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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 143 一諾輕黃金-5 文 / 鼓元吉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還活著,白益人就不會與大夏為敵。:」

    「就這樣的話,」張善夫臉朝著火堆,皺眉沉吟道,「恐怕還不夠。」

    不遠處烤火的軍士時不時朝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卻聽不到二人談論的內容。

    「我將捕殺強盜,保護商隊的通行……盡力約束大食、突厥各部不得騷擾河中……可是,」李四海一字一句道,他的口氣沒有平常的輕鬆隨意,而是少有的慎重。每一個承諾,都意味著巨大的利益,無數人的犧牲,和陣營的分化。他看著張善夫明暗不定的臉膛,沉吟道,「可是,即便如此,護國府校尉已經做了決策,張上將軍又如何能夠說服他們改弦易轍?」

    「順勢而為吧,」張善夫端起茶杯,道,「時也,勢也。當初護國府議論大軍西征討伐羅姆突厥時,柳相慷慨陳詞地贊同,然而,我的態度實際是反對。這個你是知道的?」李四海點點頭,張善夫歎了口氣,「國事不是兒戲。護國府校尉們可以因為一時意氣而大動干戈,大將軍府不能不深謀遠慮。」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彷彿滾燙的溫度對他毫無影響,「校尉們意氣激昂得很,而今是顧頭不顧尾,當然難以說服。然而,在戰爭開始之前,就要考慮它該如何結束。當戰事綿延日久,成了一個大泥潭,軍士思歸,怨聲四起的時候,護國府校尉的態度就會不同,到那時候,不是我去求他們,而是他們喊著叫著要我們趕快想辦法從這個泥潭中脫身出來。那時候,你覺得我有能力說服護國府接受一個新的『諸王之王』嗎?」

    張善夫口氣中帶著某種無奈和嘲諷,李四海低下頭,陰影掩住了他微微吃驚的神色。

    「將來之事,將來才知。」他搖頭笑道,「上將軍何必現在就轉告李某呢?」

    他長長呼了口氣,似乎放下了立刻決定的緊迫,伸出木棍去撥了撥柴堆,木柴辟啪直響,火焰照得他的臉頰忽明忽暗。李四海轉過頭,看著不遠處的西海水師軍官們,這其中很多人都是從承影第四營跟隨他到西海水師的心腹袍澤,他沉默地凝視著這些部屬,彷彿在觀察著什麼,又彷彿在思索著什麼。而張善夫則在觀察著李四海,對這個看似憊賴的年輕軍官,他早有頗高的期許,這一次如果不是形勢需要而被迫推他出去,將來必是大將軍府的一員幹將。

    「兵法不過奇正。正何以變奇,奇也可以變正。奇正相生,如循環無端。」

    張善夫看著面露疑色的李四海,微微笑道:「護國府大舉興兵,欲一舉滅了羅姆突厥,臣服大食諸侯。但是,數十萬大軍步步進逼羅姆突厥只是正著,西南水師威脅大食可為旁著,再出一奇著,扶植一支白益亡國勢力以分羅姆突厥在外勢,為正面減輕一些壓力,護國府絕不會反對的。你可以藉機蓄積力量,等到了將來,若戰事綿延,大局有變,護國府的心態也變化了的時候,隨時可以奇著變為為正著,以正著變為旁著。此乃奇正之變,你可明白了?」

    「晚輩明白了。」李四海吸了一口涼氣,神色複雜地答道。

    張善夫說得輕描淡寫,卻是坦言了用術勢對付護國府。李四海雖然知道五府上面的人免不了彼此勾心鬥角,但平時大家說話也都是冠冕堂皇的。哪怕是出於公心,張上將軍這麼直白向告,也令他油然而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眼前揭開了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看到了後面的某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本來只應該是那些高高在上,一言可以決斷千萬人生死的大人物才能看到的。這些面紗之後的東西,哪怕李四海也只是耳聞而已。他以為自己要在繼承博望侯爵位之後,才會涉及到這些東西。然而,白益王朝正統的身份,讓這一切提前悄然而至,讓本來有些逃避著這一切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幾天,好好想想。」張善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過不了多久,就會有第一批效忠於你的大食諸侯了。不過,這些面上的效忠的不能依靠,你要快些培植出自己的實力。你可以帶走一些部屬,行軍司也會安排一些軍官給你用。他們都還是我朝的軍事,只是受雇於白益王朝而作戰的。對了,白益王朝立國一百五十年,雖然羅姆蘇丹滅了白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曾有些致力復國的白益勢力和你有聯繫,或者你知道這些人的勢力何在嗎?」

    「有一些。」李四海看著張善夫,含混地答道。

    「那就好,」張善夫沒有

    追問,點頭道,「你就名正言順地和他們聯繫吧。」

    他頓了一頓,看著李四海,低聲道:「護聞城下,伽色尼王大敗而回,元氣大傷。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第一批投效你的大食諸侯了,雖然不是真心實意的,你也好好安撫一下他們吧。」他皺了皺眉,「天竺的突厥諸侯扣留李邕已經有段日了,他們若不老實的話,可以讓伽色尼諸侯威脅一下天竺的突厥,也試試這些傢伙的成色。」

    他拍了拍李四海的肩膀,站起身來,向不遠處行軍四軍官圍著的那一堆篝火走去。

    行軍司軍官見張善夫過來,忙把剛剛買下的布料放到一旁,張善夫一樣一樣的核對了與徐文虎見面時需要準備的文書和圖冊。火光忽明忽暗,晃動的人影幾乎籠罩了半個屋。

    李四海若有所思地看著徐文虎的背影,暗暗想著他剛才的話。戰勢不過奇正,奇可以變正,正可以變奇。自己乃諸王之王最近的血脈,確實是打出這個旗號的最佳人選。看樣,若是戰局確實如張善夫所料,很可能奇正互變。如果白益人和大食諸侯的反抗並不激烈,西征大軍不費多大功夫就能鯨吞大食諸國的話,恐怕自己也就是個傀儡樣而已。夏國朝廷左右都不會吃虧。這奇正相生的術勢,不知道是否張善夫本來的謀算,抑或還有其他?

    「多思無益,」李四海搖了搖頭,將紛亂的思緒排遣,「將來如何?半由人事半由天吧。」

    這時,西海水師的軍官也湊了過來,一群傢伙毫不客氣圍坐在李四海的周圍。

    「李都督好大的面,張上將軍也跟你相熟似地。」姚五擠眉弄眼地對李四海道。

    「好小,」吳邁錘了他一拳,笑罵道,「那連行軍司的人也黑?」

    「也不怕他們發現找上將軍告狀?」

    「我們怕他們幹什麼?」姚五眼珠骨碌一轉,低聲笑道,「西邊的水師就咱一根獨苗,海上縱橫自然來得,難道行軍司還能調我們去打騎戰劫糧草不成?」他一拍大腿,「就算打騎戰,咱也不差呀。」吳邁見李四海沒有追究的意思,打了一拳就放過了他,姚五嘿嘿一笑,知道此事揭過,他湊到李四海跟前,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碗茶水,問道:「剛才張上將軍跟李大人說了這麼久,該不會有軍務交給咱們西海水師吧?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非要將李大人調到鐵摩崖來親自交代?」

    吳邁也好奇地看著李四海,張善夫日理萬機,他才不信這位上將軍會閒來無事找李四海敘家常,剛才看來是像交代了些什麼,聯想到已經在鐵摩崖等了十幾天,恐怕就是為這件事。

    「還有什麼大事?」李四海咧嘴笑道,「過幾天就知道了。」

    他覺得胸口有些發悶,彷彿陡然間壓上了沉沉的一塊巨石,便起身到營壘上透氣。

    「嘿,吳頭兒!」姚五拿胳膊肘捅了捅吳邁。

    「姚五你找死啊?!」吳邁一瞪眼,這「吳頭兒」的叫法看似尊稱,卻和「無頭」諧音,姚五這傢伙發死人財生冷不忌,也不忌諱這些,掛在口裡開玩笑,要不是他救過吳邁的命。換別人平常老這麼「吳頭兒」「吳頭兒」的叫著,吳邁還真不會跟他善罷甘休。

    「我說,李大人感覺有些奇怪啊?!」姚五望著李四海的背影,低聲嘀咕道。

    「議論上官,你真想找死?!」吳邁又瞪了瞪眼,卻不覺地朝李四海站立的營壘那邊望去。從這兒望去,他模模糊糊的身形如一尊萬載寒冰凍的雕塑一般,按劍望著無限遼遠的天地盡頭。「李大人今天是有點兒奇怪。」吳邁心下暗道,」和平常不太一樣。「沒再出聲訓斥姚五。姚五還在低聲嘀咕道:「怎麼個奇怪呢,又說不上來。」他忽然一拍大腿,低聲道,「對了,王霸之氣,李大人好像突然變成張上將軍那種大人物一樣了,這就是王八之氣!」

    「王八你個鬼!」吳邁一掌拍他腦袋,罵道,「敢拿李大人開涮,你想死老就成全你。」

    視野開闊,天上群星閃閃,地下燈火連營,角聲處處。

    夜風寒冷,李四海攏了攏身軍袍,望著滿天的星斗閃爍。

    站在營壘的上面,但覺野曠天低,滿天星斗彷彿伸手可及,其實卻與人相距著無限遙遠。

    李四海呼出一口長長的白霧,感覺胸口的塊壘漸漸消融,一股熱流隱隱在全身湧動。

    「我就是諸王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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