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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十七章 沉恨(一) 文 / 一弦彎月

    第二十七章沉恨(一)

    傍晚的湖水映著瑰麗的霞光,漣漪生波,夾岸的夾竹桃盛開,片片花瓣飄落在水面上,隨著湖水的蕩漾而輕輕顫動著,隨波逐流。

    座座畫舫搖曳在湖面上,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萍兒懶懶地倚著敞開的窗戶,露在外面的明眸映著那水,帶著絲迷惘。

    李鐵斜著身子躺在軟榻上,手裡端著一杯酒,不時啜一小口,眼神凝著她,微微而笑,帶著炫目的光彩,「萍兒像是有什麼心思?」

    萍兒微微斂了眼神,淡淡地,道:「落花流水,觸景傷情而已!」

    李鐵的眸中閃過受傷,仍然微笑著,支起身子,望著她的眼睛,道:「流水有意,落花可否為流水停駐?」

    萍兒輕笑著,推開那半掩的一扇窗戶,道:「若是你給這些如花美人一點機會,只怕花兒已經成簇了!」

    李鐵朝外看去,挨近的幾艘畫舫裡三三兩兩的嬌俏人兒正向看過來,個個眸中含情,嬌羞欲語。

    李鐵視若無睹,很自然地拉起萍兒的手,情意綿綿地,道:「可惜,其他的花兒再好,流水也是無意!」

    萍兒輕笑了聲,道:「公子又說笑了!」不露聲色地將手抽出來,端起一杯茶輕抿了口,眼睛不經意地掃過湖面。

    距離不遠處的一座畫舫上,一個白衣人如木雕般地端坐在窗前,冷冷的眼眸不時看過來。

    她蹙了蹙眉,便撇過臉。突然,她身子一顫,眼睛緊緊盯著岸上匆匆行走的一名中年男子,而手不自禁地抓緊了窗欞。

    他穿著很普通,手裡似乎提著什麼東西,他只顧著低頭走路,漸漸地沒入了人群。

    李鐵注意到萍兒的異樣,探頭看了下,道:「萍兒,你怎麼了?是不是看到熟人了?」

    萍兒忽然笑了聲,聲音有點嘶啞,道:「是!應該是很熟的人!」她神經質地扯著衣襟,眸色變化著,幽深而複雜。

    她沒有想到竟然在這個地方見到了他!那個人,曾經富甲一方,冷酷而自大,讓她切齒怨恨!讓娘親淒涼半生!讓阿斐埋葬了青春和生命!

    當年薛平川兵敗,牽連於他,據說被流放邊疆,可是看他的樣子並不像是被流放。

    她低著頭沉吟著,完全忽略了李鐵那帶著探尋的,幽邃的眼眸。

    這是個僻靜的小巷道,在暮色的籠罩中透著幾許淒涼和冷落。

    緩緩地,走到一家小院的門前,看著緊閉的院門,萍兒看了眼跟在身後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點點頭,伸手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一兩聲乾咳,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呀?」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張中年男人探出了半個身子。他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兩個人,道:「請問,兩位找誰?」

    萍兒直直地盯著他,是他,真的是他!雖然他的臉色憔悴,但依然可以看出年輕時候的俊美和張揚,眼眸微微瞇起,是困惑,是壓抑,再也沒有那種斜睨天下的冷酷。但是,多年前他斜睨著自己的冷漠,一轉身的絕然,生生地烙在自己的腦海!

    她輕笑了聲,沒有回答他的話,逕直繞過他走進裡屋。

    房間裡很暗,散發出潮濕的,帶著些腥氣的臭味,還有絲絲苦澀的藥味。

    模糊中,只看見狹小的房間裡很是雜亂,幽暗的角落裡擺著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一個老婦人正勉強支起身體,嘶啞的嗓音裡有著歡喜,「老爺,是不是阿灩來了?」

    中年男人跟著進來了,對方的旁若無人和冷冽的氣息讓他不知所措。本能地,他快步走過去擋在老婦人的面前,看著這個神秘的女子,「姑娘,你到底是誰?」

    萍兒眼眸中是譏諷的微笑,輕輕抬手扯去臉上的輕紗,淡淡地道:「施老爺,多年不見了!」

    夫婦倆猛地一呆,驚慌失措,那婦人揪住男人的衣袖,結結巴巴地,「老爺,老爺,她……」

    男人短暫的驚惶後,他皺著眉,眼睛緊緊地落在萍兒左臉頰的傷疤上,有些茫然。

    萍兒笑,那蜿蜒的傷疤不出的詭異,她道:「你還是記不得我,是嗎?」

    男人突然想起什麼,張口結舌,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你是阿浣?阿浣!」

    萍兒笑得更厲害了,道:「你終究還是認識我的,我應該喊你一聲爹爹,還是一聲老爺!」

    中年男人臉色慘白,婦人也認出了她,尖叫一聲,抱緊了男人的身軀,「是她!真的是她!」那模樣如同見了鬼一般。

    萍兒眸中閃過絲嫌惡,依然笑著,道:「是我,大娘,難道我就是這麼可怕?」她撫上那傷疤,輕輕地,「很多年了,這痛我已經忘了,只是這裡,」她笑,指著心口,「還是很痛。」

    「阿浣,」施伯謹神色恢復了正常,輕輕拍拍婦人的手,很是溫柔。抬起頭,鎮定地,「阿浣,過去的事都是我的錯,有什麼怨就衝著我來吧!」

    「不!是我!」那婦人道:「是我的主意,」她眸中露出怨毒,「我恨你娘,我恨你!」好像是壓抑了很久,她聲嘶力竭地,「本來我和老爺相親相愛,只是因為你娘,你娘是個狐狸精,她勾引老爺……」

    「娟兒!」施伯謹想止住她。

    「不!老爺,讓我說!」那婦人目光灼灼,瘋狂而狠厲,根本不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反正我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賤丫頭,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南宮浣花很平靜地看著她,而手指慢慢曲起,掐進了掌心。

    暮色中那婦人的聲音淒厲而惡毒,「南宮家有家財萬貫,你娘又是一個美人,沒有男人不動心。所以,老爺就娶了她,也娶了她所有的家財。但是,我不甘心!我陪著老爺吃了太多的苦,我為他生子,為他操勞,為什麼她要得到老爺的寵愛?」她露出白白的牙齒,似乎在笑,「所以,我要讓她在施家永遠抬不起頭來,我要讓她被嫌棄,被冷落!機會終於來了,就在她嫁入施家的第三個月,施家來了一個貴客,丫頭,你知道是誰嗎?」

    南宮浣花搖頭。

    那婦人笑著,道:「他是當今的鎮南王爺,先帝的皇兄,他竟然對你娘有情。那一晚,他喝醉了酒,結果被人發現躺在了你娘的床上,兩個人都是衣衫不整。」她笑,得意的笑,「所以,她成了『淫』婦!一個勾引男人的賤貨!」

    「啪」的一聲脆響,施伯謹臉色漲紅,甩手一記耳光打在她的臉上,他咬牙切齒,「夠了!你還要鬧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天晚上,是你故意把那個男人放到茵兒的床上,是你讓她成了『淫』婦!」

    婦人被那一巴掌打蒙了,捂著臉,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暴怒的男人,一時間竟然忘了哭泣。

    南宮浣花的背緊緊靠住冰冷的牆壁,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兩人,掌心沁出了鮮血。

    這個男人愛過娘嗎?因為她的美麗,她的萬貫家財才娶了她。而新婚三個月,他就像一個陌生人冷冰冰地看著娘被誣陷,連帶她腹中的孩子一併冷落,甚至棄之不顧,而他明明知道那個孩子是他的!

    她想起娘那哀怨的眼神,那落落寡歡的身影,……自始至終,她都對這個男人深信不疑,對他愛之入骨!只可惜,她所托非是良人,落到一生淒涼!

    她直直瞪著這個男人,徹骨的寒冷從腳底瀰漫到身體的每一處,悲哀鋪天蓋地而來。

    終於她慢慢移動著腳步,全身卻像被抽盡了力氣,腳下打了個踉蹌,她扶住門框,回過頭。

    「阿浣……」施伯謹嘴唇蠕動著,頹喪,愧疚,還有太多的傷痛讓他驟然老了許多。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深深切切地看到那眼眸中的嫌惡和仇視,還有冷冽,他的手停在了空中。

    南宮浣花的聲音飄渺而無力,卻字字清楚,「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今生我不再見你,施家再也沒有我這個人!我娘已經離開了施家,從此生死兩不問!」

    說完,她勉強提起力氣走了出去,門在她的身後被關上了,裡面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還有那個男人驚惶失措的呼喊。

    她沒有回頭,無論這裡的人是生是死,與她沒有半點關係!扶著大至的胳膊,她倔強地挺直了腰桿,一步一步地,離開了這個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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