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百九十章 行千里戰無勝,百敗而不死(六) 文 / 今夕何夕
更新時間:2011-12-04
天幕撕裂,晨曦從遠天盡頭垂落,劃破灰暗的夜冥,直落群山。
似錘的一槍自上而下走過詭異的弧線,直震大山,卻在還未落地時陡然止住。
異樣的感覺從下丹田傳出,小腹微微隆起,安伯塵身形一僵,睜開疲憊卻神采奕奕的雙目遙望天穹,無邪順勢而下,插入泥地。
左目為陽,右目為陰,在晝夜交替的這一刻,射出兩道奇妙的光華,飛插入天幕混沌中的那抹青冥。
槍釘於山嶽,目連於天野,安伯塵橫亙在天地間,槍目為臂,身作橋樑,人與天地在這一瞬隱隱形成了玄而又玄的統一。
安伯塵胎息悟道已非一次兩次,而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的奇妙,煥然一新的感覺湧上心頭,隱隱間,安伯塵只覺他的胎息之道似乎更上一層樓。
從前也不過是看到聽見,五官所帶來的明悟,而這一回,卻是肉身和魂體同時進行感悟。
這些日子來安伯塵疲於奔命,**疲憊到極致,全靠緊繃的神經維持,魂體亢奮肉身空空,若換做普通人不是昏死當場,便是機緣巧合的神遊出竅,比如《大匡神怪談》中的那個趙姓人士。卻因安伯塵修出天地二魂,能憑意念自行掌控,方才將魂體強留於體內。
可這一瞬的胎息悟道,魂體蠢蠢欲動,急不可耐的想要掙脫出肉身的束縛,逼得安伯塵以槍插地,槍道上連魂體下連蒼山大地,硬生生的止住魂體出竅。天蒼蒼,地茫茫,安伯塵屹立在天地間,當晝夜交替時第一抹玄奧落下時,安伯塵腦中「嗡」的一聲,轟轟作響,好似山河粉碎,大地平沉。
肉身的五覺和肉身中長嘯的魂體同時觸摸向天地玄奧,若此前安伯塵只能於十成玄奧中明悟留下一成,現如今肉身和魂體同時感悟,安伯塵已能留下三成。今朝悟道,安伯塵問遍諸天諸地神魔鬼,不求其它,只求天下萬兵破解之道。
胎息一瞬長者漫漫無期,短者兩三柱香,安伯塵徜徉在天下兵器的玄奧中,貪婪的吸收著每樣兵器的奧秘,魂體明明還在肉身中,卻好似已然脫離而出,來到另外一方不知名的天地演練十八般兵器。
就在安伯塵暢快無比的享受著天地玄奧時,包裹著他的天地玄奧陡然一弱,好似被人瓜分去了許多。
心頭再無法維持寧和,玄而又玄的意境被打破,魂歸肉身,又是一番山河粉碎、大地平沉,安伯塵身軀一震,緩緩睜開雙眼。
天幕裂開一隻大眼,晨曦毫無阻礙的墜落青山,昏睡了一夜的山氣似被驚動,如霧如雨朝那人湧去,卻被他伸手一推,直飛向上,匯聚成雲,籠罩於山巔。
雲者成於天地山海,這山雲是由山氣所凝,飄飄然大氣雄渾,披上青褐色,在拂曉的迷霧中猶顯壯麗。
如此壯麗的雲卻是被一條孱瘦的胳膊、削瘦得幾乎只剩骨頭的男子推上天穹,著實古怪。
安伯塵看到印辛時,印辛也在看他。
墨雪駿是一個書生氣極重的中年人,矜持而內斂,輕易不動容,可眼下,他雪白的臉上漾起一抹異色,有苦苦忍耐的激動,有難以置信的驚疑,還有一絲複雜。
天品修為者雖能胎息悟道,可對他們而言不異於撞大運,十年一次就已算大運氣,哪會像安伯塵這樣每日都可在日出、傍晚時分進入胎息狀態。
十五年前,墨雪駿曾機緣巧合下進入胎息境界,他的一招槊法也是得益於那次,本可憑借那一槊躋身大匡虎狼前十之列,卻因後事種種落下病根,與虎熊失之交臂,只能屈居十三駿。
天地玄奧,那可是所有天品修士夢寐以求的存在,寧願短壽十年以為交換。
印辛鑽研道書,未嘗沒有再一次感悟天地玄奧的念頭,可十五年來始終未能得願,卻在今日擒殺海捕令上的叛將時,偶得天地玄奧。
而令他難以置信的卻是,這浩瀚無匹幾乎窮盡一切的天地玄奧,竟是眼前這個少年將軍採擷而得。
不足天品的修為,二十不到的年齡這儼然推翻了世間常理定論。
印辛面色平靜,心中卻愈發吃驚。
霧靄下,少年平靜的抽出銀槍,深吸口氣,橫槍抱拳:「某,安伯塵。」
這個隱於一邊暗中竊取天地玄奧的男子很強,可安伯塵除了神色疲憊外,從內到外,都無比平靜。
並非他無畏無懼,安伯塵也會怕,怕這樣一路逃下去永遠沒個盡頭,可他知道,從叛出琉國後他便沒了選擇,只有一戰一戰的拼下去,拼到他尋找著出路。
印辛笑了笑,雪白的頰邊竟掠過一抹緋紅,或許是因為從諸天玄奧中斬獲了他蒙昧以求的一道,又或許從少年槍尖湧出的戰意,總之印辛還是拾起長槊,橫槊抱拳道:「某,印辛」
他還沒說完,安伯塵便已抽槍殺來。
安伯塵已非當年的小雛,怎會不知魏國上將印辛之名。如今他已成為天下虎狼垂涎的肥肉,遇之即為敵,十三駿也好,虎熊也罷,若是遇上,安伯塵除了拔槍相向還能如何。
連遇五將,敗而不死,安伯塵也算「逃」出信心來,不到萬不得已生死關頭,他不會動用鬼影功。即便施展水火二行術,有百日隨行符在也是無濟於事,那些天品大將極有可能直接放出白火殲殺他。因此,無論面對誰,他都必須搶佔先機率先出手,逼得對方以兵器對陣,無法祭出白火。
墨雪駿,十三駿之首,天下虎狼中的佼佼者,不曾想這麼快就遇上
安伯塵徒步奔行,距離印辛還剩十步,身形已沾上風雷之影,短短數步的衝刺已有尋常烈馬疾奔起來的速度。手腕抖動,猛地發力,螺旋槍力縈繞於槍頭,嗡嗡而鳴,刺破拂曉時分墜下的流金,其勢驚人。
那人可是墨雪駿,一身修為以及槊法遠超如今元氣衰落的方柏和劉老休,安伯塵不敢麻痺大意,一上來就使出了他看家本領螺旋槍力。
槍如奔雷,聚以風影,快得驚人,在印辛身前兩尺處再度加速,「錚」的一聲扎入。
這一扎卻好似落入豎立著的水潭中,水中人影被擊碎,頃刻間化作漣漪向四面八方蕩去。
安伯塵一怔,這些日子老將小兵也遇上不少,從沒見到過如此招數,不似道技,反而有些像道法。
心頭一緊,安伯塵猛地扭頭,瘦得彷彿一張剪影的男人手提長槊,出現在他之前出槍的地方。
他行走的姿態,像是行雲流水,足底幾乎沒有觸及地面的泥土,有神仙一樣脫俗的風姿,臉上的氣色隨著他的腳步漸漸恢復,從雪白變得無白,頰邊染上難得的血色。
「說無雲,雲自在,說有雲,雲何在果真是上天的玄奧,一通百通。」
印辛笑著說道,他所說的正是先前托安伯塵的福僥倖斬獲的玄奧。
聞言,安伯塵若有所思。
難不成他感恩於我,願意放我一馬?
未及安伯塵稍送口氣,印辛的語氣陡然一變,從潺潺流水變成錚錚金鳴,來自大匡名將的戰意陡然爆發。
「今日得安將軍相助印某初悟大道,如此,便以半招槊法相送。」
雲停水滯,印辛橫槊而立,殺意自槊尖發出,和晨曦下的世間萬物一樣清晰,直逼安伯塵。
說到底,還是要殺我。
被印辛的殺意所激,安伯塵全身上下的毛孔陡然緊縮,凝目而視,神經緊繃成弦。
長槊大凡由拓木所製,前裝精鋼槊首,後安紅銅槊纂,上好的長槊是一根麻繩吊在槊尾二尺處,整個九尺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桿般兩端不落不墜。如此這般武將騎在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費絲毫力氣。好槊造價極貴,耗時少則三載,多則七載,十柄槊中往往只有三四柄能煉成,因此習槊者大凡為世家出身,便如印辛。
印辛的槊來勢並不快,透著雍容華貴的氣息,可以說中規中矩。
安伯塵心中疑惑,他也聽過印辛一槊之名,那一槊敗過許多勇將,讓他躋身十三駿之首,而他也只會那一槊,因此只能成為墨雪駿。安伯塵此前之所以選擇搶攻,除了忌憚白火外,也想逼得他出不了墨雪一槊。在安伯塵的想法中,印辛既能一槊成名,那定是驚才絕艷的一槊,誰曾想居然是這麼一招堂堂正正,規矩到極致的槊法。
一槊襲來,端正嚴謹,大方無圓,印辛也是步戰,衣帶飄飄,腳步平塊,透著讀書人的方正氣質。
安伯塵哪有心思多想,右拳緊握,稍一旋轉,邁步出槍。
三十步
二十步
十五步
轉眼間,兩人只差十步,槍與槊相距不過數尺。
十步成方,就在槍槊即將相觸時,安伯塵陡然一懍,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向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