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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151 炎煙生死灰-3 文 / 鼓元吉

    竹簰門外,往常黎明之前,河邊市肆已經熱鬧起來,今日卻靜悄悄的。

    百姓已經感覺到氣氛不對,半夜就紛紛收了攤子,白天也不敢開門,有挑擔划船遠道而來的,不是被官軍遠遠地攔下來,就嚇得自己離去,碼頭邊的店舖都緊閉大門,住戶要麼逃散,要麼只敢從門縫裡往外看,原先依著碼頭而居的船戶漁民也不敢逗留在這裡,將安家的小船遠遠地劃開。

    「這曹家,真是奸臣啊,大奸臣!活該滿門抄斬!」

    張十一從門縫後面縮回脖子,街面上一個人都沒有,看來外面兵荒馬亂還沒結束。就算張十一不怕死挑著攤子出去,外面也沒人買。這一天生意看來就耽擱了,張家的湯茶攤子小本買賣,一天不出攤,就是坐吃山空,張十一回過頭,看看摟著兩個孩兒的渾家,心頭一陣焦躁,不緊破口低聲罵道:「書生講得不錯,曹迪這父子都是奸賊,老天怎麼不收了這奸賊!」

    「世道又要亂了嗎?」

    「唉,咱們吃力氣飯,一天不下力,就一天沒得吃。」

    「不知道造反的是哪一家叛賊,真真是奸賊!」

    「唉,趙相公,岳大帥在的時候,哪容這些亂賊猖狂!」

    不僅竹簰門如此,鄂州城內外,原先一片太平景象,頃刻間,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起來。原本雞鳴之後,日出之前,城門就應該開啟,可今日雞鳴已經很久,各處城門仍然緊閉。口耳相傳,一早準備進城的紛紛打道回府,人吃了驚嚇,又耽誤了買賣,人人無可奈何,或唉聲歎氣,或破口大罵,指望著官軍早點平了亂賊,重開市面,聊以維持生計

    「秉少帥,清遠門緊閉城門。」

    「望澤門沒有動靜,守將執意要見相府和兵部令牌。」

    「漢陽門守軍不但不開城門,反而朝我等放箭!」

    竹簰門碼頭上,曹固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派往各處城門查看的裨將陸陸續續回稟,卻沒有一個好消息,整個鄂州城,居然沒有一座城門為他打開。「難道真的豁出去攻城?劉光國這個傢伙,到底有沒有動手?」他眼中浮現出濃濃的懷疑,「還是中計了?」曹固抬頭看了看竹簰門城樓,卻發現城樓的上空,東方天際浮現一片魚肚白,鄂州城周圍二十四里,私下查探回稟,再加上各處猶豫不決,不知不覺,竟已耽擱到了天明時分。

    「攻城,還是」

    剛剛兵臨城下之時,曹固還躊躇滿志,以為鄂州守軍無備,再加上劉光國在城內發難,只要大軍一到,自然就掌控大局。然而,他在城外折騰了整整一夜,不但沒控制一座城門,城內的喧鬧也漸漸平息了下去。鄂州城高炮多,兵部雖然調遣了近半守軍北上,城內外仍有三萬餘人馬,若沒有劉光國的配合,單憑曹固麾下這支不足兩萬人的軍隊,要攻克鄂州城,他不但沒把握,而且失了出其不意的先機,還可能被陸續趕來的朝廷援軍圍困。

    「管他娘的,少帥,叫船上的開炮攻城吧!」牙將徐振大聲勸道。

    「是啊,少帥,這城衛軍的底子咱們還不清楚嗎?」另一牙將張元也道。

    「都是些沒上過陣的雛兒,只要一登上城,他們就只有哭爹喊娘的本事了。」「少帥,下決心吧!」「攻城吧!」「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其他幾位牙將紛紛勸道,援廣軍千里回師,在鄂州城下折騰了半夜,各處城門碰壁,還受到城頭守軍的奚落甚至箭矢相加,平日眼高於頂的襄陽眾將都憋著一肚子火,哪怕打不下鄂州城,也要給守軍一點顏色看看。

    「且慢,且慢」曹固額頭微微見汗,「且慢」

    曹迪素以儒將自居,曹固也頗有父風,父子二人還同有一個習慣,軍中除了文官幕僚之外,最喜粗魯不文,有勇無謀的將領,曹固覺得這樣的人少私心計算,用起來才放心。援廣軍回師以來,憑借這批心腹軍官的支持,曹固將主帥林師益軟禁,又把心懷二意的文官、護軍使盡數扣押起來,然而,到了此時,曹固這才發現,身邊盡然沒有幾個能出謀劃策之人。城外受挫,他心中已微微有些怯意,這些牙將沒一個看得出來,反而有恃無恐地請戰攻打城門,曹固即便想要從長計議一下,也無從說起,他緊皺眉頭,環顧眾將,躊躇不決起來。

    「少帥,兵貴神速啊!」

    「少帥,請速做決斷!」

    左右的催促,不但沒有讓曹固下定決定,臉色反而越發陰沉。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一條小刀船在戰船的間隙中駛進碼頭,還未靠上棧橋,一名斥候軍官便跳上岸,奔到曹固跟前,氣喘噓噓地稟報:「少帥,大事不好,鄂州的陰險小人在漢水沉了鐵索,現在已經拉起來了。」

    「什麼鐵索?」

    「漢水上游有鐵索,我等駐紮許久,怎麼也不知道?」

    眾將一片嘩然,援廣軍都是從襄陽抽調的精銳,如今正是漢江枯水的季節,航道狹窄,援廣軍自上游順江而下直取鄂州,可若戰事不利要退回襄陽的話,即便有合適的風向,逆水船行也十分緩慢,可想而知,稍微不慎,就會被朝廷大軍尾追文公。如今鐵索橫江,更攔住了援廣軍的退路,只待朝廷調集大軍上來,只怕要被甕中捉鱉。消息一傳過來,剛才還氣勢洶洶要攻打竹簰門的眾將頓時面面相覷,有人的眼中更露出一絲怯意。

    「少帥,怎麼辦?」這時候,曹固額頭的汗珠更大了。

    「鐵索到底是怎麼回事?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厲聲問道。

    「這個,好像,」斥候吞吞吐吐道,「好像是當年用來阻攔遼賊的鐵索,雖然被遼賊用火攻船燒斷了,但是樁子和鐵索兩頭的堡寨都還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鐵索不但被重新連起,而且沉在江底,這些陰險的傢伙,」說到這裡,他憤憤道,「進兵的時候,他們不聲不響,等我們的戰船全部通過之後,這才將江底的鐵索拉起來。不但如此,江岸兩邊的堡寨中也進駐了兵馬,似乎還有重炮對著江面。另外,岳州那邊,洞庭水師好像也有動靜。」

    「他奶奶的,陰險小人!」有人罵了一句,更多的將領則是沉默。

    陷阱,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到底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曹固的臉色鐵青,暗暗想到,難道鄧素早就料到今天,甚至他同意自己率領援廣軍,都早有預謀,劉家到底是那一邊的?他心念如電,閃過許多念頭,卻一個都無法證實,原先手握大軍兵臨城下的自信滿滿,頓時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惶恐。曹家雖然兵多將廣,但常年駐紮洛陽,並不擅長水戰,南下援廣軍雖然乘坐戰船,但軍中九成是步騎軍,絕大部分都是北人,江面上暢通無阻還沒什麼,如今鄂州在上游早布下了攔江的鐵鏈,洞庭水師只要一日便可順流而下,他們雖然船少兵少,但只要配合鐵索和岸上的炮壘拖住曹固這支孤軍,朝廷從四面八方調兵圍困,只怕援廣軍等不到襄陽方向的援軍趕到,就要全軍覆沒了。

    江面上飄著白霧,遠了就看不清楚,可是在曹固眼中,江霧中似乎隱藏著重重的危機。

    後悔,深深地噬咬著他的內心。「我太看輕了鄧素這個小人,這個靠陰謀把陳東搞下去的小人,又怎麼會安心將兵權交給我,他不是不怕我在背後捅刀子,他是怕我不捅!這個小人。」曹固沉默了半晌,終於歎了口氣,沉聲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鄂州城高池深,既然奸相有備,咱們也不必和他硬來。傳我將令,諸營舍舟登岸,從陸路回師襄陽。」他一邊咬牙切齒地下令,一邊不甘地望著鄂州城樓。諸將心中惴惴,竟然無人反對,得令後各自招呼部屬,一營營軍卒從船上下來,準備從陸路撤回襄陽。

    襄陽大營援廣軍氣勢洶洶而來,折騰了大半夜,灰頭土臉而去,士氣已墮到了谷底,曹固本打算趁著鄂州軍尚是守勢的時候,匆匆向北撤去,然而,上岸行軍沒多久,前面又有大軍攔住了北歸的去路,前方一看旗號,當先竟是鄂州城外八營統兵官之一岳雲的旗號,兩軍剛剛接觸,岳雲便親自帶著五百精騎衝陣,竟一口氣衝垮了曹固的前軍,他好容易穩住陣腳,卻發現前面攔路的不僅僅是少數騎兵,而是旌旗蔽天的步騎大軍,中軍方打出了王貴的旗號。

    「十蕩十決,亂賊已無膽再戰,會卿勇冠三軍,不負素來贏官人之名。」

    王貴立馬兩軍陣前,一邊仔細觀看襄陽軍的士氣,一邊不緊不慢對旁邊道。他微微瞇著雙眼,目光如刀,一派大將風範,絲毫沒有長年投閒置散那種頹喪之氣。在他身旁,鄂州城外八營都指揮使,除了曹固和劉光國之外,竟然有六營的都指揮使都在王貴身後列陣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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