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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墊字2 文 / 七尺居士

    他很傷心,病的時候,他就衣不解帶的天天陪在我的身邊,餵我吃飯,度我喝水,嘴裡一直說著,我不會有事,我不會有事,我知道,他既是在安慰我,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絲毫也沒因為我的形削影瘦而厭倦我。

    等我死了,他更是慟哭到幾次暈厥,他哭了兩天兩夜才終於停歇,然後,便開始對著我的屍身說話,一連又說了幾天幾夜,就好像當初我跟龍血樹說話一樣,那些意亂神迷的情話,讓我的淚不停的流,但我只能將他們咽進肚子裡,一個人享受著這悲傷裡的甜蜜。

    這也許是我來找他以後,他說話最多的一次了,以前總是還沒說上幾句,他就急不可待的撲上了我的身體,有時候甚至讓我氣惱,不知道他究竟喜歡的是我本人,還是那具武都山造就的身軀。

    現在我終於知道,他喜歡的是我,並不僅僅是我的身體。

    看他傷心的模樣,我幾乎忍不住要睜開眼來告訴他事實,可是我還是咬著牙忍住了,我不能再放縱他,讓他繼續墮落下去,他應該像他的父輩祖輩那樣,成為子民眼裡的英雄,而不應該成為一個亡國之主,留在人們的記憶裡。

    他很傷心,哭了好久好久,絮叨了好久好久,始終不肯埋葬我。

    最後我甚至著急了,倒不是這樣無法忍受,雖然會悲傷,這段時光,是我生命裡第三高興的事,只是,時間過了這麼久,正常的屍體都應該發臭了,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仿造出屍體的味道,我會露餡的。

    幸好,後來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頂晶瑩剔透的寒玉棺,將我擱置在裡面,這樣既然能天天看到我的容貌,又不會讓我腐朽,我想,這大約是他送給我的最後一件玉器禮物了……可是我又錯了。

    他竟然再一次派出了守衛王室的巨人五丁,命令他們,千里迢迢趕赴武都山,搬來我的故鄉武都山上的土,要在城裡給我重造一座武都山,好把我埋葬。

    很久很久以前,現在我知道那叫做洞房的那個晚上,我曾經跟他說過我的故鄉,我只說過那一次,沒想到他一直記在心裡,一直也沒有忘。

    我死了,他雖然常常來看我玉棺裡的身體,畢竟有了很多空閒,我的身體留在墓穴裡,神識在他的土地上遊蕩,我發現,道路邊的人漸漸又有了笑容,他們比上次我看到時胖了,衣服也完整了,臉色也紅潤了。

    其實這些人要求的真的不多,只是一口飽飯,一件足夠蔽寒的衣服,以及空閒時可以自由自在玩耍的權利而已,在我後來去到另一個國度之後,我益發感覺到這些人天性的質樸。

    他其實很適合做王,只要……我不在他的身邊。

    這樣的日子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好久,城裡五丁搬來的武擔山漸漸有了雛形,我華麗的陵寢也逐漸修建起來,來自子民的反抗也越來越少,我以為一切已經慢慢回到了正軌,可是他的心情,卻不見任何好轉。

    我一廂情願的想,他是寂寞了,就像我遇見他以後的十三年等待一樣。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因為我已經「死」了。

    正在這個時候,那個離他比較近的國度的王,聽說他很傷心,竟然千里迢迢派人送來消息,說要送給他五個美人。

    乍聽到這個消息,我很生氣,可是很快我又開始奇怪,我為什麼要生氣?我自己沒有辦法,有人來解他的寂寞,不是正好麼?我為什麼要生氣呢,真是古怪!

    不生氣了以後,我決定去看看那五個美人長成什麼樣子,雖然他已經派出了五丁去迎接那幾個美人,但五丁那些蠻漢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醜麼?他們只會站在一起,互相比誰的肌肉更大塊罷了。

    只有我知道他的喜好,如果不是適合他的類型,我就小小的作個法,讓那個王不得不回去換,嘿嘿,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學會人類那種奸詐的本能了。

    我的神識來到了他的國度與東方大地唯一連通的山路,據說山路的東面,有許多許多國家,每個都有這片土地那麼大,這些國家經常互相征伐,屍積成山,血流成河,真是可怕!

    幸好,有這片綿延萬里的大山,有這條崎嶇不平的小徑,將他們盡數擋在外面。

    夾在山崖間的崎嶇小路,就算一個人行走,也需要小心翼翼,否則就會粉身碎骨,即便武都山裡也沒有這麼險峻的地方,所以就算是千軍萬馬攻來,也可以被輕輕鬆鬆守住。

    我的神識沿著小徑,一直向東,很快看到了一支浩浩蕩蕩正在前行的隊伍,隊伍前方是那五個守衛王室的巨人,正開山劈石,遇河搭橋,他們一直干的都是這種苦力,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那麼多使不完的力氣。

    他們的後方,遠遠的跟著一個需要十六個人才能抬起的大籠子,那籠子大的好像一幢大屋,裡面坐著那五個美人,原來是這樣的大籠一路行來,也難怪需要五丁分山開路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籠子其實叫做轎子。

    我的神識鑽進了轎裡,鑽過了火紅的蓋頭,五個美人果然都極漂亮,雖然比我還差了那麼一點點,不過應該……

    我正品頭論足著,無意間卻發現了另一件事,五丁在前分山開路,美人的大轎在後相隨,那為什麼,遠遠的後方,百里開外的地方,會有另一堆人遙遙相隨呢?

    護衛?需要離得那麼遠麼?難道是強盜?倒有可能,我去看看!

    神識以意動,瞬息萬里,一瞬間,我就趕到了那群人的所在。

    第一眼我就確認,這絕對不是傳說中的強盜,強盜怎麼可能有這麼強悍的氣勢,這麼整齊的軍容,甚至連騎著的馬,身上都披掛著皮甲?

    這絕對是一支軍隊,至少也有一萬人的軍隊,每個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鎧甲,打著黑色的旗子,戰意昂然,殺氣騰騰,這恐怕是這個世間最頂尖的隊伍了。

    這樣的一支軍隊,這樣凜冽的殺氣,這樣鬼祟的舉動,他們顯然不是為了護衛嫁妝來的。

    與這支軍隊相比,開明那個國度的所謂軍隊,簡直好像小孩子在玩家家酒。

    一瞬間我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這整件事都是山路對面那個王的陰謀

    他想攻佔下開明的國度,卻因為路途艱難,無法派兵強行攻打,於是表面上送來五個美人,做了那麼大一頂轎子,逼迫五丁不得不開山來迎,實際上,他的軍隊卻偷偷行軍在這條新路的後面,準備一舉攻下開明的國度。

    一定不能放這支軍隊過去,那裡根本沒有抵擋這種戰力的可能。

    可是,我又不能阻止,靈識是沒有神通的,必須經由軀體才行,但我山精的軀體還躺在玉棺裡,唯一能用的是神獸的軀體,但如果用它來對這些普通凡人下手,那便是干犯天條,我不能那樣做。

    但五丁開山的速度太快了,我若再猶豫下去這條路便要通了,軍隊殺過去時說什麼也晚了。

    萬般無奈,我只好回頭去破壞五丁的進度,我現出了神獸的身體,五丁將山劈開多少,我就搬來山石堆死多少,就是不讓他們前進一步。

    神靈不能隨自己的意願任意移山倒海,但阻止別人這麼干卻是可以的。

    不料,五丁很快就覺察了事情的異常,這些大塊頭貌似憨厚,倒也不蠢,他們發覺了我在搗鬼,竟然要來捉我。

    真是笑話,我是神獸,他們雖然是巨人,也是**凡胎,我是他們能捉得住的麼?

    我開始逃跑,我也只有逃跑,既然他們都是**凡胎,我就不能跟他們較真,我怕一不小心傷了他們,違反了天條。

    可是我沒想到他們動作竟然會那麼快,我剛找到一個洞,要鑽進去,他們竟然已經捉住了我的尾巴。

    而且我也沒想到他們的力氣會那麼大,作苦力果然是鍛煉力氣的,我神獸的軀體,若是不使用道力,竟然不是他們的對手。

    於是,他們拽著我的尾巴要把我拉出洞,我緊緊的將身體纏在洞裡的石柱上,不讓他們拉出去,就好像拔河一樣,我的身體一點一點被拉動,而且,我的尾巴好疼!好像要斷了!

    既然這樣,沒有辦法,好吧,我就用一點點道力,就一點點……這是正當防衛,不算違反天條。

    我發誓,我真的就用了一點點,收縮了一下身體而已,我沒想到,那座山竟然會那麼脆弱,一下子就崩塌掉了,五丁的身體雖然很強健,也經不住千萬塊山石的砸壓,竟然就被壓死了,當然,下面轎子裡那五個嬌滴滴的美人也隨著香消玉隕了。

    現在好了,山路崩塌,那個王的軍隊再也到不了開明那裡了,五丁是被山石砸死的,而且並非我失手反擊,只能算我正當防衛,天條也管不到我的頭上……

    可是,代表王室權威的五丁被我砸死了,沒有了五丁護佑,他就只是一個凡人,不會再被子民認可,就好像當初的鱉靈,就是因此,才不得不把王位還給了他的父親。

    五丁一死,我不知道,他的王位還能做多久……

    還有,秦兵雖然後退了,但我知道,他們一定還會再來的,他們後退時那不甘貪婪的眼睛這樣告訴我,而且,那並不是很久。

    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是無意的,可是我忽然明白了,這都是天命。

    自從我來了,天命就離開了他,就算我現在已經「死」了,天命也回不到他的身邊,他注定會成為一個失敗的君王,被人辱罵嘲笑,直到被趕下王位,或者被他國侵佔,也會承受著人們的唇槍舌劍,直到很久很久……

    我就是令他走向衰敗的天命,這一切都不是偶然……

    我不希望他有那樣的結局,我要離開他,只要在他身邊,我無論做什麼,都是將他往火坑裡再推一把,這是上天已經注定的命運,我沒有能力改變。

    所以,我要到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國度,到那個想佔領他的土地、吞併他的子民、剝奪他的王位的另一個國度,我要殺了那個野心勃勃的王,阻止他的圖謀。

    雖然這樣做違反天條,但是,我要去殺了那個人。

    ※※※

    我用神獸的軀殼,騰雲駕霧來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國度。

    這個國度跟開明的國度完全不同。

    在這個國家,沒人會發自內心的開朗的笑,沒人會源於意願的悲傷的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壓抑著他們,驅趕著他們,威嚇著他們。

    他們匆匆忙忙,風風火火,沒有停歇的時候,沒有消遣的心思,他們各司其職,種莊稼,打獵剝皮縫製鎧甲,採礦冶煉鍛造兵器,就好像一群忙碌的螞蟻,完全不曉得,也不願去想,自己所做的事究竟有什麼意義,會帶來什麼後果。

    只有他們的軍隊,他們那些貴族,眼裡會閃著鮮活的光,鮮活的洋溢出貪婪、**以及殺戮的光。

    那些匆匆忙忙的人,好像天生是為他們而忙碌的,是他們的胳膊、雙腿和身體,沒有自己的意志,完完全全的屈從於他們這個大腦,聽從他們的指令行事。

    所以他們的地位,也完全不是平等的,甚至,比神仙與凡人的差距還要大,至少神仙不能直接傷害凡人,他們卻能,而且是恣意妄為,完全沒有節制。

    甚至還有一些蠢貨,將這種行為規範合理化,說甚麼:「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真是荒話,可是似乎正是這些荒話,讓這些人不去反抗,不願反抗,甚至不願去想如何反抗……

    這樣的事,若是在開明的國度,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可是偏偏開明的國度,民風柔弱,無點滴守禦之力,而這樣的國度,卻能培養出那樣強悍的軍隊,那樣鼎盛的軍容,就那一支軍隊,恐怕傾開明全國之力,也只是飛蛾撲火,根本戰勝不了。

    而且,就在這樣的一個國度,他們那個王,那個野心勃勃的傢伙,聲望竟然很高,不管是在貴族間,還是百姓眼裡。

    我覺的很奇怪,問了好多人才總算明白。

    據說當初,這個王的父親曾經任命了一個很有能力的大臣變法,那個大臣對誰都很嚴苛,幾乎得罪了國裡所有的貴族和百姓,但是,卻讓國家富強,人民安定,整個國度都為之強大起來。

    然後等這個王上任以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車裂了那個大臣。

    於是,他的國度,攜著變法的富強,以及由對那個大臣的怨懟而生出的對君王的信任,從上到下一體同心,開始了吞併天下的野心。

    這明明只是一場父子演的雙簧麼,可憐的只有被愚弄的百姓和那個可憐的大臣,為什麼,為什麼就沒有人能看出來呢?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他們吞併天下就吞併唄,為什麼先找上開明的國度,似乎,那裡的路根本就不好走嗎?

    我又問了許多人才知道,這個國家在天下極西之地,他的王所有想要吞併的國家,幾乎都在國的東向,唯獨開明的國度,還在這之西,想要吞併天下,第一件事就是要解除後顧之憂,所以車裂了大臣之後,那個王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要吞併開明。

    他也許知道,開明並沒有像他那樣的野心,根本不會給他的後方帶來威脅,否則他不會給開明送五個美人,並且篤定開明會收下,甚至緊隨美人之後就派出了軍隊來攻打。

    他的目標,根本就是成都那些富庶的土地,那些柔弱的子民,那種能夠給他攻打其它國度進行源源不斷供給的能力……

    他的龍氣,比開明不知道強盛多少倍。

    這讓我知道,所謂龍氣,只是野心的化身而已,野心愈大,願意為之付出的越多,便愈能掙得天命的認同,僅僅是如此而已。

    ※※※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這個王的宮殿,因為那很好找,根本就不像開明那幢房子,只是比別人家稍大一點而已,從外面甚至根本看不出差異。

    這個王的宮殿,就好像是開明那裡祭天的祀院,只不過,比祀院要大的多,大的多的多。

    我完全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麼要住這麼大的屋子,他難道不害怕寂寞,不害怕孤獨麼?我真是不明白,就算神仙,也不會住這麼大的院落。

    但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殺了他!

    我從空中俯瞰著,憑著他那旺盛的龍氣,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我張牙舞爪從雲層裡俯衝而下,天地為之變色,日月為之無光,這就是神獸的力量,能叫天地動容的力量。

    我攜著千軍辟易之威,一往無前之勢,眼見就要衝到他的身邊,我的聲威,我的氣勢,竟然被一陣簫聲擊散了……

    我沒有想到,天命算無遺策,在他的身邊,竟然會有神仙中人的護持。

    我神獸籐蛇,竟然打不過一個神情淡淡,只是吹著蕭的少年。

    那一對少年仙侶的封鎖,我根本衝不破,我甚至無法接近那個王的周圍……我試了一次又一次,結果沒有絲毫改變,只是把自己撞的鼻青臉腫。

    雖然我已經是神獸,而且吸收了很多玉石的精氣,畢竟時日太短了,也許對普通人來說那已經是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我能夠察覺,不知不覺間,開明的額頭上眼角里已經有很多皺紋出現,可是對修行者來說,這不過是一瞬間而已。

    我的實力雖然提升的飛快,到現在仍舊只是一頭剛踏入修仙門徑的幼獸而已,與正統的仙人根本無法相抗。

    但是我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固然是違反了天命,但是他們呢,就這樣來阻止於我,出現在這人世間,難道就不是違反天命麼?

    我的疑惑,直到聽那個女孩氣鼓鼓的斥責我,你為什麼要來行刺我的父王的時候,終於解開……

    這對少年仙侶,原來是他們,我知道他們,我一來這個國度,就聽說過他們的故事——

    據說我要殺的這個王有個女兒,叫做弄玉,長的非常漂亮,而且很喜歡音樂,是一個吹蕭高手。

    於是王給她蓋了一座鳳樓,讓她在裡面吹奏,鳳樓裡經常會傳出美妙的簫聲。

    有一天晚上,她又坐在鳳樓裡,對著滿天的星星吹蕭,簫聲在星空裡迴盪,隱約之間,弄玉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人獨奏,夜空之中,似乎另有一縷簫聲,正在與她和鳴。

    正在她感覺奇怪的時候,便見到一個英俊少年,吹著蕭,騎著一隻綵鳳翩翩飛來,少年告訴她,他叫蕭史,來自天上,也很喜歡吹蕭,願意跟她交個朋友。

    蕭史蕭藝高超,遠在弄玉之上,弄玉芳心暗許,這個王就作主將弄玉嫁給了蕭史,從此兩人夫妻合奏,恩愛非常。

    後來蕭史也將自己招龍引鳳的神仙技藝傳給了弄玉,秦國的山裡、溪邊、天空,幾乎時時處處可以聽到他們的合奏,看到百鳥繞他們飛舞。

    秦國的少年男女被這種浪漫的行為感染,也開始喜愛唱歌跳舞,全國的氣氛由嚴肅變得活潑,這種現象讓朝臣憂心,怕社會風氣變壞,便不斷向王反應。

    據說蕭史弄玉為了不難為大家,便合奏招來龍鳳,跨乘他們,一路吹著蕭返回了天庭。

    這個故事,我本來是不信的,簡直是笑話,天道森嚴,弄玉乘鳳作鳳鳴,蕭史跨龍升天去……我從來不知道,神仙可以這樣子降下凡間還不會被懲罰的。

    據說,就算玉皇大帝過了六道輪迴入凡間,也得老老實實一步步自行修仙去,沒有人敢幫手,這就是天規,是仙則。

    但是現在,我不得不信了。

    我終於明白了,所謂天命、天規,只是神仙們開的一個玩笑。

    天命,就跟大地上這些國度的此消彼長一樣,是講究實力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天命是由神仙制定的,如果不按照他們的步調來,他們就會用盡一切陰謀手段,將事情扳回到他們預設的軌跡上。

    比如說,讓我這代表災厄的神獸與他相遇,讓他的耳目閉塞,不管民生疾苦,並不是他的心腸變了,而是他已經根本看不到。

    他只能看到事情慢慢變壞的一面,卻看不到別人對他的憂慮,對他的關心,所以他的心情一日壞過一日,性情一日暴躁過一日,就算形勢已經好轉,他也根本看不到……

    我原以為他身上一些古怪都是源於龍氣,所以從來沒想著去瞭解,到現在我才明白,龍氣也只是上天愚弄世人的手段,在上天指定的人選身上,龍氣是助益,是運勢,是野望,而在那些本來有能力與真命天子相抗衡的人身上,那作用便剛好相反,它會不知不覺消磨去這些人的勢,讓天命選中的人無往而不利。

    一切都是上天的愚弄,是上天下的一局棋,所有神仙妖怪凡人都是棋盤上的棋子。

    當年的天劫退散,並不是因為雷劫認同了他的龍血,才悄無聲息的退去,只是因為那時候上天已經算清了一切,算清了我會給他帶來災厄,才選擇留下了我。

    這就是上天的手段,並非強大到無法抵抗,但永遠比你算計的更精深,有一句話,叫做天命難違,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至於天規,那顯然更是一個笑話,那只是神仙用來統馭萬靈,糊弄世人的手段罷了。

    現在我要來行刺這個天命所衷的王的舉動,終於超出了老天的預算,所以,他們只好直接出面干涉。

    蕭史和弄玉就是一個伏筆,一個自很久以前就埋下的伏筆,一個只要有任何非人的力量找上這天命所衷的王,他們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攔截的伏筆。

    我只恨,我明白這一切明白的太晚了。

    這世上一切都是要依靠實力說話的,沒有實力一切都是白搭,我要提升實力,我要跳出老天的棋局……

    所以我逃跑了,我要捲土重來,就必須倚仗其它的手段。

    ※※※

    但是我沒有想到,他們的行動會那麼快,那麼快就用出了另一個手段。

    這一次,他們在上次五丁開山未完的峽谷間放了一頭銅牛,在牛屁股下面塞了幾錠黃金,然後四處散播謠言,說這是一頭會屙金的銅牛。

    開明的探子打探到了這個消息,於是上報給開明,開明那個笨蛋竟然信了。

    金牛在山間無法移動,於是開明又一次派出人馬,開山鑿路,將金牛運回了成都,沒有了五丁相助,這次他又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民力物力。

    等我從另一個國度趕回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路已經修成,山那邊的軍隊雖然還未趕到,想來也是不久之後,而且,蕭史弄玉正在後面追我,雖然我已經把他們甩開,但是我想,那根本拖延不了多久。

    我不怪開明,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我,我知道他是不愛金銀財寶的,他愛的只有我,就好像當初因為愛我,他也會去瘋狂的收集玉器一樣。

    這一次,他想為我打造一座黃金鋪底,白銀抹頂,水銀做河,玉石當山的萬年也不會壞掉的陵寢。

    我所有以前見過的、碰過的、用過的玉器,都被他收集起來放在了陵寢裡,放在了那座武擔山中我的軀體旁邊。

    真是可笑,這世間又哪有什麼萬年不壞的東西?神仙的壽命都是有盡頭的,何況這些凡間俗物。

    也就相隔了三千年,原本深深沒入地下的武擔山墓穴,就因歲月變遷曝露到了天光之下,而且得到了另一個名字——三星堆,當然,那都是後話了。

    時間緊迫,我直接去了陵寢,就在那堆玉器旁,吸盡了所有玉石裡面蘊涵的能量——包括玉鼓、司南、神壇……包括那根權杖,包括他曾經給予我的一切——讓它們變的黯淡無光,從此只是普通凡玉。

    當然,還是那尊半人高的九日烏神樹。

    木靈雖然修行緩慢,所習道術也完全不擅長攻擊,但是木靈有一種其它所有靈體都沒有的實力提升手段——**。

    當源於純正乙木道力的烈火熊熊燃燒起來,沒有人能阻止那種威力,那一瞬間,我的實力便連大羅金仙也會懼怕三分。

    然而,道力易得,源火難求,就好像星火燃不起巨木,滴水澆不熄火海,我一身上下神獸級別的純正乙木真氣,可不是平平常常一點星火就能引燃的,窮盡九天十地,能引燃我道力的物事也不多見。

    不過,神樹當中九日烏精魄蘊含的至純至陽的火力,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這樣之後,我很有可能會死,會灰飛煙滅,就算不如此,我的修為也會倒退到可怕的地步,甚至有可能,重新變回到山間的一根籐,回到化形以前。

    可是我不在乎,為了他,我不在乎。

    就算灰飛煙滅,就算粉身碎骨,就算魂飛魄散……

    所以,我毫不遲疑將那些洶湧澎湃的乙木道力納入了身體,又把熾熱滾燙、桀驁不馴的九日烏精魄煉進了其中……

    ※※※

    這世間事,有時候就是這麼因果糾纏,讓人難辨是非。

    若不是因我喜好玉器,開明費勁心力討我歡心,得了好色無厭之名,苦了子民百姓,他的國家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災禍連連。

    可是,若不是他癡心於我,幾乎將傾國美玉集於我陵寢之中,當無法阻擋的天命來臨,可能,也根本不會有我,還可以在這個時候做出逆天改命的反擊……

    在當初得到九日烏神樹時,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用到它這種最激烈極端的使用方式,而且心甘情願。

    ※※※

    總之,當我從入定中醒來,純正的乙木靈力在我的道身裡洶湧翻騰,從來不曾這般充沛過,而在我靈識最深處的,是九團封印著九日烏精魄的最純粹的天火源力。

    星火燎原,只要這點源力爆發開來,什麼仙,什麼魔,都不會是我的對手,我的自信從來沒有這樣強過。

    這個時候,外面已經響起了喊殺聲,看來,秦軍已經攻過來,開始燒殺搶掠了,那些聲音裡有軍隊暴虐的征伐,有奮死抵抗的不屈,有山河破碎的哀慟……

    但是,我只能這樣聽著,卻無法阻止他們,倒不是擔心天條的懲戒,天條我已經違背無數回了,忤逆上蒼的罪比甚麼都大,我之所以不能動,只是因為蕭史弄玉已經來了,他們就在雲層上方,正用神識鎖定著我。

    如果不打敗他們,我絕對無法阻止秦軍的殘虐,這是決定生死的一戰,就算捨去性命,我也會保護他安然無恙,保護他的國度不受侵害……

    我從陵寢裡飛起,洶湧的道力讓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我長達百丈的神獸真身,在陽光下,扶搖直上雲霄,金鱗反射的陽光讓大地斑駁破碎。

    這樣的異狀自然瞞不過所有人的眼睛,下面的殺伐聲立刻少了很多。

    但是很快,我就聽到有人高呼,那就是巴蛇,是壓死了五丁,帶來了秦軍,讓我們的國度遭受滅頂之災的妖孽!

    他們叫我巴蛇……

    我唯有苦笑,他們說的一點也沒錯,這一切,的確是我造成的……

    如果不是那一天武都山中與他相遇,如果不是化形之後我千里迢迢來找了他,如果不是因為不捨得離開,那些決斷我好久才下,如果不是……

    但不管怎樣假設,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一點也沒有,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我萬年修煉的目的,沒有孤獨,沒有寂寞,只有平安喜樂,天上煞費機心的神仙,一定不曾有我這麼快樂。

    緩緩升上雲層,千萬人中,我看到了他,他的子民終於原諒了他,正逐漸聚集到他周圍,為了抵抗秦軍的暴行,為了族人將來的自由,為了不做他人的奴隸,正奮勇拚殺。

    不知為何,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視線,呆呆的抬起頭來看我,從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屢屢令我迷戀令我沉醉的神情,難道,在這關頭,他竟然認出了我?

    我不知道答案,也許,戰鬥之後,可以問一問他……

    熾熱的火力灼飛了我心底的眼淚,最後看他一眼,我一往無前,飛向了九霄雲上……

    ※※※

    2010年。

    三星堆。

    在某個暗無天日的洞窟裡,考古人員竟然發現了一顆龍血樹,還有一根萬年籐,兩者相依相偎,鬱鬱蔥蔥。

    兩者的年齡測定讓人疑惑,因為它們竟足足有一萬三千多歲,不論是樹,還是籐。

    更讓人驚訝的是,兩者之所以能夠存活至今,根本不是因為龍血樹生命力有多麼頑強,在這種暗無天日的環境下,沒有樹木能夠生存。

    它們之所以還活著,只因為那籐,蔓籮枝葉根莖鋪張的有如蛛網,從空間裡吸取了足夠的養分,不僅供給自己生存,還會反哺給龍血樹。

    這種迥異常理的生存模式,讓無數植物學家歎為觀止。

    ※※※

    據說,當一個人,在某個地方受創失憶,就是把一絲魂魄留在了那裡……

    如果幸運,旁邊恰好有可以容納魂魄的容器,就還有希望將之找回。

    仙家煉丹裡,龍血凝結成脂,正有儲存陰魂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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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典故註釋:

    i、武都山精:

    武都山精,化為女子,色美而艷,蜀之所無。蜀王開納為妃。未幾物故,王念之不已,築墓使高,以示不忘。武都長人費氏五丁,從而媚王,以大力負武都山土,增壘之。不日,墓與山齊。王名之曰:「武擔山」,謂妃死而懷土也。以石鏡表其門。杜甫詩曰:「蜀王將此鏡,送死至空山。冥寞憐香骨,提攜近玉顏。眾妃無復歎,千騎亦虛還。獨有傷心石,埋輪月宇間。」事見《蜀本紀》及文昌《化書》。

    ——《情史類略(情史)》卷十九情疑類

    ii、蠶叢、魚鳧:

    蠶叢「目縱」,居岷山下的石穴裡,蠶叢、柏砱、魚鳧三代都有數百歲,「神化不死」。他主要的功績是「教民蠶桑」。

    《華陽國志?蜀志》中有著這樣的記載:有蜀侯蠶叢,其縱目。蠶叢,即蠶叢氏,是蜀人的先王。

    魚鳧即魚老鴰。關於魚鳧國破,古文獻的記載都寥寥數語。

    「魚鳧田於湔山,得仙,今廟祀之於湔。」——《蜀王本紀》

    「魚鳧王田於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為立祠。」——《華陽國志》

    還有一個版本的《蜀工本紀》則說:「(魚鳧)王獵至湔山,便仙去,今廟祀之於湔。」

    iii、騰蛇:

    八神就是直符、騰蛇、太陰、**、勾陳(陰遁為白虎)、朱雀(陰遁為玄武)、九地、九天。

    騰蛇:稟南方火,為虛詐之神。性柔而口毒,司驚恐怪異之事。出騰蛇之方主精神恍惚,惡夢驚悸,得使得門則無妨。

    iv、望帝啼血:

    蜀人對杜宇的故事最多、最美,傳播也最廣。

    史書上說:「七國稱王,杜宇稱帝」,號曰望帝。時間約在公元前666年以前的春秋時代。

    據說,杜宇是「從天而降」的,他的妻子則是從井中出來的。他的最大功績是「教民務農」,以致他「仙去」後化為杜鵑鳥,每到春天來臨便啼叫不止,催民春耕春種,以致啼出血來。

    傳說蜀人最崇奉的祖先杜宇,當他的部下鱉靈帶領人馬去治水之際,他卻和鱉靈的妻子私通,鱉靈歸來,一種說法是他「自以為德行不如鱉靈」學堯之禪讓,委國而去;另一種說法則是鱉靈用武力將他趕走,因此後人的詩中才有「蜀魂千年尚怨誰」,「似向春風訴國亡」這樣的句子。

    《四川通志》有「望帝自逃之後,欲復位不得,死化為鵑」的說法。

    v、開明王鱉靈:

    取代杜宇之後開創「開明」王朝的鱉靈,據說是從楚國漂上來的一具死屍,到紋山下復活了。被杜宇任為相,以治水有功而得王位。接著的開明王朝,又因好色而帶來滅頂之災。

    (本書因情節需要,將開明與鱉靈分為兩人,前者為杜宇直系後裔,特此標注。)

    vi、巴蛇、五丁:

    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食之無心腹之疾。

    周顯王三十二年,蜀使使朝秦。秦惠王數以美女進蜀王,感之故朝。惠王知蜀王好色,許嫁五女於蜀。蜀遣五丁迎之,還到梓潼,見一蛇入穴中,一人攬其尾,拽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拔蛇,山崩,同時壓殺五丁及秦五女,而山分為五嶺,直上有平石。蜀王痛悼,乃登之,因命曰「五女塚山」,於平石上為「望婦侯」。作「思妻台」。今其山或名「五丁塚」。

    ——《太平廣記》

    vii、屙屎金牛:

    自古以來,不得蜀中者不得天下。相傳在蜀道開闢前,秦王一心要得為了得到富裕的蜀地,卻愁沒有大隊兵馬入蜀的大道。秦王便做了五匹石牛,在牛尾後放了幾塊黃金,派人通知蜀國的開明王,說要送給他五匹能屙黃金的石牛。於是,蜀王則讓五位大力士去秦國搬運這五頭「金牛」,回蜀的時候則開出一條大道,才能讓五牛通過。這樣,秦王的奸計就得逞了,五牛能過,千乘萬騎也能入蜀了。

    所以蜀道的主道,又叫金牛道,成都又有一區叫金牛區。比如李白的名詩「秦開蜀道置金牛,漢水元通星漢流。天子一行遺聖跡,錦城長作帝王州。」

    viii、簫史弄玉:

    簫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於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吹簫)作鳳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台,夫婦止其上不下數年,一日,皆隨鳳凰飛去。故秦人為作鳳女祠於雍宮中,時有簫聲而已。

    ——《列仙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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