪那點不必負責的便利。他們讚美染香的獨立自主,私心卻竊喜得到一株無須灌溉照顧的野百合。
也沒什麼不好。一面灌著可樂娜,潤澤的暗紅唇膏,在五綵燈光下,顯得份外嬌艷欲滴。
因為不用靠任何人了,更可以挑挑選選。在這雷射閃爍,音響妖冶魅惑的所在,每個女人都似絕色,有些喝醉的男人,僅摸到她的長髮,就開口求婚。
有什麼不可以?這是個墮落的地獄。
男人急切的吻落在她雪白的胴體,不住的喃喃著甜蜜的謊言,在這種謊言的催眠裡,她可以放鬆而迷離,反正都是謊言。都是,不可以相信的謊言。這種謊言,反而真實。
吻著陌生的男人,四肢交纏,肌膚相廝磨,在無比的快感中,她才能將那種沒有重心的暈眩感稍微推開些,雖然激情過去之後,暈眩會如鬼魅般侵襲。
「你叫什麼名字?」有時男人會問,戀戀她那細緻光滑的雪白皮膚。
她穿衣的動作,總是會稍微停一下。眼睛蒙著薄冰,嘴角卻笑著,「我沒有名字。」
像是一縷輕煙般悄悄離開。別人會醉,會睡,會騙自己,她學不會。
直到那雙清澈的眼睛抓住了她。非常專注的。
隔著煙霧瀰漫的PUB,她看不清那雙眼睛的主人。幾個星期的「巧遇」,她本能的感到危險。
匆匆穿上外套離開,相對於舞廳的喧鬧,午夜的街道一片寂靜。聽著自己的高跟鞋敲打著街心,卻在不遠處看見那雙清澈的眼睛。
跨坐在機車上,他很年輕,非常年輕。那種青少年才有的清新氣息,有些刺眼的逼迫。
「嗨。」
或許他太好看了,所以染香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你叫什麼名字?」
原本打定主意不回話,卻反射性的說,「我沒有名字。」
「怎麼可能?」那少年笑了,「你是阿普沙拉斯,眾神的蝴蝶。為了看仔細你的美,帝釋天生出了千眼,西瓦神生出了四張臉。」
這孩子…居然知道印度神話。
少有的,染香露出了微笑,雖然有些無奈的。
「那就叫我阿普沙拉斯吧。」她笑笑,伸手想攔出租車,「名字只是一個符號。」
「一個芳香的符號。」他走過來,清秀的身影有著青少年特有的清新氣息,「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載阿普沙拉斯回家?」
本來想說不的,卻發現他的座騎居然是部古老的豪爽50。擦得晶亮的車把和車身,把這部老車的氣息煥發得非常的溫暖。
初戀的時候,坐的,也是這款的車啊…時光倒退十多年,像是這些年的折磨全消失無影,只剩下清脆的笑聲,和輕扶著初戀情人的微微顫抖的手。
一切都遠去。光速也無法追溯。
「你是陌生人。」她點起煙,火光閃爍,他的臉在打火機閃爍的瞬間,突然閃亮又消失。像是面目已模糊的初戀情人。
「出租車也是陌生人。」他將安全帽遞給染香,「而我,懂得愛惜阿普沙拉斯,天界的蝴蝶。」
突然失去了堅持的力氣。又如何?最糟也不過是被強暴。
在他身後閉著眼睛,享受清涼的夜風撲面而來。這火躁的台北盆地,只有過了午夜才有如許的靜謐寧定。她將臉貼在少年的背上,強健的肌肉和青春氣息透過薄薄的T恤。
就像許多一夜情的開始,其實只是寂寞和月圓的因子發作。弄不清誰先吻誰,說不定只是一個輕柔的晚安吻所致。他們不曾回到家。在某個紅燈下擁吻,天濛濛亮的時候找到能休息的賓館。
只是渴求體溫,渴求溫柔,希望緊擁的時候,能將寒冷的寂寞驅離得遠些。不過是這樣的渴求。
少年的眼睛蒙著情慾,卻分外清亮,這樣美麗的眼睛啊…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吻,輕輕的在她頰上扇然。在沒有窗戶的賓館,像是永遠不會天明的長夜。這夜永遠不會亮。
手指滑行過他結實的胸膛,這年輕的胴體…她不想知道有多年輕,就像不想知道自己已經漸漸衰老一般。
她閉上眼睛,讓感官全部張開,感受他的急切和粗魯,幾乎要撕裂自己的快感中,她知道,即使如此,寂寞仍在牆角虎視眈眈。
落淚,卻不是因為恐懼或害怕,那不過是高潮的餘韻。
第二話遍染香群的阿普沙拉斯
之二
或許,這只是一夜的幻夢,必須趁著天明之際離去,之際離去,才能完美的定格。看著他柔軟稚氣的睡臉,噙著笑,翻了翻他的皮夾,看見他的身份證。
沒想到我染香墮落到誘惑男童,居然十八歲未滿。
她笑。輕手輕腳的穿好衣服離開,蒼白的街燈還沒熄,而天已經濛濛亮了。
從此不再相見吧,我想。回家洗去情慾的痕跡,嘩啦啦,像是另一種重生和遺忘。什麼都忘記好了,不復再見面。她減少了夜遊,將滿腔的精力轉過頭來在工作上。
偶爾,只是非常偶爾的時候,她會想起那個柔軟的,不曉得名字的男孩子,那樣溫柔的狩獵她,溫柔的讚美。
妳是天界的蝴蝶,阿普沙拉斯。
原來我還有美麗的時刻,在一個孩子的眼中。即使知道,這只是一種狩獵的香餌和手段,仍然覺得一點安慰。
即使是謊言,也是真誠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