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十三章 黃老闆的忐忑 文 / 懵懂的豬
二十五萬,放這個萬元戶還很招人羨慕的年代不是個小數目,黃有道別看嘴上的輕鬆,實際上也偷偷觀察楚振邦的反應,不過結果讓他感覺很失望,這個令他越老越看不透的年輕人,顯然根本沒把這筆錢當回事,只是很隨意的朝他點點頭,算是答謝了他的好意,緊接著一翻手,就把存折裝進了口袋。看那副架勢,就像揣起來的是一張表條一樣。
要說放前世,別說是二十五萬,就算是再來十個這數,楚振邦也不會放眼裡,不過眼下,他對這筆錢真的很看重,因為他現很需要這筆錢來做一些事情。
「楚兄弟今後有什麼打算?」起身給楚振邦斟了一杯水,黃有道試探著問道。
「還能有什麼打算,」楚振邦朝後一仰,雙手撐床上,眼睛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看著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報到上班,跟領導後面混日子。」
「哦,」黃有道搓揉著指縫間的煙卷,笑道,「對啦,之前好想聽你說過,分配的單位是……」
「團委,」楚振邦說道,「縣團委,就我們渠水縣的。」
「呵呵,團委?不錯,是個磨練人的地方,」黃有道咂咂舌,道,「也是個消磨意志的地方,不過想來以楚兄弟的頭腦,即便是走仕途,將來應該也不難混個出人頭地。」
楚振邦歪著頭,定睛看著他足有兩三分鐘,才嗤笑道:「出人頭地?黃大哥,我可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其實我想過的生活很簡單,家人平安,吃穿不愁,偶爾手頭也有個富裕的時候,可以隨性的過一兩天小資生活。」
「小資生活?」黃有道愕然,他可沒聽到過這個名詞,小資還是小子?
「噢,南邊傳過來的名詞,意思就是……」毫無意識的打了個手勢,食指指著太陽穴花了兩個圈,楚振邦解釋道,「就是比較悠閒地生活,不用擔心囊羞澀,可以吃好一點,玩爽一點,還可以出去旅旅遊什麼的。」
「我明白了,」黃有道失笑,他可不會相信這是楚振邦的真心話,本來嘛,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正是野心勃勃、熱血澎湃的時候,怎麼可能會存有這種暮氣沉沉的心思?
不過黃有道並不知道,他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胸腔裡,藏有一顆並不年輕的心,如果不是還能感覺到危機,楚振邦倒是真願意安安穩穩過他所說的那種生活。
「楚兄弟,」心裡醞釀了一會,黃有道終於忍不住介入正題,他乾咳一聲,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下海經商?你也看到了,現做邊貿可以說到處都是機會,你有頭腦,也有一定的基礎,再加上我和托尼亞手裡也有些資本,咱們合夥的話,將來……」
「打住,」不等他把話說完,楚振邦便笑著站起身,直截了當的說道,「黃大哥,我明白你和托尼亞的心思,說到底,你們看重我的並不是什麼所謂的頭腦,而是與季娜伊達的那點關聯。」
畢竟不是安東那種臉皮過厚的人,被當面戳穿心思,黃有道的面色微微漲紅,倒是沒有分辨。
這的確是他和安東的心思,按照安東的想法,是打算阿穆爾戳一個攤子,專門跟季娜伊達打交道。但問題是,他們現與季娜伊達的關係還沒有真正確定,或許將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彼此間的關係都只能是商業合作的性質,而這種關係蘇聯是靠不住的,所以安東覺得他們還需要一個介入點,一個可以將他們與季娜伊達聯繫的緊密的點。很顯然,這個點由楚振邦連貫通是為合適的。
這年頭合作搞蘇邊貿的還不講究股份那一說,這裡講究的是拆賬,說白了就是如何分利。究其根本原因,還是於做邊貿的公司大多是皮包公司,沒準一個公司做完一筆生意就散伙了,往往是幾個人合著湊錢做,生意結束就拆賬分錢。
按照安東的想法,只要楚振邦能把這個「點」的作用揮出來,阿穆爾那邊公司的盈利就可以拆給他三成。這是很優厚的條件,但說到底,楚振邦並沒有佔到便宜。
對黃有道和安東的心思,楚振邦用腳後跟都能想得到,說真的,兩人的這種想法很現實,但他看來也很蛋疼。
「其實……黃大哥,如果你們認為我能對季娜伊達形成什麼影響的話,那就真的是太高看我了。」從黃有道仍小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上,楚振邦吸了一口,皺眉說道,「如果讓我說的話,你們與季娜伊達之間,真正需要的並不是我,而是很簡單的兩個字……」
「哪兩個字?」黃有道下意識的問道。
「利益,只有真正夠實惠的利益,才能讓季娜伊達對你們另眼相看。」煙霧繚繞,楚振邦的眼睛裡像是放著光,明湛湛的,反倒讓他臉部的輪廓模糊了許多。
黃有道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吐出來的時候有點急,嗆得咳嗽了兩聲。
楚振邦知道,這番話還能讓他開竅,所以心裡估計還有幾分不痛快,以為那都是自己的托詞。
也罷,既然你黃經理不開竅,那性就把話說的開一點。
「黃大哥是不是覺得我拿套話推搪你?」走到黃有道身邊坐下,楚振邦笑道,「那好,既然你不信,那咱們就分析分析,看看季娜伊達那個人,是不是你們想的那般好相處。」
「怎麼分析?」黃有道愕然道,他沒有楚振邦前世那般的經歷,也沒有學習過心理學方面的知識,甚至連行為心理學是什麼都不知道,當然也不知道從哪方面招手分析一個人的性格。
「很簡單,」楚振邦豎起一個手掌,掌心朝著黃有道,而後緩緩的彎下拇指,說道,「第一個要分析的,是季娜伊達與常國寬之間的關係。他們兩個人合作的時間應該不短了,合作的次數想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以說,昨天之前,他們之間的合作應該是很愉快的,就像季娜伊達自己說的,常國寬這個人很不錯。」
「沒錯,他們之間的合作已經有兩年了,這是我知道的。」黃有道點頭道。
「我們現不需要答案,只需要提議問,」楚振邦不理會黃有道給的答覆,自顧自的彎下食指,繼續說道,「第二個要分析的,以季娜伊達的身份,與常國寬合作的這麼長時間裡,為什麼始終沒有現受騙的事?她的身邊應該有不少有頭腦的人?難道沒有人現有問題?或者說是常國寬把她身邊的人都收買了?」
「哦……」黃有道顯然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如今被楚振邦提出來,他也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楚振邦的指接著彎下去,這次提的問題倒是比較簡單:「第三,你覺得季娜伊達處理常國寬的手段上,是不是有些過激了?如果換成你我這樣的人,是否能做的這麼絕?」
黃有道嘴唇抖了抖,想說什麼卻終沒能說出來。常國寬的下場對他來說是一個陰影,或許注定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這個陰影都消弭不掉。
「後一點,」楚振邦繼續說道,「昨天午國際飯店四季餐廳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季娜伊達前後的態變化多麼明顯?對你,對我,對安東,有什麼明顯的區別嗎?」
黃有道回想了一下昨天午的情景,的確,季娜伊達初的時候對楚振邦表現的是很熱情,但後來離開的時候,態上的冷淡也相當的明顯。
「如果你能把這些分析或者說是疑問聯繫起來,想必不難看出季娜伊達的性格,」黃有道的肩膀上拍了拍,楚振邦笑道,「她雖然不說是薄情寡恩的那種人,但同樣也不會是那種把情誼看的很重的人,這一點從她對待常國寬的方式上就能看的出來。另外,她這個人極自信,甚至可以說是剛愎自用,容不得半點忤逆,不僅如此,她還極自負,甚至自尊心強的近乎病態。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她與常國寬合作這麼久,為什麼始終沒有察覺到問題,她身邊的人不可能都是傻子,也不可能都被常國寬買通,之所以沒人提醒她,不是因為沒人看出來,而是因為即便看出來了,也沒人敢告訴她。」
「這不太可能?」黃有道瞪大眼睛,滿臉的無法置信。
「不可能嗎?」楚振邦冷哼一聲說道,「想想昨天午的情景,尤其是她臨走時說的那些話。我可以肯定,她當時是刻意把要對付常國寬的意思擺咱們面前的,如果你背後給常國寬通風報信,季娜伊達絕對很樂意以這個借口,順便把你和安東這兩個討厭鬼一塊收拾了。」
說真的,對於楚振邦的這番分析,黃有道很不願意相信,畢竟他今後還面臨著與季娜伊達的合作,但問題於,他現根本想不到不相信楚振邦的理由。
「楚兄弟,我承認你分析的這些很有道理,」也許是想要安慰自己,黃有道極力尋找反駁楚振邦的論據,他沉默片刻,舔舔嘴唇說道,「可問題於,季娜伊達這次的確是幫了兄弟你的忙啊,楚兄弟總不會否認這一點?」
楚振邦彈彈手指,剔掉煙頭上過長的煙灰,笑道:「我當然不會否認,說老實話,這一點上,我得承她的情,不過黃大哥有沒有換個角去想過?季娜伊達為什麼這麼熱心的來幫我這個忙?你覺得她是想要結交我這麼個朋友嗎?呵呵,我想還不至於。或許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她這個人的自尊心很強,以至於強到不能容忍自己欠別人情分的地步。你們看到的是她對我的熱情,實際上她看來,只不過是與我之間兩不相欠了。」
這回黃有道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現不再擔心能不能與季娜伊達合作的問題了,而是已經打起了退堂鼓。北疆、阿穆爾,管只是一江之隔,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國家,而且這兩個國家管開放了邊貿,卻始終還沒有建立正常的邦交關係,如果將來某一天他黃有道成了第二個常國寬,那真是哭都沒地哭去。
不過這種合作不是黃有道想退出來就能退出來的,畢竟他的公司還得幹下去,還得時不時的往江北跑,季娜伊達這樣的人,說真的,他得罪不起。
看著黃有道眉頭緊皺,一言不的坐那兒呆,楚振邦暗自歎口氣。世上經商的人皆如此,都以為和權力勾結一起就能縱橫捭闔、無往不利,實際上這其的風險只有真正介入了才能體會的到。「有好處你先上,背黑鍋我先來。」這或許便是權錢交易持錢一方所處的地位,奈何黃有道現察覺的太晚了,這場遊戲他必須玩下去。
「其實黃大哥現也不用有太多的顧慮,」看著黃有道愁眉不展的樣子,楚振邦終歸是忍不住要幫他一把,「就像剛才我說的,季娜伊達這個人雖然不好相處,但只要有利益的捆綁,想必你和托尼亞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怎麼捆綁?」人若是滿懷希望的時候被人潑上一瓢涼水,很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對一切都不抱希望,黃有道現恰恰就是如此,「不瞞楚兄弟你說,我現心裡是一點底都沒有。想想常國寬的下場,今天季娜伊達可以找我們合作,也許過一段時間,她又可以把我們踢開。現做邊貿的人太多了,條件比我們好的可以說是數不勝數,我擔心……」
「黃大哥,你現什麼都不用擔心,」打斷他的話,楚振邦面色嚴肅的說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話,那麼從現開始你就著手做一件事。」
「什麼事?」黃有道抬起頭,看著楚振邦問道。
「通過季娜伊達的關係,阿穆爾也好,濱海邊疆區也罷,總之是蘇聯那邊可能多的累計質押貸款,」楚振邦語氣平靜的說道,「比如說這次的生意,國內的對開信用證一轉到江北,貨物暫時不要出手,拿去質押,申請盧布貸款,然後拿這筆貸款囤積大宗物資……」
黃有道雖然不懂金融,可也知道楚振邦這個建議是什麼意思,說白了,這就是利用蘇聯銀行的錢來囤貨。貸一筆款,購一宗貨,然後再質押再囤貨,如此循環。如果放國內,這就是嚴重的違法行為,而且風險性很大,一旦某個環節上出了問題,就會導致整個資金鏈的徹底崩壞。但是蘇聯如今混亂的金融體系裡,無所謂違法不違法了,如果再有季娜伊達的背景支撐,想必短期內也也出不了什麼問題。
但很關鍵的一點於,黃有道不明白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蘇聯銀行的貸款雖然利息比較低,還不到五點息的樣子,但那畢竟也是利息,可以說是貸的越多,需要歸還的利息也就越高。現又不可能打什麼世界大戰,短期內即便是大宗物資也沒有暴漲的可能,囤那麼多貨,將來如果價漲不上去,估計歸還貸款一項就能讓他和安東傷筋動骨了。
說真的,也就是之前相處的不錯,如果換一個人黃有道面前提這個建議,估計他能當場一大大嘴巴抽過去,這哪是什麼建議啊,簡直就是坑人。
「楚兄弟,你不是開玩笑?」黃有道揉揉鼻子,乾笑兩聲說道。
「呵呵,我知道黃大哥想什麼,」楚振邦將手裡的煙頭掐滅,細心解釋道,「的確,如果僅僅是借助大宗物資的利潤,將來恐怕連貸款的利息都補償不上。不過黃大哥考慮過沒有,若是近一段時間,蘇聯那邊突然降低盧布匯率呢?而且是降動的幅很大,那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
這個帳黃有道還是算得過來的,畢竟也是做邊貿的。
做邊貿就免不了牽涉到兩國貨幣的匯率跌漲,可以說蘇兩方任何一方的貨幣跌漲,都會給邊貿的盈利帶來直接而明顯影響,尤其是大宗物資。
現蘇雙邊貿易還是採取間接的結算方式,也就是都以美元為單位進行結算。打個比方,現美元對盧布的匯率是1:06,而美元對人民幣是1:87,如果這時候如果通過貸款從蘇聯採購了價格千萬盧布的大宗物資,折算成美元就是一個億,折算成人民幣是將近個億。恰恰好,就貨物採購完畢並且順利過關之後,盧布兌美元的官方匯率出現暴跌,不用跌得太多,跌到1:1,因為這批貨已經到手,所以美元、人民幣價格不變,還是一億美元或是近億人民幣,但它的盧布價格已經變成了一億盧布。那麼貨物價格與當初貸款差額就高達四千萬盧布——四千萬盧布,銀行的利息這個數字的面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黃有道能算清這個帳,但他卻不相信楚振邦能算準盧布近期的匯率將出現暴跌,要知道盧布現行的匯率已經持續了28年,哪是說跌就會跌的?
黃有道不相信,可楚振邦卻知道這將近期變為事實,按照前世所知,盧布的這一場貶值風暴當年可是催生了一大批俄羅斯的億萬富翁,很多耳熟能詳的俄羅斯金融寡頭,都是這一場盧布匯率大貶值嶄露頭角的。盧布兌美元的匯率暴跌三分之二,從原來的1美元兌換06盧布,一夜之間跌至1美元兌換16盧布,作為蘇聯一大國有銀行的外貿銀行因此而破產,蘇聯央行連續的走馬換將也未能挽回頹勢,金融領域進入了長達十年的混亂期。
不過這些楚振邦卻不能明說,那太過匪夷所思了,他只能找另外一個解釋來解釋:「去年,莫斯科出台了非貿易領域的盧布匯率超低價政策,黃大哥有沒有瞭解?」
「哦,好像聽說過,」黃有道揉揉鼻子,含糊不清的說道。其實他對蘇聯的大政方針政策毫無瞭解,也從不關心,自然也不可能瞭解這些。
「呵呵,我只能說,那就是盧布匯率下調的一個試行,也是一種試探。」楚振邦站起身,笑道,「從那條政策出台到現,馬上就一年了,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莫斯科的後續手段馬上就要用出來。」
黃有道雖然沒有開口,但臉上的表情卻顯得有些不以為然,對此,楚振邦也沒什麼好說的,其實想想,如果不是因為有重生這個利器,別人他面前說這些,他同樣也是不會相信的。
一個人的成功包含了很多種因素,比如說機遇,比如說膽魄,現對黃有道來說,機遇已經出現眼前,可他沒有膽魄去抓住,楚振邦也幫不了他。
「這些事黃大哥你大可以跟托尼亞商量一下,看看他的意思,」楚振邦心裡替黃有道暗自惋惜,但還是後勸了一句,「他畢竟是蘇聯人,對自己國家的事情應該加上心,問問他的意見,聽聽他的想法,總是不會有錯的。」
「對對,這麼大的事是得跟托尼亞商量商量,」黃有道點頭道,但說話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敷衍,「不過還是得謝謝楚兄弟,我現……唉,算啦,不說啦,走一步算一步。」
「那好,你休息,估計午縣裡的領導回過來,到時候你想補個覺都沒時間,」沒打算這多留,楚振邦順勢告辭。
從招待所裡出來,外面的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火辣辣的像是要烤死人。
楚振邦走到大院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送他出來的黃有道還站招待所小樓的門廊前,肥胖的身影與哈市時那種躊躇滿志有著明顯的區別,或許是心理作用,楚振邦覺得他現的身影竟然看起來有些單薄。
「隨緣。」嘴裡嘀咕一聲,楚振邦再不去考慮黃有道的未來,他還得籌劃一下自己的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