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章 芳草江南岸(二) 文 / 一弦彎月
第二章芳草江南岸(二)
蘇州城裡一等酒樓「連雲閣」空前的熱鬧,進出的都是蘇州城裡有頭面的絲綢商賈,衣著光鮮,趾高氣揚。或是一個人獨坐,諱若莫深,或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神情奇怪又有著期盼。
午時,聽得一聲呼喝,「黃公子到!」
大廳裡驟然靜了下來,眾人都凝目向來處看去,只見門外進來一個年輕公子,上等的藍緞綢衣,雙眸灼灼有神,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風神如玉,尊貴儒雅。
一灰衣人面無表情,步履穩健無聲,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
那黃公子微微頷首,逕直走上正席,微笑道:「在下黃飛,京城人士,初來貴地,多謝眾位捧場。」
眾人紛紛拱手,嘴裡客套地,臉上都是虛偽的微笑,甚至不少人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態。
黃飛神態自若,輕輕喝了口茶,道:「在下承父業,對絲綢蘇繡情有獨鍾,想收購些絲綢蘇繡。眾位同仁賣出的價錢,在下有所瞭解,在下願意在原來的價錢上多加七成,眾位以為如何?」
眾人都是一愣,滿臉的不可思議,忍不住喧騰起來。
黃飛笑了笑,繼續道:「如果眾位有誠意合作,在下可以預付定銀二千,等到裝貨,驗明合格後,剩下的銀子一併付齊,如何?」
隨從將一摞厚厚的銀票和紙墨一併放到桌上,冷冷掃視了全場一眼,道:「那位願意,可以簽了字,拿到定銀。」
踟躕著,互相推搡攛掇著,終於有個人走上前,拈起一張銀票看了看,眼睛一亮,抬眼看向那黃公子。
黃公子微微一笑,「盛兄別來無恙?」
盛爺會心地一笑,提筆在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道:「既然如此,盛某就不推讓了!」說完,揣了兩張銀票退到一邊。
其他人一看,都動了心,想要上前。
一個瘦長漢子道:「且慢!大家可不要忘了,我們每年都是和歐家簽買賣合同的,如果歐公子知道,該如何處置?」
眾人聽了,移動的腳步又停了下來,一時的沉默。
黃飛微微一笑,懶懶的模樣,「大家都是生意中人,求的是利。就是那位歐公子,據在下所知,可是年年壓了你們不低的價錢!」
此言一出,底下像炸了鍋似的,不少人都氣得滿臉通紅,怨言不斷。有幾個人一摞袖子,便來簽字,氣憤地道:「許他壓我們的價錢,怎麼不許我們另簽買主?」
「對!咱家可一大堆子的人要養活!……」
大家七嘴八舌地,就是猶豫不定地,也一轟上去簽了字,歡歡喜喜地拿了銀票。
那瘦長漢子冷眼看著,嘴角浮起絲冷笑,一甩袍袖便離開了。
黃飛頗有深意地看了眼隨從,嘴角的弧度更彎了。
晚上,在昏黃的燈光下,隨從數著那些厚厚的紙,興奮地道:「爺,一共四十二戶,幾乎全蘇州城的絲綢商都簽了。」
黃飛——薛平澤懶懶地,「這麼說,有人快要沉不住氣了?」他的心情大好,站起身推開窗戶。
早春的夜風帶著點寒意,環繞的河水在幽暗的月光中閃著粼粼的波光,映著點點的燭光漂浮著,人影三三兩兩。
他皺眉,「戰,今天是什麼日子?」
穆戰道:「是清明節。」
他微微一愣,想了起來,今天是清明節,江南一帶習慣在這一天的夜裡放河燈,寄托對親人的哀思。
逝者長已也!他默然片刻,打開門向河邊走去。
夜晚的天空浸著飽滿的水氣,月色掩在雲層中,發出清冷的銀光。
河邊三三兩兩的人群,都是靜默地,看著一朵朵點著明燭的河燈隨著水波的蕩漾,慢慢往下游飄去,點點星星,如同繁星灑落河灣。
薛平澤慢慢穿過人群,凝著那搖曳的河燈,將他裹覆。今天是四月五日,是清明。
他想起了那山谷中孤零零的黃土墳,那人已經不在了,想必沒有人再記得她了吧?
他順著河道慢慢走著,沒有目的,穆戰不敢打擾只是遠遠跟著。
漸漸地,轉過幾道河灣,放河燈的人稀少了。
一盞孤零零的河燈晃晃悠悠地順著水流飄下來,正到了他的腳邊,被河邊的一株水草擋住了,只在原地打著轉,卻不能前進。
薛平澤蹲下身去,想要撥開那水草,那河燈做的極為精緻,粉色的花瓣次第展開,在暈黃的燭光映照下泛著潤澤的柔和。細看,那外層的花瓣上還有幾行墨跡。
他知道這是祭奠親人寫給亡魂的心願,一時好奇心起,拿起來仔細地看了眼,突然臉色大變。
「桃杏依稀香暗度。誰在鞦韆,笑裡輕輕語?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這是當年他送給斐語的一首詞,平日裡兩人最是喜歡吟誦,只是隨著那人的逝去而被深深埋葬在心底。如今見到,心底泛起萬般酸楚和悵痛,一時間癡了,拿著那河燈愣愣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