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江湖之外 第八章 人 性(二) 文 / 夢兮
第八章人性（二）
「仙姑施粥了！仙姑施粥了！大家快點來啊——」
街市中央，一名黑衣狀漢放聲吆喝，洪亮的聲音幾乎傳遍了半個彰德府。那些飢寒交迫的老百姓們精神一振，紛紛爭先前來排隊，一條長長的隊伍已經排滿了整條大街。而在人群之中，一名穿著破爛、年僅七八歲的小孩無法佔有一席之地，老是被人擠來擠去。
「哇！又見到仙姑了，她們真美啊！比天上的仙女還要漂亮……」
「白癡！你這衰樣，見過天上的仙女嗎？」
「當然見過！昨晚我還看見她們在天上飛來飛去，還對我笑呢！」
「哼！你就吹吧，白癡。」
「你們不要吵，待會兒仙姑會不高興的。」
「仙姑她們是大好人吶！每天都來這裡給我們施粥，不然我們早就餓死了。」
「是啊是啊！仙姑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心地又好！也只有天上的仙女，才會在這個時候來拯救我們。」
「不過，人多粥太少了，怎麼吃得飽啊！」
「少廢話！能有的吃就不錯了，現在就連皇帝老兒都不管我們了，誰還在意我們的死活啊。」
「唉~~好死不如賴活著，世道淒涼，人命比狗賤呢！」
「喂！前面的快點，別擋著路啊！」
「快點，快點！」
岳凡就站在不遠處觀望著。聽聞這些百姓侃侃而談，心中對這裡的情況也算有個大概的瞭解。
原來，這些人都是本城裡的部分老百姓和附近鄉鎮遷徙到此的難民，他們這些人沒有家園，沒有親人，無依無靠，無以為生，所以只能靠著別人給的一點點救濟過活，也算是可憐之人。
透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隊伍的最前方，擺設有一個簡陋的涼棚，不知是否為了襯托自己，這個簡陋的茶棚裡面，正有三名花枝招展的妙齡女子在佈施。中間的那名女子一身鮮紅，盡顯高貴大方，而在她身旁的兩名女子卻是一身碧綠，盡顯清雅。她們羅衫錦繡，個個長得明眸皓齒，那副楚楚動人的模樣讓人心悅。
「亂世之期，還能施己助人，看來這些『仙姑』還算不錯嘛。」看到眼前的一幕，寇斐滿懷笑容的點了點頭，很是欣賞的樣子。
「是嗎？」岳凡深深望了三位女子一眼，淡淡道：「這些人不值得同情。」
寇斐聞言一怔，不盡暗暗思索。以他對岳凡的瞭解，知道對方一般不會說什麼無聊的話，於是再次望過去……
每天都來佈施，每天都來，每天？
仔細看了半晌，寇斐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好傢伙！這三個女的不是一般人！
若是佈施一兩次也就罷了，可天天都來此佈施，這三個女人肯定有問題。她們潛移默化了這些難民的尊嚴與信念，讓他們離不開自己。時間久了，這些人心裡會安於現狀，在別人的施捨之下漸漸變得麻木，沒有尊嚴、沒有血性，三個女的一旦離開，那他們將毫無活路，最後只能甘心成為聽話的傀儡。難怪岳凡說這些人不值得同情，雖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其中卻有如此玄機，讓人難以置信。到底是誰在幕後操控，目的又是什麼？
岳凡看著眼前的這些難民，心裡不知該是憤怒還是激動。他曾經也是在社會底層掙扎的人，但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從困境中掙扎出來，終於擺脫貧窮的束縛。因此，岳凡此時的心情很複雜、矛盾。
這世間上，其實有很多都像他們一樣的人，掙扎於社會的底層，過著逆來順受的生活，放棄尊嚴與希望，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著，卻不希望就這樣死去。既然他們放棄了自己，那還有誰能幫助他們？誰會幫助他們？沒人能幫得了他們！
喝過粥以後，眾難民紛紛散於一旁不肯離去，就這樣癡癡的望著茶棚內的三名女子，時而發出陣陣傻笑，不知道他們腦海裡在想些什麼。
一陣過後，岳凡才把注意力放在剛才那個小孩身上。由於小孩身子弱小，卻被擠到最後一個。
中間那名紅衣女子見是小孩上前，嬌笑道：「你這小娃運氣不錯，還剩最後半碗粥給你。」
小孩沒有說話，默默伸手，誰知對方突然把碗收了回去。
小孩緩患抬頭，冷漠的眼神中，透著憤世嫉俗的恨意。
紅衣女子微微一怔，笑問道：「小弟弟，你說姐姐漂亮嗎？」
此話一出，身旁兩位女子泯嘴而笑，周圍難民更是不禁點頭，口中喃喃道：「漂亮！仙姑好漂亮。」
「……」
見小孩仍是默默不語，紅衣女子有些惱怒，秀美的臉色多了幾分不快。
「想不到二姐對一個小孩子有意思，嘻嘻！」
「咯咯，二姐又何必與小孩子計較。我們快收拾東西回去吧，大姐說幫裡傳來重要消息，要與我們說呢。」
聽到身旁兩位綠衣女子調笑，紅衣女子的心火就不打一處來。她一向自認美貌，在幫會裡多少男子為之傾慕，何曾被人輕視過？偏偏這個小孩不知進退，要與自己為難，害得自己在兩位妹妹面前丟了臉面。
紅衣女子本想故意把粥打翻掉，突見小孩身後蹣跚走來一名老區，眼珠一轉，笑道：「既然小弟弟那麼害羞，那就不用說了……來，這碗粥給你喝吧。」
接過粥碗，小孩走到一旁正要喝粥，又聽剛才那女子道：「老婆婆，你看我們的粥施完了，最後一半碗也給那小娃娃了，要不你去問他要吧……對，就是旁邊站的那個。」
小孩回頭望去，卻是一位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區，正依稀望著自己這方。
「這女人的心還真是夠毒的，居然利用別人的人性！」寇斐繞有興致的道：「小兄弟，你說那孩子會不會把手裡的那半碗粥給那老婦？」
「不知道。」岳凡對人性不瞭解，自然不知。
寇斐笑說道：「肯定不會給的，那孩子要是把粥讓給那老區，老夫就收他為徒弟。嘿嘿~~」
似乎用完全身的力氣，老區赫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蒼白的臉上露出絕望的神情。而那名小孩，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冷漠的眼神讓人感到一陣寒慄。
不遠處，岳凡看著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語道：「到了絕望的時候，人性真的是如此醜惡？」
想起很久以前，那個天真、可愛、活潑的孩子，如今變成這個樣子，心中一片淒然。是現實改變了人的本性，還是人改變了現實？或許，在這個時候，沒人有資格去衡量對與錯的差別。
「唉！這樣的事老夫見得多了。江湖上，人吃人、人吭人、見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人多得是，就連那些自命正義之士也不能免俗，更何況是一個只有生存本能的孩子。」寇斐感慨道。
果然，小孩舉起碗，似要把粥一口喝下。
岳凡臉上看不見任何表情，寇斐失望的歎了口氣，妙齡少女則不屑的呸了一聲。
周圍的百姓更是一臉鄙夷的望著那小孩，卻不知道，他們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又會如何抉擇？
小孩把碗放在嘴邊，輕輕泯了一口，然後出人意料的把粥碗遞了出去……
不錯，他把粥碗遞給了那位奄奄一息的老區，並餵他喝下。
眾人愣在原地，臉上表情各有不一，有的慚愧，有的羞怒。
岳凡面露欣慰，寇斐則一臉不信，憑他幾十年的經驗，居然會有猜錯的一天！而紅衣女子就像吃了死蒼蠅一樣難看。
老區緩緩睜開雙眼，看了看四周，無力道：「孩子，謝謝你！」
小孩注視著老區還是沒有不說話，眼中卻是真情流露。
「其實老身早該死了，早該死了……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我臨死之前還想見兒子最後一面，他一走二十多年，現在不知道在哪裡……老身等不到了，我……」
老區接不過氣，大口喘息，小孩雙眼紅潤，輕柔的拍打著老區的背脊。
「謝……謝謝，命不久了，其實我早就應該放下的，他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回來了……來，孩子，這條項鏈是老生唯一的東西，反正要死了，現在就送給你吧……」
說著，老區艱難的從懷中摸出一條銹跡斑斕的鏈子，緬懷片刻後遞給小孩。
「他不會回來了……」
老區安詳的合上雙眼，一滴眼淚打在小孩手心。
悲哀的氣氛瀰漫著整條大街，紅衣少女走出茶棚，上前一把打翻小孩的粥碗和項鏈。周圍一片嗡響，原本沉默的難民開始議論紛紛。
紅衣女子氣的臉色通紅，一改秀女的風範，指著眾人嬌喝道：「你們給本姑娘閉嘴，別忘了是誰施捨飯給你們吃的。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哼~~」
周圍議論之聲漸淡，眾難民紛紛慚愧的低下了頭。紅衣女子眼露得意，轉頭望去。可當她回頭見那小孩怒目而瞪之時，又被氣得頭頂冒煙，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叫囂著道：「臭乞丐，居然敢瞪著本姑娘，哼！你還敢瞪……」
「啪！」
一聲脆響，頓時安靜竟是紅衣女子被人一巴掌扇倒在地，嬌美的臉蛋上留下五個深深的指印。那狼狽的模樣，嚇得另外兩名綠衣女子不知所措。
辣手催花，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這人不是岳凡是誰？只見他度步走向地上的小孩，輕撫著對方髒兮兮的劉海，眼中滿是溫和。
小孩本能的想要把伸來的手給甩開，可當他見到岳凡的模樣之時，整個人卻呆住在那裡。
「嘩——」
極度沉靜過後，四週一片嘩然之聲。
「二姐，你，你沒事吧？」
兩名綠衣女子回醒過來，連忙跑去扶起那紅衣少女。
屈辱！羞怒！憤恨！紅衣少女雙眼噴火，似要把所有的一切燒為灰燼。
「好啊臭小子，你居然敢打本姑娘，看我不把你碎屍萬斷！」
兩名綠衣女子還未來得及反應，紅衣女子已經衝了過去……
岳凡看也不看，直接一個甩手，再次把那對方扇倒在地。剛才還有點人樣的女子，一會兒的工夫就變成了豬頭一般模樣。
「你……你，憑什麼打我二姐？」兩名綠衣女子自知不是對手，只在一旁不斷吆喝。
岳凡對此懶得理會，難不成要和失去理智的女人講道理？
他不說話，並不代表別人沒有想法。周圍難民受過三名女子的恩惠，此時見到三位「嬌弱」的姑娘受此大辱，早忘了先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侮辱，群眾並起、個個激憤不已，如同自己親人受害一樣。
只是，他們並非什麼武林高手，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又見岳凡不是善類，哪敢妄自上前一步？
「哼！」
寇斐一聲冷哼猶如平地驚雷，震得眾人雙耳生疼，喧鬧之聲立時平息。眾難民不敢做聲，只得在一旁躊躇。
「一群沒用的東西！」紅衣女子仍不服氣，一臉瘋狂餓道：「我們是『兄弟會』的人，你們竟敢對本姑奶奶動手，本姑奶奶要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威脅！？
岳凡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塵香剛被人「強行」帶走，他此時心頭正火，哪裡會去管她們是誰？若是對方再不知好歹，他不介意今天大開殺戒！
「滾！不識好歹的東西。」寇斐身為白道十大高手之一，何曾被一個小輩如此呵斥？一個掌風逼過去，三名女子均被推倒在地，髮髻散亂、狼狽不堪，哪有剛才那副嬌美的模樣！
感受到對方的殺意，三女立刻閉嘴，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隨即離開。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眾人收回目光，只見那小孩對著面前的人，一陣拳打腳踢，又抓又咬，憤怒的雙眼似乎藏著莫大的仇恨。而被打之人默默站著也不還手，眼中除了痛苦，在也沒有任何表情。
一陣過後，小孩似乎累了，手腳變的緩慢起來。
岳凡仍摸著小孩的劉海道：「狗娃，對不起！」
「白髮哥哥！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嗚嗚嗚~~~」小孩身子微顫，然後用力撲向岳凡懷中，嚎啕大哭，似要驚動天地！
其實，這小孩乃是桃源村唯一的遺孤。當初，岳凡身受重傷路經桃源村，受到狗娃一家人的幫助。為了不連累他們，岳凡第二日便匆匆離去。誰知桃源村還是難逃劫數，落得個滿村被滅的慘況。
岳凡本以為桃源村的人全都死了，心裡一直放不下。想不到今天在這裡遇見狗娃，而且變得如此模樣，那種痛恨的心情不是誰都可以理解的。
看著累倒在自己懷中的狗娃，岳凡輕輕將他抱起。
寇斐見岳凡要走，連忙跟了上去：「你又去哪？」
岳凡覺得心亂，不願在多做解釋，就這樣自顧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