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五章 招商貓膩 文 / 懵懂的豬
團委現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這些錢來的，所以邊曉松希望棉紡廠能給幫忙解決一部分，要求也不是很多，有個兩萬三萬的都可以，至於剩下的，縣政府那邊會幫忙解決。
另外，邊曉松也提到了以基層團支部名義，縣棉紡廠組織一個崗位技能大比武的活動提議，這個提議顯然就是楚振邦提出經由劉金棟之手轉交上去的，看起來這個提議是得到了邊曉松的認可，不然他也不會酒桌上提出來。
楚建國出任縣棉紡廠的廠長兼黨組書記之後，財務上是抓得很緊的，老一輩的人可能都這樣，講究開源節流的時候先不考慮能不能「開源」，「節流」倒是一定要做好的。如果說運動會要經費的事僅僅是邊曉松自己開口，楚建國還真不見得給這個面子，不過眼下余長志也到場了，他這個面子還真不能不給。
於是酒喝到半酣的時候，兩件事基本就定下來了，運動會這個活動上，縣棉紡廠提供三萬五的贊助經費，至於賬目的問題，由余長志跟輕工局那邊打招呼。崗位技能大比武這個活動，相對來說就簡單的多了，團委只需要掛個名，具體的活動由棉紡廠團支部和工會共同著手安排。
這邊的事情才剛剛談妥，虛掩的房門被人外面敲了敲，一個圓圓的腦袋探進來，裝模作樣的屋裡打量一圈，落到余長志身上的時候諂媚的笑道：「呦，余縣長真的啊。」嘴裡笑著，人已經端著一個酒杯走進來：「失禮，失禮，剛剛才聽說。」
這位不速之客自然就是鄭偉了，楚振邦看得很清楚，當他出現門口的一瞬間，余長志臉上的表情明顯一僵，但很快又被遮掩住了。
對於余長志來說，他對鄭偉是半點好感都沒有，尤其是經歷了不久前縣棉紡廠那件事之後，不過鄭偉好歹是渠水縣天字第一號的「民營企業家」，作為任的縣長，他有很多地方還離不開鄭偉的支持。
大凡仕途上拚搏而且有所建樹的人，都不會是那種眼裡不揉沙子的主，為人處世過於剛硬，就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現，余長志絕不會將個人的好惡帶到工作去，該作出退讓的時候，他也不介意退讓幾分。
「是鄭經理啊，這麼巧？」臉上的肌肉微一抽搐，余長志又換上了一副笑臉，雖然是坐原地沒動地方，可說話的語氣卻是挺平和的。
「這不是正趕上接待一個從河北國棉一廠過來的朋友，聽說余縣長這屋，過來敬個酒。」鄭偉一邊朝兩個桌上的眾人點頭，一邊笑道。
「就是河北石家莊的那個國棉一廠？」畢竟都是輕紡系統的，楚建國不可能不知道石家莊國棉一廠這個名，說句實話，渠水縣棉紡廠跟人家比起來只能算是不入流，畢竟河北國棉一廠那是國家一五計劃立項的大型國有企業，到現都有近四十年的歷史了。
「哦，聽說他們打算來咱們縣裡投資建一個紡紗廠？」這回說話的是謝蘭秀，看來這個招商引資的事得到消息的人不少。
「現還只是一個意圖，縣裡還考慮給予什麼樣的優惠政策，」余長志點點頭，笑道，「這樣鄭經理，既然是客商朋友，那就招呼過來一起喝一杯。」
「那成，那成，我這就過去說一聲。」鄭偉表現的很配合，嘴裡連連應著，端著酒杯又走了出去。
「老楚啊，咱們縣棉紡廠面臨的局勢不容樂觀啊，」等到鄭偉出了門，余長志歎口氣說道，「昨天看了市輕工局轉過來的部委件，國家從今年開始，就要有步驟的對棉麻系統進行改革，主要是決定輕紡工業內引入集體、個體私營等多種所有制模式，加大市場競爭力。如果這樣的局面真的出現，那你們就要有一個思想準備，爭取早找出一條既符合自身條件，又能適應市場競爭環境的路子來。從下半年開始，銀行信貸這一塊，輕紡類企業估計是很難拿到貸款了，你們也要有一個心理準備，別到時候被打個措手不及。」
楚建國點點頭，臉上的表情顯現出幾分凝重。余長志說的這些問題都很現實，縣棉紡廠其實現就已經感受到市場競爭的壓力了，尤其是外貿這一塊。過去從省到市再到縣裡，紡織品的外貿出口都是有分配額的，但是進入今年以來，縣棉紡廠一筆配額都沒有拿到，外貿這條路子幾乎斷絕了。
就說了兩句話的工夫，鄭偉又轉了回來，奇怪的是，跟他一塊來的只有一個人，廖雲起竟然沒了影子。
「余縣長，這位是石家莊國棉二廠業務科的姚順利姚科長，」鄭偉帶著來人進了門，就站門口介紹道，「姚科長這次來咱們縣，就是考察投資環境的。」
趁著介紹的工夫，楚振邦抬頭打量著這個姚順利。怎麼說呢，就是很普通的一個人，個頭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留了個小平頭，五官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那種看一眼扔進人堆裡就再也找不出來的人。
看看身上的穿著，白襯衣加灰色仿西褲，襯衣下擺特意兜進褲腰裡，腳底下是一雙簇簇的平底皮涼鞋。左手手腕上有一塊亮銀色的腕表，不知道什麼牌子的，腋下還夾著一個公包，看這一身行頭，倒真像是跑業務的。
對待這位姚科長，余長志還真是給了很大的面子，他專門離開座位迎了兩步，握手之後，又特意給介紹了一下座的幾個人。
姚順利表現的有點高調，不僅臉上的笑容很假，說話的嗓門大，而且對包括楚建國內的一干縣棉紡廠的領導都愛答不理的，怎麼說呢，就是有那麼一種高高上的姿態。但楚振邦卻能從他的這份高調，窺探出一些虛張聲勢的痕跡。
介紹完了座的眾人，余長志交代服務員主桌上加了兩個座位，姚順利跟鄭偉倒是不客氣，理直氣壯的入了座，喝了沒兩杯酒，就開始大談國內輕紡工業的展現狀，其順帶著夾雜一些棉一打算渠水投資建廠的私貨。
楚振邦另一邊的桌上聽著，倒也覺得姚順利開始說的一些東西還真像是那麼回事。
河北這幾年輕紡工業展的很快，目前已經超越陝西成為國內輕紡工業第一大省，其僅僅是石家莊就有從一到，個大型棉紡廠，其石家莊棉二表現為出色，頻頻有國家領導人前去視察。企業效益好，自然就有充足的資金拿出來投放，搞所謂的展戰略，而按照姚順利的說法，棉一的廠領導認為今後幾年，國內的棉紗市場需求量將會出現一個激增的局面，國也將逐步轉變為棉紗純進口國。為了應對這種趨勢，棉一現就開始做了未來的展佈局，為此，正準備疆、河南、陝西等省份投資建廠，至於東北這邊，主要是打算建幾個點。
不過像那麼回事的也就是開始一部分，到了後頭，楚振邦就覺得越聽越不是味，不說純粹扯淡，至少情理上講不通。
河北的棉紡企業要投資搞棉紗，選疆、河南、陝西之類的地方都說得通，畢竟這些省份都是產棉大省，那邊投資建廠有一個原材料來源的地區優勢。可北疆這邊素來都不是國內棉花的主產區，即便有些地方有種植，也只是零零星星的，本地棉供應像渠水縣棉紡廠這樣的小廠還能說綽綽有餘，但要是大規模投資就明顯不現實了。河北的棉一總廠是國企，可那些國企的領導即便是再官僚，估計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如果放十幾年後，這種不著邊際的謊言很容易被人識破，但是現如今才剛剛是90年，改革開放的大潮正風起雲湧，各地招商引資正是處起步階段，再加上信息閉塞，基層幹部官僚作風嚴重等等諸多原因，這種打著投資行騙的事情可謂是層出不窮。
果不其然，輕紡工業展前景的問題上忽悠了一陣兒，見場的眾人都聽的全神貫注，姚順利開始將話題全都扯到投資立項的事情上。
他作出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拿一本存折出來顯擺，嘴裡說著什麼廠裡對這次投資很有誠意，四萬的資金都已經落到了賬上，只要渠水縣批准了立項，這邊馬上就可以出資建廠。
楚振邦隔著桌子，看到姚順利手的存折先落到余長志手上，存折應該是工商銀行的，這東西不太可能會是假的，上面的存款應該也不會低於四萬，畢竟余長志看到折子之後，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
不過真正的問題於，拿著一本存折過來談投資的事本身就很不靠譜。這年頭國內銀行存款採取的還是記名制而不是實名制，也就是說一本存折上面顯不出真實的存款人信息，任何一個人到銀行存款，都可以隨便報個假名，銀行向來只認存折和密碼而不認人。就這麼一本存折，姚順利萬一是個騙子，他任何時候都可以直接帶著存折跑路，縣裡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給余長志看了存折，姚順利又開始大談什麼時間的緊迫性，說什麼如果渠水想把這個投資項目留這裡的話，就應該快研究批准立項，同時，可能短的時間內，給該項目選擇一個地址。
聽姚順利這麼說，楚振邦基本上就把他圈定為騙子了，而且還是設了一個很簡單的騙局，沒有半點技術含量，引人入彀的誘餌，主要就是那個有四萬存款的存折。
楚振邦的認識，利用招商引資行騙的伎倆大概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利用合資或者是貸款的形式達到行騙目的，比如說先確定投資項目，然後借口資金無法一次性到位，需要當地政府幫忙解決一部分貸款，後捲著貸款逃之夭夭。另一種就是建廠施工方面做章，一般就是投資立項並得到建廠的地皮之後，利用當地政府的威信，向承建施工單位收取回扣、押金。
從目前的情況看，姚順利如果是打著詐騙的目的，那他的行騙手段應該是第二種。
但凡是騙子，大都有一個特點——能說，姚順利就是如此，他作出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卻能清晰的用謊言給場的眾人，尤其是身為縣長的余長志勾勒一副虛擬的前景。什麼紡紗廠的基建搞好之後，還要陸續追加投資多少多少，廠子的產能是多少多少，解決就業多少多少，年利潤額可以有多少多少，利稅會有多少多少等等等等，總之是說的天花亂墜，讓人想不心動都不行。
他甚至還向身為團委書記的邊曉松做了承諾，說是紡紗廠正是投產之後，廠裡第一件事就是要建立基層團支部，密切配合團縣委的工作。
面對姚順利給畫出來的這個加了餡的大餅，余長志酒桌上就給了一定的表態：立項的審批縣裡會爭取短時間內通過，除此之外，作為第一家到渠水縣投資建廠的企業，縣裡也會給與可能多的優惠政策，比如說稅收方面的「二免三減半」，土地出讓金的減免等等，詳細的優惠政策，會立項通過之後給予進一步的通知。
有誘惑力的謊言大多數時候都比真實情況吸引人，一場酒從十一點多喝到將近下午兩點，才算是意猶未的散了場。楚振邦看的出來，余長志是真的對這個所謂的投資項目動了心，臨行之前，還專門囑咐傅淑麗好好招待姚順利。
從招待所出來，楚振邦沒有跟著回單位，他借口午喝的多了，跟武清學請了半天假，走的時候擠上了棉紡廠的212吉普。
車上，楚振邦跟父親還有謝蘭秀擠後座上，前面除了司機就是那個黑臉的年人，介紹之後楚振邦才知道，這年人叫古誠，是廠裡上任的廠辦公室主任。
車子開動起來的時候，楚振邦回過頭，通過車後的方形玻璃窗看了一眼站台階上的姚順利，笑道：「秀姨，你看這個姚科長怎麼樣？」
謝蘭秀午也喝得不少，不過正如傳言的那樣，敢上酒桌的女人基本都很能喝，而謝蘭秀就是這樣，多了不敢說，至少一斤酒放不倒她。
聽了楚振邦的問題，謝蘭秀扭過臉，捏著紅潤燙的臉說道：「看不透，不過第一印象就是這個人挺虛呼的，多少還有點瞧不起人。」
「人家是瞧不起咱，」前面的古誠回過頭來，不無譏諷的說道，「別看石棉一廠河北現排不上號了，可到了咱這邊，那絕對是響噹噹的大牌子，咱們這個小廠跟人家沒得比啊。」
「是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54年剛投產的時候，就有職工近五千，織機近兩千台，可生產面料五十多種，咱們廠現的規模還不到人家四十年前規模的五分之一強，怎麼比？」楚建國不無感慨的歎口氣，說道，「就像余縣長說的，咱們廠的前景堪憂啊。原來省內的市場競爭就有壓力，要是今後這些國營大廠都參與進來，咱們廠還能有多少生存空間？」
看的出來，楚建國對國內輕紡行業的狀況瞭解不少，對縣棉紡廠的未來也做了一些考量，只是到現還沒有思路而已。
「爸，秀姨，我對輕紡這一塊也沒多少瞭解，不過剛才喝酒的時候我倒是考慮來著，你們說石棉一廠就算是財大氣粗，真準備外省投資建廠，他們總也得有些規劃？」楚振邦笑笑，一隻手撫摸著腦門，說道，「就拿國棉一場的建廠投資來說，他們除了考慮企業的遠景規劃之外，選址的問題上，至少還要考慮棉花產地因素、交通便利因素、勞動力來源因素、政策便利因素等等這些？」
「你想說什麼？」楚建國眉頭一皺，沉著聲問道。
「很簡單，我只是想不明白石棉一廠到咱們這來投資究竟圖的什麼，」楚振邦笑道，「看看咱們渠水，勞動力資源可能挺豐富的，政策條件縣裡也可以給，但咱們這裡既不靠近優質的棉花產區，有沒有交通的便利條件，這個紡紗廠投資建成之後，僅僅運輸上需要投入的成本，恐怕就不是個小數了？」
「或許人家只是看了咱們這邊的市場，」前面的古誠估計還沒往深處想，只是笑笑說道，「至於棉花，他們大可以從河北那邊運過來。」
「如果只是看市場，他們大可以河北建廠，然後再把成品棉紗運過來，」楚振邦呵呵一笑，搖頭說道，「運輸的費用畢竟是按噸計算的，又不是按貨運品種計算的，一噸棉花和一噸棉紗運費相同，但一噸棉花可紡不出一噸棉紗。這種減少損耗的統籌問題簡單明瞭，難道石棉一廠那邊不會計算？當然，重要的一點是，我很難想像有什麼樣的企業，會允許一個業務科的科長洽談數萬的投資項目。」
「你是說，那個姚順利是騙子？」謝蘭秀條件反射般的說了一句，緊接著又搖頭道，「應該不會，他手裡那個存折我看過了，的的確確有四萬啊。」
「存折他手裡拿著，就算有一千萬又怎麼樣？他要真是騙子，得手之後就跑路了，縣裡連他人都找不到，又怎麼把那四萬留下？」楚振邦冷哼一聲，說道。
「這種話不要亂說，」楚建國咳嗽一聲，插口說道，「你沒憑沒據的憑什麼說人家是騙子？再說，縣裡的領導又不是擺設，哪有那麼容易上當受騙？」
楚振邦扭頭看看，管父親嘴裡說的很嚴厲，可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顯然也是對姚順利的身份起了疑心，畢竟這個投資項目說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沒憑沒據的事當然不能亂說，」聳聳肩，楚振邦用輕鬆的語氣說道，「不過事先核實一下總不會有錯？劉叔叔不是剛調去輕工局嘛，都是輕工系統內的，讓他聯繫一下河北那邊的同行應該不難？這投資究竟靠不靠譜，只要有人到石棉一廠那邊打聽一下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這是個正理，」謝蘭秀點頭附和道，「老楚，孩子沒說錯，回頭聯繫聯繫老劉，就算是私下裡打聽也成啊。這姚順利要是沒問題，那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他要是萬一有問題……」
「他要萬一有問題，那咱們可撈著大功一件啊。」古誠興奮的插嘴道，看他那架勢，顯然希望姚順利是個騙子。
楚建國攢著眉頭，沉默了半晌，終於撩開眼皮，說道：「要不跟老劉商量商量？」
聽父親這麼說，楚振邦算是鬆了一口氣。可以肯定，只要姚順利是打著石棉一廠的幌子行騙，劉紅軍那邊稍一打聽就能將他這個騙局戳破了。
楚振邦並不乎姚順利是不是騙子，也不管這騙局一旦做成了，縣裡會蒙受多大損失，他之所以插手這件事，主要還是為了讓父親朝余長志靠的近一些，畢竟從目前的情況看，余長志只要不犯大錯，仕途上還是能走的很順當的。
楚建國辦事很有幾分雷厲風行的做派，既然打定主意要插手這件事了，當天下午便聯繫了劉紅軍。剛剛升任輕工局副局長的劉紅軍也很心盛，當即就把這個活給攬了過去，說是結果如何，第二天上午就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