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十六章 黯鄉魂(一) 文 / 一弦彎月
第二十六章黯鄉魂(一)
墳頭上冒出萋萋的草兒,在陡峭的春風中瑟縮著,南宮浣花慢慢撥著那雜草,手指輕輕撫摸過石碑上的名字,感覺那石碑的冰冷和粗糲。
她輕輕地道:「斐語,我終於要走了,我要回家,回去看看我娘,阿螺,還有,還有……」她的眉挑了下,聲音低低的,「你的兒子!我曾經答應過你,我一定會好好撫養他長大,一定讓他開開心心的生活……」
她往墳頭上灑了一把土,「以後,我一定會帶他來看你。」默默地凝注很久,起身茫然四顧,卻只見青山寂寂無聲,風聲簌簌作響。
她最後再看了眼那碑,那墳,滿腹的惆悵與傷感,便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山谷外走去。
蜿蜒的山道上停著一輛烏篷馬車,馬兒不時甩甩頭,踢踢蹄子,楔和大至正等在路邊。
楔注意她的悵惘,心兒微微一窒,迎上去,柔聲道:「小奇。」
南宮浣花勉強笑了下。
楔輕輕地歎了口氣,「進去吧。」伸手將她扶進馬車,南宮浣花回過頭,眼睛亮亮的,遲疑著,「楔,你真的要留下嗎?」
楔點了下頭,避開她殷切的目光,聲音低沉,「我還有一件事沒有了結,你先和大至一起走吧。」
「楔!」南宮浣花歎了口氣,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心結,這個男人曾經有過最愛,只可惜,最愛變成了最恨,甚至是最不堪的過往。
而他們不過是偶然相遇,只是相同的執著和孤傲讓他們能夠惺惺相惜,能夠互相信賴。
但是,真的要面對現實就是最好的了結方法嗎?或許有些事還是讓它埋葬的好。
注意他眸中的幽冷,南宮浣花的心打了個冷顫,她苦笑,轉身在軟榻上坐下,不再說話。
馬車的車輪緩緩滾動,楔站在原地微微瞇著眼,看著它慢慢地偏離自己的視線,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南宮浣花掀開車簾,突然向他綻開一個燦爛的微笑,」「楔!」她喊,「記著,一定要到江南來看我!大哥!」
楔愣住了,大哥?看著對方那溫柔蕩漾的眼眸,那微微的笑意,心先是一痛,繼而又開朗起來。原來,他只能是大哥,他笑,帶著苦澀,帶著如釋重負的解脫!
他與她只能是朋友,是兄妹,不是嗎?
他向她輕鬆地擺擺手,笑著目送她的遠去,將她的微笑,她的淡泊,她的澄淨……一併銘刻進了自己的記憶。
車輪的聲音單調而連綿,南宮浣花看著車外不斷遠去的皇城,樓闕……帶著千瘡百孔的身心,終於離開了。這兒再也沒有她牽掛的人和事,前塵往事如同天際的那一抹煙雲裊裊婷婷,從眼前飄忽而過。
第三日的傍晚,他們已經將京城遠遠拋在了身後,甚至看不見一點輪廓。那腳下的路變得崎嶇不平起來,兩邊的樹木依然枝杈張揚,零落地挺立著。
大至突然勒住了韁繩,皺著眉看著路上橫亙過來的一根碗口大的樹幹,嘟噥了聲,便跳下馬車,去搬那樹。
驟然,耳邊響起一聲利器破空的聲音,幾點寒星直射向他的背部。他反應極快,刀光漣漪,劃起絕美的弧度,叮噹聲中,那暗器被撥落在地。
剛剛舒了口氣,又是如芒般的寒星疾至!不過,這一次並不是射向他,而是直直貫向馬車和馬兒。
他驚怒中,騰身而起,想去攔截射向馬車的暗器,卻已經遲了。幾點寒星直嵌入馬兒的騰部。
馬兒吃痛,長嘶一聲,揚起前蹄,牽拉著馬車瘋狂地顛簸著,沒有目的地向前狂奔。
大至目齜欲裂,騰身便要去追,漫天的寒星如同漁網般將他罩在中間,根本沒有脫身的機會。
南宮浣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頭撞在了車壁上,又被彈了回來,在劇烈顛簸搖晃的車廂裡滾來滾去,有幾次差一點滾到門邊。
她頭暈腦脹,渾身痛得已經麻木,求生的本能讓她緊緊扣住一塊突起的轅木,死死地把緊身體,而耳邊只聽見馬車胡亂撞擊的聲音,還有呼呼的風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是一個巨大的撞擊,她的頭猛地磕在車壁上,眼前一片黑暗……
好像過了幾個世紀那麼長,南宮浣花終於悠悠然醒了過來,眼前依然模糊不清,觸手處是堅硬冰冷。
她慢慢爬了起來,身下晃了幾晃,全身都像被拆了般的疼痛,頭疼的厲害。扶著殘破的車欄,把頭伸出了車廂。
入眼處是朦朦朧朧的世界,黑黝黝的遠山,深藍的夜空中點綴著無數顆璀璨的星星,一彎新月正遙遙相望。
蟲兒的唧唧聲,簌簌的風聲,還有似乎是喘息的聲音,一種無形的戾氣越來越近。
她的心頭掠過驚悚,轉而平靜了下來,她經歷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馬兒突然受驚,大至不知所向,她猜測有人早已有了預謀。
但是會是誰想殺她呢?她唇角微微彎起,笑,她其實早該死了,不是嗎?她想起了薛平川,小姚,楔,還有薛深……想起薛深,她的心有著徹骨的疼,她知道他對她的愛,對她的寵溺……他實現了他的諾言:如果這個世上有人能殺了我,這個人只能是你!
是的,是她將他推向了不歸路,直到最後一刻,他依然滿滿的深情……他用他的命給了她補償!讓她恨他,記住他,生生世世不能相忘!
她模模糊糊地想,死了吧,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果!她疲倦地閉上眼睛,身心放鬆放鬆,直到進入混沌而虛無的世界……
這一夜終於過去了,當南宮浣花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棵樹下,飽蘸著嫩色樹葉在頭頂窸窣作響,早晨的露水沾滿了她的頭髮,睫毛,還有臉頰,清清的,涼涼的,帶著花草的清香。
馬兒安靜地在不遠處吃著草,不時抬起頭打個響鼻。嘰嘰喳喳的鳥兒喧囂著,告訴她這是個早春的早晨。
南宮浣花愣了一會兒神,挪動了下身體,雖然還是火燎般的疼痛,但是好像沒有什麼大礙。
她支撐著,慢慢爬起來,向四周看卻不見一個人影。蹣跚著找到一個小溪,蹲下身子,抄起水想洗洗臉,卻愕然地發現自己的額頭上被撞破的傷口邊緣的血跡已經被處理過了。
就是說,昨天有人救了她,而且幫她處理了傷口,可是會是什麼人呢?她明明感覺到那凜冽的殺氣。
這個人一定很恨她,但是救了她。
淡淡一笑,她抬頭看向高遠的天空,深深呼吸著那清新的空氣,心底卻異常地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