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四十七章 不期而遇 文 / 懵懂的豬
全善姬心裡有情緒，這一點楚振邦能體會的到，管不知道這女人與安東之間做了什麼交易，但可以肯定的是，全善姬對這筆交易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人生原本就是由一筆又一筆的交易構成的，想要有收穫就得有付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安東也不像是那種喜歡逼良為娼的人，楚振邦不認為自己應該他與全善姬的關係插一腳。
就目前來說，楚振邦主要關注的事情有三件：一是服裝廠的投資立項，二是準備下個月登國服裝雜誌上的三款服裝設計，三是自己操作的第一個團委活動。
渠水縣舉辦的第一屆全縣運動會並沒有影響到縣裡對名為「西城成衣加工公司」投資立項的審核，縣裡主要領導的關心下，招商辦審批程序上動作很快。廠址的選擇上，縣裡距離縣城不到五公里處的大城鄉牛旺村圈定了一四十畝鹽鹼地，左右優惠政策，土地出讓金部分減免之後，剩餘的以無息貸款的形式折入項目貸款。除此之外，縣裡還承諾將會出面提供擔保，為投資商向城鄉信用社申請三萬的貸款。
總的來說，投資建廠的問題上，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除了需要考慮那些人情往來方面的瑣碎事之外，楚振邦幾乎不用這上面耗費什麼心思。
至於那三款服裝設計，從款式到用料，原本就都楚振邦的腦子裡裝著，根本不用耗費太多的精力去考慮。因而可以說楚振邦大的心思，還是團委活動的組織上。
正如楚振邦素來所秉承的觀點那樣，但凡是金錢能夠解決的問題就稱不上是問題。60輛簇的鳳凰自行車以及十萬元現金，以「西城成衣加工公司」的名義從白嶺市購得，捐贈給渠水縣團縣委，提出這一筆捐贈之前，全善姬按照楚振邦提出的要求，同團縣委進行過協商。捐贈的自行車是為團縣委近期將要組織的夏令營活動準備的，而十萬元的現金捐贈，則是支持團縣委戶外宣傳工具上的建設項目。
所謂的戶外宣傳工具建設，也就是楚振邦之前提出的戶外平面廣告欄架設項目。這個項目上，團縣委將出面與交通、工商、城市規劃等單位協調，渠水縣縣城內的幾條主幹道上架設街燈廣告燈箱，這些燈箱一來可以美化城市環境，二來也可以為公益宣傳提供工具。當然，這筆前「西城」也不是白拿的，按照全善姬與團縣委簽訂的初步協議，兩年之後，團縣委將會出讓這些廣告燈箱的經營權，西城有優先認購經營權的權力。
一周的時間，一切似乎都進行的很順利，眼看著週末將至，剛剛弄出來的三款設計也提前郵給了國服裝雜誌社，楚振邦甚至開始考慮下一周的日程安排了。可就這個時候，一個意外的變故出現了，準確的說，是一個料想不到的人物，楚振邦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悄無聲息的來到了渠水。
…………………
按照團縣委的慣例，週五是例會時間，所謂的例會，就是定期例行召開的會議，一般都是總結會，由一位副書記出面，總結一周以來團委工作的各項重點問題，同時，就下一周的工作情況做出提前安排。
今天恰好是週五，只是每週必開的例會，被延遲到了下午，不為別的，就因為今天上午，團縣委的主要領導都要出席縣委大院內舉行的自行車捐贈儀式。
60輛26型的鳳凰自行車，若是放後世根本算不上什麼，但這年頭，自行車就是好東西，何況鳳凰還是國內屈一指的名牌，這60輛款的仿山地直把斜梁26型自行車，單價至少七元以上，幾乎等同於一個普通職工一個月的工資了。
自從聽聞這個捐贈的消息之後，團委裡上上下下的一干人就私下裡撥弄小算盤。沒錯，自行車是人家投資商捐給團委搞夏令營活動的，可這個活動畢竟只是兩天的事，兩天之後，車子也不可能就讓那些學生們推回家裡去，如此，一個問題出現了——活動結束之後，這些自行車將會如何分配。
楚振邦這些天團委裡，聽得多的就是關於自行車的問題，心思單純的何小雅就他面前說過好幾回，什麼她供銷社那邊看到幾款永久、飛鴿的自行車，什麼什麼樣子的，哪個地方她看不順眼之類的。輕易不會辦公室露個面的方繼亮，這周似乎也不忙著下鄉了，整天都泡單位，一手端杯茶水，一手拿份報紙，看的津津有味，可一旦聽到「自行車」三字，他的耳朵立馬就豎起來，比狗耳朵還靈活。
想想也是，自行車這種東西，大院裡那些數得上號的領導們不一定看的上眼，而看的上眼的又沒幾個跟團委工作沾邊的，至於團委內部，總共就那麼十幾個人，要說有正式財政編制的連十個都不到。自行車有60輛呢，怎麼的團委內部還攤不上一人一輛？
團委一向就是清水衙門，逢年過節都沒什麼讓人看得過眼的福利，這次好不容易抓到機會，書記們還不得給大傢伙的爭取爭取？
捐贈儀式定上午點半鐘，點過幾分的時候，縣委大院門口開進來兩輛天藍色的東風大卡，後面的掛斗裡整整齊齊擺放著一排排的窄條紙箱子，每個箱子都用包裝袋束的結結實實的。
卡車停大院內的小廣場上，又過了一會兒，一輛吉普車進了大院，直接停縣委樓下。
「來啦，來啦！」一早就趴窗口上望風的何小雅，蹦蹦跳跳的衝出辦公室，沒成想差點撞上腳步匆匆的武清學。
「吵什麼吵？瘋瘋癲癲的，像什麼樣子！」武清學繃著臉訓斥一句，沉聲說道，「還不快點招呼人下去幫忙。」
話說完，她腳下的跟皮鞋輕巧的一擰，一轉身，朝書記辦公室走去。
她轉過身的時候，何小雅做了個鬼臉，又朝她背影吐吐舌頭，躡手躡腳的往走廊裡走了兩步，聽到身後有敲門的聲音響起，才猛的加快速，一溜煙跑進楚振邦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楚振邦正自己的辦公桌上整理名單，他要負責敲定縣裡幾所學團委遞上來的舉薦名單。明天的夏令營活動只需要十個人，這十個就要從三所學校的優秀共青團員、優秀班幹部、三好學生裡挑選出來。管團委給出的名額就是每個學校20個，但實際上三個學校遞交上來的人選都不少於三十個。楚振邦必須今天下午之前從三個學校的舉薦名單，按綜合成績刷下超額的那一部分人去，再把整理後的名單回各所學校。
就這麼個破工作，楚振邦從昨天上午就開始整理，到現還差一點沒做完。其實昨天劉金棟就給他出過一個「好主意」，一、二的主要選男生，農的主要選女生，原因很簡單，農雖然和一一樣都是高，但他們那裡的學生主要是特招生，就是學音、體、美的學生居多。劉金棟的原話是「特招生裡出美女啊，趁這個機會可以多聯絡聯絡感情」。
如果按照劉金棟教的這個法子，名單的篩選還真就簡單了，可惜楚振邦還沒那麼混蛋，這種公私兼顧的簡便方法不適合他。
「楚哥，楚哥，快走啦，咱們的自行車到了。」進了辦公室，何小雅的眼裡就像是只看到了楚振邦，閉目養神的劉金棟和藏報紙後面的方繼亮被她直接無視了。她幾步奔到楚振邦的辦公桌前面，劈手將他拿著的名單搶過去，嚷嚷道。
「知道啦，你外面喊那麼大聲，整個團委的人都聽到了。」楚振邦無奈的苦笑道，「先把名單給我，就還剩兩個名額了，我弄了就下去。」
「回來再弄還不是一樣，」何小雅撅著嘴，把名單遞還回去，嘟囔道，「你快點，武主任說是讓咱們下去幫忙呢。」
「我這著急呢，名單一會兒還得找人送到學校去，你跟劉哥他們先下去。」楚振邦低著頭，對著一送上來的推薦名單作登記，心不焉的說道。
「你啊，就是自找苦吃，」劉金棟晃晃悠悠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抓過手邊的汗巾抹了一把臉，嘿嘿笑道，「你說按我教你的法子整多省心？非得較那個真。算啦，懶得說你啦，小雅，走，咱們先下去看看熱鬧。」
何小雅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沒吭聲。討了個沒趣的劉金棟也不介意，他朝低著頭的楚振邦曖昧一笑，咂咂嘴，哼著歌不知名的曲子，一步三搖的出了門。
看著劉金棟出了門，又聽著走廊裡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方繼亮才放下手裡的報紙，看似不緊不慢的朝門口走。經過何小雅身邊的時候，他乾咳一聲，說道：「小雅啊，你看看人家小楚的工作態，要想進步你就得多跟人家學習學習啊。」
話說完，他又是一聲咳嗽，倒背著手出了門。
何小雅顯然是沒聽出他這話裡的意思，知道這「官迷」是擠兌自己呢，還朝他背影輕啐了一口。
楚振邦這時候正好登完後一個人名，抬頭看到何小雅做的鬼臉，心裡暗自好笑：方繼亮整天跟單位的人耍心眼，就把別人也都當成了小心眼。他剛才那番話挑撥的意味太濃了，可惜，何小雅這丫頭粗枝大葉的，根本就不是那種耍弄心機的人，他的挑撥除了引來何小雅的誤會之外，起不到任何效果。
「弄完啦，」看到楚振邦放下收起鋼筆，何小雅嘻嘻一笑，三把兩把替他將桌上弄出來的名單收好，催促道，「行啦，先別收拾啦，一會兒我幫你給學校團委打電話，讓他們自己安排人來領。」
楚振邦抬頭看看她，許是興奮的緣故，小丫頭秀氣的臉蛋紅撲撲的，秀挺的小鼻子上還掛著幾滴汗珠，看著雖然沒有苗苗姐妹那般的嫵媚動人，卻自有一番清純的韻味。
作為過來人，楚振邦能夠察覺到何小雅對自己有一份好感，這種好感很朦朧，屬於辦公室情結的隱性體現，估計要讓小丫頭自己說話，她都說不清楚這份好感究竟來源於何處。
面對這份好感，楚振邦沒想過去人為的割裂，也沒想過積極的迎合，他看來，何小雅現就是還沒長大的孩子，等過上一年半載的，性子穩定下來，她這份好感會自然而然的消失。
「幹嘛這麼看著我？」見楚振邦的目光停留自己臉上，何小雅用手背臉腮上蹭了蹭，問道，「我臉上有東西？」
楚振邦搖搖頭，站起身來的時候笑道：「走，你不是說武主任讓咱們下去幫忙嗎？」
何小雅皺皺鼻子，還擔心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麼東西，趁著楚振邦轉身的工夫，偷偷對著牆上的鏡子照了照。
兩人結伴從樓上下來，趕到小廣場的時候，正有十幾個年輕的小伙子忙碌著從卡車上卸車子。一輛輛還沒有拆封的自行車，連同包裝箱一同從車上搬下來，就地剪掉包裝帶，去了紙箱，整齊的擺放國旗桿下面。
離著不遠的甬路樹蔭下，包括邊曉松內的幾位團委領導正陪著全善姬說話，姚瓊和武清學兩人正弄一條紮著花團的紅綢。一會兒邊曉松和全善姬將會各拿一把剪子，將紅綢上的花團剪下來，象徵著這個捐贈活動圓滿成功。
從紙箱裡拆出來的自行車還帶著防震塑料膜，車身的梁架是黃黑兩色的，仿山地造型的直把設計，車胎是加寬的，外觀看著很解釋，卻又不像那些老式自行車那麼笨重，若是加上變速輪，就跟後來流行的山地車一摸一樣了。這款車型是今年年初上海鳳凰自行車廠剛剛推出的，用如今國人的眼光來看，車型很炫，很時髦，當然，這款車型很快就被後起的標準山地車取代了。
何小雅顯然是很喜歡這一款自行車，她湊楚振邦身邊興奮的說道：「楚哥，你說掌櫃的會不會把這些車子當福利給咱們了？」
「誰知道，應該會。」楚振邦心不焉的應付一句，瞇起來的眼睛卻看著大院門口那輛掛著哈市牌照的桑塔納。
桑塔納看著很，但車身上卻沾滿了曬乾的泥點，應該是經過長途跋涉之後才出現這裡的。此刻，車邊上站著兩個人，其一個楚振邦不久前才跟他一塊喝過酒，此人姓陳，叫陳鑫。跟陳鑫站一塊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瘦高個，白淨的瓜子臉上架著一副眼睛，看上去質彬彬的。這個人楚振邦也認識，不過卻是前世，那時候，這個人風光的年代已經遠去了，可他與他曾經的老闆所創造的傳奇，卻仍舊國內各地流傳。這個人叫王兆京，他的老闆就是國改革開放後第一家私營企業的創始人，也就是那位用五車皮積壓物資從蘇聯換回四架圖-154飛機的牛人。當然，這位牛人後來射了一顆衛星之後「升級」了，從牛人變成了「神人」，他要開滿洲裡，為此從滿洲裡弄了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他還要把喜馬拉雅山炸個缺口，引印洋的暖濕氣流灌溉疆……一番鬧騰的結果，就是樹大招風，把自己鬧進了監獄。牛人雖然進了監獄，但曾經跟著牛人混的一幫小弟卻終功成名就，後世赫赫有名的「萬通君子」就是從這位牛人身邊崛起的。
從楚振邦站的地方到大院門口，不過就是三四十米的距離，他甚至可以看到陳鑫和王兆京臉上沒一絲表情的變化。
此刻，楚振邦都說不上自己心裡是一種什麼感覺，就算是有一種光怪陸離的錯覺，他覺得這個世界貌似很大，實際上卻小的可憐，即便是重生了，時間的曲軸產生了偏轉，但空間的位移卻仍舊停留原地。
如果時間的曲軸沒有帶動著歷史演進的變化，楚振邦相信王兆京這時候應該剛剛將五車皮的積壓物資運抵蘇聯，蘇聯人承諾的四架圖-154飛機正拆裝打包。幾個月後，他將會悄無聲息的離開東北去往海南，由他親手操作的這一單物資換飛機的驚天交易，將會被扣「牛人」的頭上——如今，國內高層對改革有截然不同的三種態，稍佔上風併力主深入改革的那一方，需要豎起一個標桿式的典型人物。他們看了「牛人」，因此一切神話都將歸於「牛人」，王兆京只能退居幕後，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幕後英雄。
楚振邦忽然很想知道一些事，他想知道王兆京若是去了海南，是不是還能遇上那位赫赫有名的「萬通君子」；這位膽大的爺，是不是還會玩那一手堪稱經典的空手套白狼絕活；他們是不是還會海南地產泡沫破滅之前全身而退。再之後，不知道馬仔潘會不會再行一次面值「一潘」的「潘幣」，王總會不會再玩一次雷人的私奔……
人生，或者說是命運大的樂趣，就於它總是顯得那麼撲朔迷離卻又似乎有跡可循。
盯著門口看了一會兒，身邊的何小雅還絮絮叨叨的數落那些自行車怎麼合她的心意。柳樹的樹蔭下，邊曉松還與全善姬談笑風生。婆娑的樹影裡，聒噪的蟬唱仍舊是那麼的不知疲倦。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表現出一種鬧有靜的詭異和諧。
瞇著眼的楚振邦突然咧嘴笑了笑，就像是沒看到門口那兩個人一樣，轉身朝一輛拉著自行車的卡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