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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烽火山東 四三零 山寨 文 / 竹下梨

    足足一個時辰之後,董三林才從府中出來,一臉的振奮。

    二錘子和六子早就被放了出來,都在府外等著,此刻見了,都趕緊迎上去。

    「少當家的?咋樣了?見到伯爺了?他想咋處置咱們啊?」二錘子臉上已經恢復了過去對董三林的那種恭謹和小心,笑嘻嘻的問道。

    董三林看了他一眼,笑罵道:「你這個夯貨,一下子問我這麼多問題,讓我咋回答?」

    二錘子嘿嘿一笑,臉上悄然卸去一抹如釋重負。

    他本來還擔心因為自己之前的態度問題,會惹得少當家的不高興,但是現在看來,自己是白擔心了——少當家的顯然沒把之前的冒犯放在心上。

    他心裡暗自想道,像是少當家這種做大事的人,又怎麼會在乎這等細枝末節。

    董三林翻身上馬,道:「走,咱們先會山寨,在路上我給你們說!」

    二錘子和六子都是心領神會,知道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兒,趕緊都跟在董三林身後上了馬。

    董三林懷裡揣著蓋了松花江將軍大印的文書印信,自然一路暢通無阻的就出了城,事實上,他只是把連子寧給的武毅軍的千戶令牌晃了一晃,那些守城的雜兵便忙不迭的給他們放行。

    出了城,又向東縱馬奔行了大約三十里,拐進了一條小路,這小路周圍不遠處就是一處密林。

    董三林下了馬,招手道:「來,咱們進林子裡談。」

    二錘子恭維道:「少當家果然行事謹慎。」

    「你呀!」董三林點了點他,淡淡一笑。

    密林中,董三林招招手道:「來,你倆都湊過來。」

    二錘子和六子依言探過頭去,二錘子忽然感覺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他低頭看去,只見自己胸口。赫然已經插入了一把一尺三寸長的剔骨尖刀。插入的部位很陰狠,正好是在肋骨的縫隙,準確的插入了心臟之中。二錘子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曾經不知道多少次把尖刀插入別人的胸口。

    就像是這樣。

    視線似乎變得緩慢起來。他順著握刀的手看過去,竟然是少當家的?

    他臉上溫和淡然的笑已經變得狠辣冷酷,他一手握住尖刀,而另外一隻手,正死死的扼住自己的喉嚨,自己渾身上下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根本連一個小指頭都動彈不了。

    二錘子能夠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溫暖和生命力正在流失。他艱難的抬起頭,滿臉愕然的看著董三林,嘴唇艱澀的翕動著,化成三個細微的字:「為什麼?」

    「為什麼?」

    剛才發生的那一切實在是太過於迅速了,以至於六子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看著已經瞪大了眼睛,臉色灰敗的二錘子,又驚又怒的看著董三林,大聲的質問道:「少當家的。你怎麼能殺二錘子?」

    「當然要殺!」感覺到手中的身體已經變涼,那本就無力的掙扎已經完全消失,董三林伸手一抽。刀子拔出,鮮血只濺射出來一點兒而已。二錘子的屍體緩緩倒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還在疑惑為何董三林會忽然對自己痛下殺手。

    「他腦後生的有反骨。」董三林轉頭對著六子:「他既然能賣我一次,就能再賣我一次,伯爺交給咱們的事兒極為重要,茲事體大,我必須要把他清理了,免得生了禍端。」

    六子怔了怔,他愣愣的看著董三林。眼神中充滿了陌生,忽~~-然道:「少當家的,你變了。」

    董三林確實變了。

    如果是以前那個耿直爽朗的他的話,心中對二錘子不滿,自然會表現出來,然後一番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卻絕對不會這般,讓二錘子麻痺大意,然後趁其不備,突然痛下殺手。

    的難聽一點,這種手段,簡直是下作!

    「任是誰坐了一年的大牢,生死不知,擔驚受怕,也是會變得。」董三林愣了愣,然後淡淡道。他面色一整,盯著六子道:「六子,這事兒,我只給你解釋一遍。我現在來給你說伯爺吩咐的那件事兒,無論你心中怎麼想的,還是那句話,大局為重。」

    癩痢頭是一名山賊,活著說的威武霸氣一些,他是一名馬賊。

    他今年已經三十三了,從十五歲開始,就開始從事馬賊這份大有前途的光輝職業,雖然年紀不算大,但是儼然已經是入伙將近二十年的老人了。

    他是遼東的軍戶出身,他爹是奴兒干都司阿古河衛的一名普通官兵,跟其他的衛所想必,算是很幸運的,因為阿古河衛位於內陸,並不和女真人相接壤,所以幾乎沒有仗打。雖說和那些常年出生如此的邊軍相比,餉銀要少了很多——人家是發七成的餉,他們才三成,而且都是顏色發烏的那種雜色銀子——但是也不必賣命,守著衛裡分下來的那三分薄田,多少能賺一個溫飽。整日價所想的,無非就是怎麼巴結巴結百戶大人,能減免一點兒賦稅租子,又或者是趁著大雪初晴的時候,進山打點兒稀罕物,好去集上換點兒錢,給婆娘孩子扯兩尺粗布,做一件兒新衣裳。

    這種生活本來已經足夠的卑微和艱難,但是正德三十年的軍制大改,卻是把他們這最後的一點兒希望都給剝奪了。

    平均分配衛所土地,把軍戶改為民戶,用改出來的民戶交上來的錢糧招募士卒。本來中樞的用意絕對是好的,但是中央的決策在地方上就變了味兒的事兒也是屢見不鮮了,趁著軍制大改的時候,各級軍官上下其手,瘋狂貪污,放在以前,他們也有不少土地,但是那些土地至少名義還是國家和衛所的。而趁著這個機會,大量衛所的土地被大筆一劃,就扒拉成了自己的私田。而許多下層的官兵,別說是額定的數十畝土地了,他們根本連一寸土地都拿不到,變得一貧如洗。

    擺在他們面前的道路只有兩條,要麼是給軍官們當佃戶。要麼就是去要飯。

    再善良的人給逼到了份兒上也是會殺人的,更何況是這些本就不怎麼老實的軍漢。

    當初二錘子他爹帶著幾個心腹,摸到了那有過節的軍官家中,殺盡了他一家上下——這幾個心腹裡面。便是有癩痢頭他老爹。話又說回來,若不是被逼的沒辦法了,誰敢幹這亡命的勾當?

    癩痢頭他爹跟著二錘子他爹上了黑虎山,投奔了董老虎大當家的。

    黑虎山,是整個松花江將軍轄地最大的一股馬賊,便是在奴兒干都司七十二家大大小小的綹子裡面,也能排上前十!

    因著是當官兒的出身。頗有見識,再加上是有投名狀的人,所以二錘子他爹劉德貴頗為得大當家的董老虎信任,現下手中領了二三百兄弟,在黑虎山幾位首領裡面能排上第五!

    癩痢頭他爹死得早,所以劉德貴對他很是照顧,現在也是個小頭目了,負責黑虎山山下第一道關卡的戒備。

    一座山寨。並不是只有山上那一個孤零零的山寨這樣獨立存在的,而是一個相當龐大的系統。

    就以黑虎山來說,山寨位於高達三百多丈的半山腰略高處的一個大空地上。綿延數里,裡面生活著數千人,規模非常之龐大。山寨背後,就是陡峻的山壁,而面前,則是百丈高崖,猿猴難攀。

    整個山寨,只有一條陡峻崎嶇的小路能夠上下。

    而在山寨的外圍,四面的山坡上,則是建了七八個哨卡和塔樓。上面都有值更,確保不會被人偷襲。

    而在山下,哨卡更是多達數十處之多,扼守住各條交通要道,既是傳訊,也是防備抵禦。

    癩痢頭這兒。就是最大最重要的一處,因為在哨卡前面五里處,就是一個村子——不要以為山寨所在地,馬賊縱橫處肯定就是人跡罕至的,實際上,人總是一種群居生物,馬賊也不例外。

    在山寨的周圍,村子很有一些,馬賊們也要吃飯,也要穿衣,也要訓練,他們的糧食、肉類,武器,箭簇,皮袍,衣物等等,都是來自於周圍的這些村莊。就像是後世大學所在地總能帶動周圍村子的經濟發展一樣,數千馬賊也是一個很大的消費團體,有他們的一切所需,都取自於周圍的村落。

    而馬賊們通常是不吃窩邊草的,所以說這些村莊都很安全,還不用擔心受到別的馬賊的侵害。

    當然,若是官兵來剿匪他們就是第一個倒霉的,但是問題是,虎林地面官兵和馬賊已經和平相處十幾年了,誰會閒的沒事兒干來剿匪?

    「都給老子精神著點兒!」癩痢頭罵罵咧咧的從山上走下來,跟個螃蟹一樣在路中間橫著往前走著。一個馬賊正窩在牆根兒底下躲太陽,讓他逮了個正著,上去就是一腳狠狠的踹在心窩子上,那把小廝給疼的一陣抽涼氣兒,卻是知道的癩痢頭的性格,跟個兔子一般竄起來,陪著笑臉一個勁兒的說好話。

    癩痢頭又是訓了他一頓才是轉身離開,上了牆。

    這哨卡就像是一個小城一般的結構,朝外的那一面是三面牆體,兩丈多高,一丈來的厚度,都是用碎石子兒混合著黃土夯制而成的,很是結實堅固。上面還數了木頭柵欄,下面開了城門,跟有些規格。在背面,就是通向山上的小路。

    「賴老大這是咋了?」看著癩痢頭氣咧咧的上了牆走遠了,一個正擦槍頭的馬賊用肘子拐了拐身邊的同伴,輕聲問道。

    「還用問?肯定是吃掛落了。」那夥伴撇撇嘴,低低嗤笑道:「賴老大本事不大,脾氣不小,得罪的人更多,不知道多少人整天就想著看他笑話。年前少當家的杳無音訊,派去尋找的六子和二錘子也都不知去向,劉三爺就二錘子這一個兒子,整天急的跟火上牆一樣,聽說已經跟大當家的吵過兩次了,都動了真火兒,還拍了桌子……」

    「跟大當家的吵?三爺不要命了?」夥伴眼睛一瞪,驚道。

    「為了自個兒的親兒子,啥事兒幹不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年打宣城衛的時候,三爺讓官兵給射了一箭,正中那兒!」那馬賊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好歹救回一條命來。但是那兒,可就保不住了,聽說整個兒給割下去了……」

    「卡嚓!」他手一橫,做了一個揮刀砍斷的動作。嘴裡還帶著配音,很是滲人。

    那夥伴牙一酸,伸手摀住了自己的要害部位。

    「就光是想想,就知道得有多慘吶!」那馬賊四下看了看,眼見沒人注意這邊,齜牙咧嘴道:「我可是聽說,三爺早幾年就不長鬍子了。您別瞅著他那一臉的大鬍子,那都是粘上去的。三爺這輩子,也就二錘子一個兒子了,他把自個兒兒子失蹤這事兒都賴在少當家的身上,說要不是少當家的冒傻氣,非要下山學什麼武毅軍的本事,二錘子也不會出事兒。」

    「那大當家的呢?大當家的怎麼說?」這位如果要去說書肯定比當馬賊混得好,已經把聽眾的好奇心給調動起來。那夥伴興致勃勃的問道。

    「大當家的那脾氣,能是好惹的?少當家的也是他唯一的兒子,能不護著自個兒犢子?當下就是把三爺一頓破口痛罵。說若不是為了山寨,少當家的又豈會下山?二錘子自己沒本事,走丟了,關少當家的啥事兒?」說書的吧嗒吧嗒嘴:「倆人這不就頂起來了?」

    「那大當家的跟三爺……」聽者晃晃腦袋,鬼鬼祟祟的問道。

    「打不起來!」說書者不屑的抽了抽鼻子:「別他娘的瞎想,這二位爺都是做大事,也就是吵吵,洩洩邪火兒,還真能動刀子?」

    「不過,說起來。也真是讓人燥得慌啊!」說書者歎了口氣,低聲道:「大當家的歲數兒不小了,說不準啥時候就得,是吧!少當家的這一去一年多,也沒傳個信兒回來,跟沒了似的。這以後山寨。可要咋辦?」

    他的臆想被一聲尖叫打斷了,只聽見牆上的癩痢頭發出一聲跟難產婦女一般的尖叫,他站在牆邊上,腦袋抻出去老遠,肥短的脖子已經伸長到了極致,一雙大眼珠子裡頭滿是震駭,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他伸手指著不遠處,哆哆嗦嗦的,跟得了雞爪風一樣。

    書的和聽眾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兩個人極有默契的三步並作兩步,爬上了牆。

    他們順著癩痢頭的手指頭看過去,看到了讓他們不敢置信的一幕。

    兩個騎士策馬站在不遠處,竟赫然是已經失蹤一年多的少當家董三林和出去尋找他的六子。

    而更讓人震撼的是,少當家的穿了一身大明朝只有高級軍官才能配發的山文甲——以黑虎山馬賊們跟官兵打了這麼多年交道的豐富經驗,看得出來,這至少也是千戶級別的軍官才能有的甲!

    少當家當官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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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當家董三林回來的消息,像是一陣旋風一般在山寨中傳播著。

    這不是重頭戲,重磅消息是少當家的不但回來,而且還當了官兒了!

    武毅軍第十一衛正牌千戶,任命狀,關防印信,千戶令牌等等,一應俱全,絕對不是假冒!

    馬賊也能當官兒?

    而且還是千戶這麼大的官兒?

    這個消息把眾多的馬賊們給雷得外焦裡嫩,天雷滾滾,徹底的顛覆了他們的價值觀。

    震驚過後,就是由衷的佩服和敬仰。

    董三林當初跑下山,說要去武毅軍中從軍學習經驗,給山寨尋出一條能走通的路子來,當時就有不少人說怪話,冷言冷語,更是有不知道多少人冷眼旁觀,等著看他的的笑話。而董三林一去經年,杳無音訊,不少人都以為他已經不測了,那些當初反對的人就更是得意,因為這些事兒,大當家的和不少老兄弟的關係都生分了。

    卻沒想到,少當家的真的做到了!不但進入武毅軍從軍,而且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做到了千戶的高位!

    天爺啊,這可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啊!

    許多人這輩子根本還沒見過這麼大的官兒!

    雖然是馬賊,幹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對朝廷中樞沒有敬畏——事實往往相反,他們內心中對朝廷,對官府,反而比一般的小民更加的恐懼敬畏。要不然,也不會朝廷稍微露出一點兒招安的意思,那些土匪綠林就都群起響應了。

    董三林這個千戶軍官,在他們眼中,是不折不扣了不得的大人物。

    而不少人心中更是湧起了希望——說不定,少當家的真能帶著咱們走出一條路來!

    要是有別的選擇,這輩子誰他媽願意當馬賊誰是小媽養的!

    董三林回來的消息,也傳到了劉德貴的耳朵裡。

    他住的地方,是山寨靠西的一個的跨院兒,就在山崖底下,這裡終年不見陽光,陰濕的很。一個簡單的四合院兒,北房,東西廂房,南房加起來十來間,卻只有劉德貴一個人住——兒子不知去向,老婆早就死了,說起來,他也是孤零零的很。

    牆邊都生著肥厚的青苔,一走進這兒就有一股濕冷冷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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