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決策 文 / 斷魂笛
「對一個沒有足夠威望的決策者來說,最難的事不是怎樣做出正確的決策,而是怎樣說服執行者們正確地執行決策。」——陸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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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筒中很快只剩下忙音。肖震還是這樣,說話簡短到過分的程度,陸森想著,為難地看了看客廳裡的眾人。黑色閃電的事情如果耽擱了後果很嚴重,而下逐客令趕走這些同學也是陸森不願做的,於是只好向眾人解釋了一下,說有急事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樓下停著一輛其貌不揚的桑塔納轎車,陸森走過時,車門打開,車裡的人把陸森拉上了車。陸森認識這個穿著迷彩服的傢伙,是肖震手下的一個小頭目,而開車的則是雷同的手下。
車內有一股類似汽油的味道,讓人不快,但車速倒是很快。一路上,三個人很有默契的一言不發,陸森知道,這時候問什麼也不會得到答案,所以乾脆很配合地閉眼假寐。
目的地是市郊的一座二層小別墅。陸森來過幾次,知道雷同肖震二人都比較鍾意在這裡談事情。雖然在陸森的調解下,兩人每次都能勉強達成共識,但開場必然是像暴風雨來臨之前一般緊張凝重。
肖震面窗佇立,兩指間捏著高希霸雪茄。雷同躺在椅子裡,雙腿高高地搭在桌子上。表面上看,兩人並沒有劍拔弩張,不過陸森熟悉這種氣氛,空氣中似乎硝煙瀰漫,像是導火索已經點燃的火藥桶。陸森知道這不是雪茄煙的氣味帶來的錯覺。
「看新聞了沒有?」三人落座以後,雷同突兀地問。
陸森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雷同扔過一張《雲海日報》,上面頭版頭條醒目的寫著「我市警方破獲特大販毒團伙」。
「鋼刀幫完了。」雷同那張恐怖的刀疤臉上終於有一絲笑容一閃而過,端起桌上的茶杯,淺淺地吮了一口,雷同說過,他根本不會品茶,只是裝樣子附庸風雅,陸森想起來就覺得好笑,只是可惜了他杯裡的極品龍井。
「你的計策奏效了,鋼刀幫經不住利益的誘惑,接下了那批低價冰毒,現在鋼刀幫的老大俞永剛已經被條子抓了,從我的渠道得到的消息是,我們很快就可以在他的照片前擺花圈了。鋼刀幫的骨幹大多都跟著一起進去了,我們正在接手鋼刀幫的地盤。」
「那不是很好嗎?」陸森問。
「毒品。」肖震冷冷地說。
「沒錯,肖老虎想繼續做毒品生意,不過這生意風險太高了,萬一引起了更高層面的注意,就會萬劫不復,因此我的意見是放棄。」雷同沙啞的聲音搭配著空氣中的煙味,讓人有想咳嗽的衝動。
「繼續做毒品生意,我們有多大的把握不被條子抓到把柄?」陸森問。
「七成,至少。」肖震把雪茄摁滅在煙灰缸裡,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
「憑我們在那邊的人脈,他們不但不會來查我們,反而會為我們遮掩一二。如果生意上再注意一些,做得隱秘點,應該可以保證安全。但現在鋼刀幫倒了,我們已經可以完全控制雲海市,沒必要去冒這麼大的風險。」雷同的表情很謹慎。
陸森陷入了沉思。他並不是在考慮黑色閃電在雲海市的毒品經營會把多少人害得家破人亡,而是在權衡毒品生意的風險與收益。陸森從不讓善良的想法干擾自己認為是正確的判斷,從某些方面來看,他是一個結果主義者,冷血的決策者。
一刻鐘過去了,陸森仍然沉默著,雷同和肖震瞭解他的習慣,都保持著驚人的耐心,在一旁等待。
「我來講一個故事。」陸森抬起頭,盯著仍然勢同水火的兩人。「從前有一片草原,水草肥美,牛羊成群。人們放牧為生。草原上有很多狼,經常有羊被狼吃掉。於是牧民們就行動起來,把狼捕殺光了。可沒過多久,一場瘟疫襲擊了羊群,大量的羊死掉了。牧民們找來賢者幫忙,賢者建議他們把狼找回來。因為有了狼的不斷追趕,羊群才能保持健康的體質。」
「這故事是很有道理,但跟我們的話題有什麼關係?」雷同不解地問,肖震也投來詢問的目光。
「黑色閃電就是故事中的羊群。是的,按照我的提議,我們通過談判,把之前在商家酒店收保護費的權利換成了相應的股份,從此我們合法地從他們那裡分得收益;我們成立了幾個職能各不相同的公司,把所有的黑錢通過經營神不知鬼不覺的洗白;我們加大了對政府官員的滲透,讓他們更好地配合我們的活動;我們幹掉了鋼刀幫,統一了雲海市黑道,從此可以在雲海市為所欲為了。我們得到了很多,可是你們有沒有感覺到我們失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陸森看著似有所悟的二人,繼續說:「你們想的沒錯,我們失去的是危機感。黑色閃電的很多業務正在洗白,市內也沒有其他黑道組織與我們競爭,我們很安全,但是,過分的安全同樣會給我們帶來危機,就像故事中的羊群一樣。」
「拐彎抹角。」肖震冷哼一聲。
「那麼,你的意思是……?」雷同問。
「我再來講一個故事,古時候,有個將軍去攻打一座城,因為城防很堅固,他在城的四周布下重兵,圍而不打,等待城中的糧草耗盡。他的軍師提議說,應該把西面的兵力撤掉大半,這樣守城軍看到這個「漏洞」之後必然從這個方向突圍,再在這個漏洞之後布下伏兵,就能以最小的代價擊破敵軍。將軍聽從了軍師的意見,果然成功的擊潰了敵軍。」陸森講完,觀察著兩人的反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讓毒品生意成為我們的漏洞,但其實是防範最嚴密的一點?」雷同緩緩地點著頭,能在雲海黑道稱雄多年,雷同絕非范范之輩,略加思索就跟上了陸森的思路。
「這樣。」肖震也是若有所悟的樣子。
「是這樣。而且我剛才估算了一下毒品生意的收益,可以讓我們組織的擴張速度提高大約1.5倍。按照這個速度估計,我們可以在5年內控制全省黑道,而隨著控制的地盤擴大,毒品生意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收益。你們應該夢想過做全國黑道的龍頭老大吧?」陸森煽動道。
雷同竭力保持著冷靜,思考這一宏偉藍圖實現的可能性,他無法否認,自己已經被打動了,與毒品生意帶來的爭雄全國黑道的希望相比,冒那些許的風險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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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森回到家裡時,時鐘的指針已經開始從下向上轉動。屋內收拾得很整齊,完全看不出白天有五個人在這裡嬉鬧過的痕跡。確切的說,是比今天之前更乾淨整潔。茶几上放著一張字條,陸森拿起來,只見字條最上面用小學生一般的字跡潦草地寫著:「小森,你丫去死吧!」
陸森苦笑了一聲,這顯然是楊林寫的,看來被放了鴿子令他很不爽啊。
下面是一行印刷體一樣清秀整齊的小字:「陸森,今天我們玩的很開心,謝謝款待。」這一定是葉幽寧寫的了
「今天就不怪你了,記得以後請客補上。」這八成是伊蘭紅月寫的。
「陸森哥,我們先走了,下次再讓你品嚐我的廚藝吧。」這個顯然是楊鈴寫的,誰想品嚐啊,還是不要有下次為好。陸森突然感到舌頭有點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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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浦中學的籃球場上,有一半場地的籃球架被拖走了,空出的場地上圍起了一圈高高的鐵絲網。據說學校認為二十個籃球場太多了,決定把其中十個改成排球場和旱冰場,籃球社團雖然提出了異議,但被校方駁回了,因為二十個籃球場的確很難完全利用起來,而排球社團和輪滑社團也給學校施加了不少壓力。
星期一的下午,仍然是高一籃球聯賽的比賽日,陸森和楊林所在的一班,迎來了小組賽的最後一場比賽,而這場比賽的勝負,對於對陣的一班和九班來說,已經影響不到他們小組出線,因為兩場皆負的七班已經被淘汰,這場比賽只是決定兩個班誰能以小組第一出線而已。
比賽還沒有開始,兩個班級的選手和觀眾都已經到場了。有的選手在場邊跳躍、壓腿,做著準備活動。一班的隊員們則是圍繞在陸森身邊,由這位隊長兼教練進行最後的戰術佈置:「九班的特點就是每個人都有得分能力,所以我們採取人盯人防守,每個人都要盯好自己負責的人,如果隊友的防守失位,周圍的人要及時補防。林子,31號就交給你了,不能給他快攻上籃的機會。進攻方面,九班一定會對林子進行包夾,但是林子不是關夢月,我相信兩個人防不住他,其他人要積極地跑空位接應,如果林子那邊不好攻,或者對方用兩人以上包夾的話,空位上的人要做好接球攻的準備。」
楊林瞇縫著眼睛,左手掏著耳朵,不滿地說:「我不想防瘋狗啊。」
「你今天的主要任務是適應包夾防守,別的不重要。」陸森停頓了下,語出驚人地說:「今天這場比賽,一旦我們領先10分,就由阮伯嘉換下楊林。然後我們可能會輸掉這場球,以小組第二的身份出線,迎戰c組的小組第一,也就是十二班。雖然這場球是要輸掉的,但希望大家在楊林下場之前盡全力打,打出氣勢,打出水平。我要說的就這些,大家準備上場吧。」
「什麼?!!」一班的隊員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奶奶個熊的,憑什麼非要老子故意輸球?陸森你今天必須給個解釋。」吳展彪顯然非常憤怒。
「這樣不大好吧?聽說十二班挺厲害的,有必要放水去找他們麼?」周羽龍遲疑地問。
「陸森,你是不是收了阮敗家的錢了?」郭海川問道。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都對陸森的計劃表示不認同。
楊林雖然也不贊成這種放水的做法,但他一直沉默著。陸森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有充足的理由和完善的方案。
「大家靜一下。」一旁的班主任穆老師開口了,她的嗓音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能讓人不知不覺的被吸引住,剛才還吵鬧著的眾人很快安靜下來。
「陸森,你這種做法會讓全隊的士氣受到很大的打擊,士氣可是決定勝負的一項很重要的因素,你想過這後果麼?」穆老師的確是一位很另類的老師,如果是其他老師,這時一定會從道德和誠信這樣的角度批評陸森吧?但穆老師並沒有批評陸森,而且她的分析角度很特別。
「我的選擇會讓我們班更容易拿到冠軍。」陸森的解釋很簡單,甚至根本不能算解釋。
「那好,就按照你的想法去佈置吧,只要你能拿到冠軍就沒什麼可指責的。」穆老師肯定道。「大家加油吧,我也是你們的忠實球迷哦!」
穆老師的支持讓陸森有些意外,原以為她只是因為班主任的責任感才來到球場看比賽,但現在陸森已經開始相信她真的是喜歡看自己班的這些學生打籃球。得到了班主任御賜的尚方寶劍,陸森底氣十足地轉向隊員們:「沒錯,十二班是很強,已經打過的兩場比賽,每場都贏對手四十分以上,怎麼,你們怕了麼?不怕的話就漂漂亮亮的把這場球輸下來,有本事你們就只輸1分!只會欺負弱隊是贏不了冠軍的!」
楊林忍俊不禁,什麼叫「漂漂亮亮的把這場球輸下來」啊,也虧他能說得出來。
陸森板著臉喝斥道,「大彪,十二班的中鋒魏超你能防住麼?如果你沒信心,這場可以盡全力打,贏下來就可以晚點碰到他,你也可以晚點出醜。」
聽到魏超,吳展彪縮了縮脖子,但陸森一說到出醜,吳展彪立刻火冒三丈:「奶奶個熊的,誰怕他,看我下一場捏扁他!」
這個簡單的激將法對吳展彪的效果竟然出奇的好。
「想知道為什麼這場要輸?」陸森回應著大家置疑的目光。「如果我們小組第一出線,那麼我們會先碰到一些弱隊,等到了決賽真正碰上十二班這種強隊時,你們會因為前面沒有經受足夠的考驗而吃到大虧。我們小組第二出線,先打強隊,就可以更早的進入狀態,增加我們奪冠的籌碼。跟弱隊打是沒有意義的。」
這樣做好像有違體育道德。楊林心想著。但如果陸森會因為這種原因困擾的話,那他就不是陸森了。而且陸森的說辭也值得懷疑,有時他說出來的解釋往往也是一個假象,真正的目的也許更讓人驚訝。不過陸森隱瞞了什麼並不重要,這種時候,只需要支持他就好。楊林整了整身上的球衣,表態道:「就按你說的打吧。雖然我也算是個完美主義者,但只要我們能拿到全校冠軍,這種沒多少意義的比賽的輸贏我也可以勉強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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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隊員沿著中線面對面站成兩排,互相握手致意。楊林的目光在面前那像英國古代牧羊犬一樣的蓬亂頭髮上停留了一秒,感覺已經被震撼得快說不出話來了。雖然對方比自己矮20公分,但這髮型絕對前衛到領先自己20個世紀了。楊林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伸出右手:「我叫楊林,請多指教。」
孰料穿著印弟安納步行者隊31號球衣的傢伙沒有跟他握手,而是狠狠地打開楊林的手,用略顯嘶啞的聲音說道:「你不是說我是瘋狗麼?人還會跟瘋狗握手麼?真是榮幸之至啊!人能跟瘋狗一起在場上打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