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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 133 天然去雕飾-1 文 / 鼓元吉

    「三城內尚有多餘的地方,」別駕盧宣義勸諫道,「還是把百姓放進來,倚城而戰?」

    「是啊,讓百姓進城,哪怕睡在大街上也好啊」有人附和道。

    「不行,南肆絕不能放棄。」陳公舉臉色微沉道,「丟了南肆,不但這數十萬百姓不保!海寇長驅直入,子城、東城、西城和扶胥、石門等外圍八鎮就可能被完全割開。我們左右前後不能相救不,海寇卻可以任意選擇一座城池攻擊,以眾凌寡,用鐵桶炮抵近了城池轟擊,廣州這幾座城說不定都保不住了!」他略微頓了一頓,望著已是屍橫遍野的南肆街巷,以及大批聚集在城下營壘中的團練壯丁,低聲道,「這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的人群,不知道有多少是海寇的內應,絕不可以放進城內!」

    盧宣義望著已成一片狼藉的城外市肆,歎了口氣,低聲道:「城外的百姓可惜了,更可惜的是,經此一役,我廣州的清流種子恐怕凋零大半。陳兄,你還是為我們理社的將來做想,為本地保留些讀書種子。」他搖了搖頭,臉色沉痛。

    以海寇之凶悍,捍海城和南市屢失屢復,廣南的士子和壯丁犧牲也極為慘重,理社每一個士人幾乎都有熟人受命統領團丁,幾天血戰下來,城內的清流稱得上家家服喪,人人戴孝。為了將一盤散沙的壯丁約束起來,廣州府不得不用州學、縣學的廩生和清流士子都充作了都頭、指揮一級的軍官。這些士人對朝廷的忠心遠勝過尋常人,他們一直擔任著都保長、團練官之類的職司,很多人也看過趙行德寫的兵書,大多只是紙上談兵而不知變通之道,約束幾十個壯丁聽命行事還是做得到的,只是一場場交鋒下來,州軍的死傷更比海寇慘重許多。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陳公舉斬釘截鐵道,「我自謂清流,焉能不知捨生取義?!他們先走一步,到了最後一刻,我這知州填上去,未嘗不可!」海寇攻勢之快之猛,遠超過了他起先的預料,而南海水師一直沒有出現,這幾天來,陳公舉的心情一天天沉重。圍城這幾天,不管外面情勢多麼危急,陳公舉總是鎮定自若,好像篤定海寇必敗一樣。眾人也猜測是否他另有安排,此刻一聽他竟是與城同殉的打算,有人心中一沉,更多的人卻深為感奮,當即應和道:「我等願追隨大人!」「願隨大人死戰!」

    「好!」陳公舉用力一拍城頭,「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城頭官兵士氣大振,一同舉刀大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喊聲很快蔓延到城頭其他地方,無數人齊聲大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喊聲壓過了轟鳴的炮聲,遠遠地傳了開去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聲音傳到南肆的一座茅棚中,這棚子裡橫七豎八地坐臥著四十多個壯丁。不過,大部分人都是臉色灰敗,衣衫上帶著血跡,他們在城外呆了半個多月,也算是有些經驗,知道磚瓦房也躲避不了那天上砸下來圓鐵疙瘩,反而因為磚石亂飛徒增傷亡,所以乾脆選了個幾乎沒有屋頂的茅棚。不出陣的時候,壯丁的眼珠轉也不轉,彷彿死人一樣坐著。這個臨時湊成的團練都一共百人,按照事先說好的,只需出陣三次或砍掉一個首級,壯丁就可得到二十貫,人可回到城下營壘中休息,如果砍掉兩個以上敵人的首級,就能選入廂軍,進入甕城中休息,砍掉三個首級,就可選入禁軍,拿軍餉,還可以進入城內與家人團聚。

    幾番廝殺下來,這些壯丁都知道,要砍掉賊寇的腦袋很難,他們更可能被賊寇砍掉腦袋。

    豬都沒殺過的壯丁,去和窮凶極惡的海寇較量砍人腦袋,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真是一群豬,」劉三七悻悻地想到,「要死你們自己去死吧。」

    他低頭,指肚在刀背上劃著,不敢讓人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一抹凶光。

    他本是東海霸王大當家的手下,混在逃難的百姓隊伍中,若是官府不讓百姓入城,就鼓噪造反,若是官府讓百姓入城,他就和城裡的內應接上頭,裡應外合為王大當家打開城門,大當家啖個頭湯,他自然也少不了好處。沒想到的是,官府居然只放老弱婦孺入城,派了一批書生,將百姓中的壯丁編練成隊伍,簡單地操練過後就驅趕上陣與海寇廝殺。

    不上陣時,一個十人隊的壯丁作保連坐,劉三七根本沒有機會溜走,上陣時刀槍無眼,對面也不是東海霸的手下,劉三七好幾次想要跑到對面,結果差點被同樣殺紅了眼的海寇砍掉腦袋。幾天下來,劉三七千辛萬苦保住了性命,卻再也不敢往對面跑了。無奈之下殺了對面兩人,他被選為廂軍,也沒有什麼自由,不過多了份廂軍的而已。兩個海寇的腦袋四十貫,一年三十貫廂軍軍餉,不過,若再砍一個腦袋,他就可升為禁軍。若非天大的變故,朝廷是絕不會裁減禁軍的,一年鐵打的五十貫軍餉,旱澇保收,這就比當死後進不了祖墳的海寇要好了。

    每當夜闌人靜的時候,劉三七的內心矛盾之極,對左指揮的態度也有些古怪,反而被左念遠贊為「質樸少文」,任命他做了個伍長。對這位讀書讀得迂了,滿腦子「捨生取義」的左指揮,劉三七在不屑之餘,也有一份感念。畢竟人心是肉長的,他原來是本分漁民,落草之後,所遇見的皆是狡詐兇惡之輩,唯有比他人更狠更毒才能生存和出頭

    「姓左的,若有來日,大爺留你一條性命。」劉三七暗暗想道,「若是不行,我也給你個痛快,決不讓你受零碎折磨罷了。」他瞇著眼看著左念遠,眼中流露出一抹銳利的光芒。

    左念遠似有所覺地看過來,劉三七忙低下頭做循循之狀。

    左念遠只道鄉人淳樸老實,不敢直視上官,便對他微微一笑。在他眼中,這個劉三七機靈又勇猛,算是難得的的一員勇將。海寇到處肆虐,許多村舍田莊都毀了。若大家都能活過這場戰事,劉三七又無處安生的話,不管他願意從軍還是種田,自己到可以照顧他一下,也算是栽培一個心腹。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左念遠舔了舔乾裂地嘴唇,默默念道,「人生之短也,如白駒過隙,而道義也者,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萬古長存!是故捨生取義,是捨一時之苦短之生,而投入萬古長存之義,此身雖殉道,然則魂魄與大義同歸,薪盡火傳,千載之下,浩然正氣之中,有我一份魂魄在大義之內,我左念遠何其惜此身也」想起城內倚門倚閭的家人,左念遠心中不禁一軟,旋即又想到,「豈能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他硬著心腸,將父母、妻子一一摒出腦海,眼神轉為凜然,微閉雙目,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轟——」「轟——」「轟——」

    西澳碼頭,火炮不斷噴吐著火舌,一枚枚圓鐵炮彈劃著弧線朝廣州城飛來。

    越過城牆的炮彈,若落在空地上,必然擊出一個大坑,若落在房頂,必定直貫而入,落在人身上,則非死即傷,城內百姓的房舍根本不能擋住勢大力沉的炮彈,城內的百姓都不敢住在看不到天空的房子裡,整天都提醒吊膽地看著天上,每當炮彈凌空飛過,無數人都抱著頭躲避。

    饒是如此,城中仍而不時響起淒厲的喊叫。

    有人邊跑便叫:「啊——」「我的娘啊——」

    一個老婦人抱著被炮彈擊中的老頭,聲嘶力竭地哭喊:「快來人啦,死人了——」

    孩子伏在已經死去的母親屍體旁哭著:「娘——我怕」

    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炮聲一刻未停,火炮給雙方都帶來了極大的恐慌和壓力。

    廣州城內不斷有人被炮彈砸死砸傷,而城頭的炮彈也不斷落在西澳碼頭附近。

    雖然因為距離遠,城頭炮彈都打得不准,但誰都不說不準,一旦遭了飛來橫禍,就是一團肉泥的下場。所以,絕大多數海寇也寧可留在船上睡覺,離城頭火炮遠一點。各股勢力大當家討價還價之後,再派人上岸去打仗。大食艦隊司令法麥圖尤其小心謹慎,幾天下來,大食人參與攻打南肆的次數屈指可數。然而,邱大瑞和法麥圖達成了協議,將大食武士當做精銳使用,每當宋國海寇與官軍廝殺得兩敗俱傷之時,大食海寇突然揮舞彎刀殺出,宋軍猝不及防下,往往傷亡慘重,同時也震懾住了其它的海寇。

    一次又一次血戰之後,城外宋軍傷亡慘重,士氣越來越沮喪,抵抗也越來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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