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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六章 花落風起(一) 文 / 一弦彎月

    第六章花落風起(一)

    藍水山莊的後園水榭中,池水清冽碧澄,如同一塊光潤明澤的大塊翡翠。廊柱上攀附著不知名的籐蔓,碧綠的碎葉鋪陳,其中無數星星點點的紫色小花,在風中顫顫巍巍地。

    薛平澤愜意地斜躺在籐木椅上,微微閉著眼,他的眼角還殘留著淤青,整個左臂被白布包裹著。

    那柔軟的風輕拂著臉頰,挾著幽幽的清香。

    耳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接著一個柔和的聲音,「皇上,奴婢來給你換藥了。」

    薛平澤眼角動了動,懶懶地,道:「先放下吧。」感覺對方還沒有離開,睜開眼睛,落入眼簾的是一個俊俏的丫鬟,正是那日在茅亭避雨時遇到的那個桂兒,手裡端著清水和敷藥。

    見他睜開眼,桂兒臉兒紅了下,道:「皇上,大夫說了,您可不要誤了換藥的時間。」

    薛平澤無動於衷,懶懶地,「你家夫人呢?讓她來給朕換藥。」

    桂兒愣了下,咬了咬嘴唇,不敢再說什麼,放下東西轉身走了。

    不一會兒,那淡淡的幽香若有若無地縈繞著鼻息間,那個俏生生的人兒正姍姍然走近。她一襲白色羅裳,下擺刺繡著幾朵漣漪的清荷,輕紗外的一雙眼眸清冽如昔。

    他笑,「你終於來了?」笑容不盡狡燴。

    藍夫人不說話,走到身邊,低頭一層一層地解開那紗布,露出猙獰的傷口,四周已經結痂,可以看到粉紅的嫩肉。

    她蘸著溫水慢慢擦拭著,薛平澤不禁齜了齜嘴,目光緊緊地落在她的臉上。可惜只能看到她低垂的眉眼,長長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輕輕顫動著。

    他一陣心悸激盪,忍不住伸手去摘那層輕紗。陡然,傷口一痛,他輕叫了聲,惱怒地看向她,咬牙道:「你敢故意弄痛朕?」

    她不緊不慢地,「皇上,可是您亂動的。」

    薛平澤一時語塞,悻悻地放下手,轉過臉不再看她。

    一盞茶的功夫,她動作很輕柔地將傷口上藥,包紮好。直起腰,道:「好了,皇上,藥已經換好了,容民女告退。」

    「南宮浣花!」薛平澤突然喊了聲。

    藍夫人身軀微微一顫,穩穩地走下台階。

    身後傳來薛平澤低低的一聲長歎,道:「浣花,南宮浣花,你還是不願意承認嗎?」

    藍夫人並不回頭,道:「皇上恐怕認錯人了,民女藍止水。」

    薛平澤頎長的身軀籠罩住她,他凝著她的眼眸,聲音低沉而帶著魅惑,「是嗎?朕倒想看看著面紗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

    看著對方伸過來的手指,藍止水眼眸中閃過驚惶,卻不能退步。面紗飄然落地,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那道傷疤幾乎不見,不施粉黛,卻清麗淡雅之極。

    薛平澤眼神恍惚地盯著她的臉,喃喃道:「果然,果然……」嘴角浮起笑意,「原來你沒有死!朕知道你一定沒有死!」

    藍止水跪了下去,又重複了句,「皇上恕罪,民女只是藍止水。」

    薛平澤愣了下,突然笑了,很開心,道:「是,朕知道你是藍止水,南宮浣花已經死了,是不是?」

    他的語氣有著說不出的奇怪,還有一絲喜悅。他抬頭看看湛藍無垠的天空,心情大好,「藍夫人,朕很悶,不如請夫人帶朕四處走走?」

    藍止水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如此,皇上請!」

    兩個人緩步走下水榭,向後園走去。

    滿池的荷葉碧綠如蓋,挨挨擠擠,風吹荷葉蕩起萬頃綠浪,飄來絲絲荷香。

    薛平澤漫不經心地,「聽說老夫人還健在?」

    藍止水微微一愣,不知他的意思,點頭道:「是,不過,家母心性淡泊,虔心向佛,平日在後園的庵堂靜養。」

    薛平澤微笑道:「朕想去拜訪她老人家如何?」

    藍止水遲疑了下,點點頭。

    兩個人順著彎彎曲曲的小徑到了一個庵堂前,庵堂前樹木蔥鬱,交錯掩映,陣陣花香襲人,果然是靜養修身的好地方。

    單調的木魚聲傳來,薛平澤順著聲音處看去,一個著灰色衣袍的中年婦人正端坐在堂前的蒲團上,閉著眼睛,嘴唇蠕動著,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木魚。

    她的膚色稍顯蒼白了些,雖然步入了中年,素面朝天,卻華容婀娜,依然是風華絕代的美人。

    美婦人有所覺察,緩緩睜開眼眸,漾起點點的笑意,卻帶著淡淡的憂傷。想開口說什麼,眸光微轉,落到薛平澤的身上,微微一愣。

    薛平澤愣愣地看著她,那表情似驚,似喜,似傷感,似痛。

    藍止水微微蹙眉,舉步向那美婦人走過去,道:「娘,這是……」她頓住了,那修長的五指扣住了她的手臂。

    她愕然抬頭,卻注意到薛平澤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淚光,不由愣住了。

    薛平澤的聲音有點低啞,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夫人,在下是阿浣的朋友,無意中走到這兒,打擾夫人的清靜了。」

    美婦人微微一笑,聲音輕柔如春風拂面,「原來是阿浣的朋友,阿浣,招呼上座吧!」便款款起身,親手沏了茶。

    薛平澤的舉止溫文爾雅,態度恭敬謙卑。美婦人眼眸中流露出欣賞和慈愛,好像是熟識了多年,空氣中流溢著淡淡的溫馨,讓人錯覺是多年遠遊回家的遊子承歡在母親的膝下,帶著久違的溫情,自然而和諧。

    藍止水愕然,她心底浮起一種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奇異感覺,讓她不禁惶惶然。

    終於,薛平澤站起身,從袖中摸出一塊玉珮遞到美婦人的手裡,微微地笑道:「在下很高興能見到夫人,初次見面,沒有準備禮物,這不過是一塊玉珮而已,送於夫人,聊表敬意。」

    藍止水卻倒吸了口氣,那玉光澤柔和,紋理細膩,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她猜不透薛平澤的心思,直覺地想拒絕。卻看到薛平澤橫過來的一抹冷冷的眼神,便閉緊了嘴。

    美婦人也很驚詫,慢慢摩挲著那玉珮,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辭,只是頗有深意地瞥了藍止水一眼。

    藍止水揉了揉眉心,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兩個人慢慢地走出庵堂,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凝望著一池碧綠蕩漾,薛平澤背負著雙手,慢慢地道:「你是不是想問什麼?」

    藍止水沉默了下,道:「民女不敢揣摩聖意。」

    薛平澤輕笑了下,帶著嘲諷,道:「都道朕有後宮三千,富有天下,只是誰有知道朕的無奈,朕的寂寞!」微微瞇起眼,帶著荷香的風掠過他的臉龐,飛揚起他鬢前的一縷髮絲,衣袂飄動,透著不盡的滄桑與孤獨的氣息。

    藍止水心兒微微一顫,別過臉凝著荷池,沒有說話。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玉宇瓊樓,高處不勝寒!」很多人為了到達權力和財富的巔峰,拚命地往上爬,無論踐踏著多少人的鮮血與屍骨!然而當他走到巔峰的時候,回過頭來,四顧茫茫,陪伴他的只有永遠的孤獨和淒愴。

    察覺到他幽深莫測的目光正看著自己,藍止水微微低垂了眼瞼。

    那衣袂飄動著,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她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

    薛平澤停住了,聲音低沉,有著受傷,道:「你如此怕朕?」

    藍止水惶然跪下,「民女不敢。」

    薛平澤喉頭溢出一聲輕笑,道:「你起來吧!」轉過身不再看她。

    頓了片刻,聲音冷冷的,道:「你是個聰明人,你該知道朕的來意。」

    藍止水心頭一涼,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忍受著那石子咯著膝蓋的隱隱的痛,聲音很低,很恭敬卻沒有畏懼,道:「皇上,如果皇上真的懷念舊情,就請皇上忘了南宮浣花,忘了那個孩子。」頓了下,「民女曾經在斐語面前承諾,永生永世不讓他踏入皇宮一步!」

    薛平澤倒抽了口氣,身體晃了晃,難過,惱怒,悵惘如潮般地捲襲而來。他喃喃著,「她真的如此恨朕?」

    藍止水仍然低著頭,沒有說話。

    終於,薛平澤緩緩地道:「朕其實應該感謝你,這麼多年,你一直把他照顧得很好,斐兒真是萬幸有你這樣的知己。」略停了停,眼神惘然,「可是,朕真的很寂寞。」說完,一甩袍袖徑直離去。

    藍止水慢慢站起身,揉著隱隱作痛的膝蓋,臉上浮上憂淒之色。

    斐語,我苦心掩瞞了七年,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只怕我對你的承諾不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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