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360章 章 133 清水出芙蓉-5 文 / 鼓元吉
天色陰沉,在海面的上空,烏雲堆積,彷彿連綿的群山。
趙行德披著黑色大氅,站在黑色的礁石上,遠處只有一線一線的海潮。
「這麼等下去,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除了等,我們沒有其他辦法。」駱歡低聲道,「只能等下去。」
「呸!真他娘的晦氣!」張建成望著陰沉的天空,胸中迸出怒火。
如若天上真有個龍王的話,他寧可讓拔出到刀來,一刀劈散這漫天陰霾,然後與這混蛋大戰一百回合。清遠營護送趙行德來到雷州。然而,海上忽然風浪大作,趙行德足足等候了五天四夜,也沒有見到南海水師一條戰船。然而,軍情如火等不得。賊勢出人預料的迅猛,在十萬海寇的圍攻之下,廣州團練苦苦支撐,若南海水師遲遲不至,只怕不但不能全殲海寇,反而葬送了廣州百萬生靈。張建成是徐聞寨的守將,也是端州團練的都頭,麾下一百人皆是端州兵。端州離廣州不過兩百里,營中上下都心急如焚,不知道家人有沒有遭難。
天色漸漸暗了,夜色漆黑如漆,徐聞寨望樓點燃了火把,微弱的光在海風中顫抖。
趙行德皺著眉頭,望著遠方若隱若現的潮水。這時已經過了營中晚飯的時間,但是,駱歡、張建成等人都沒出聲,大家都望著遠方。長時間的沉默和等待,從午後算去,已經足足四個多時辰了。忽然,他眨了下眼睛,鷹一樣犀利的眼神,透過黑沉沉的天空。
一艘黑色戰船輪廓緩緩地出現就在天海相接處,緊接著第二艘,第三艘……
趙行德輕輕吁了口氣,緊捏拳頭,掌心全是汗水。
這時,其他幾個將領也發現了遠處的船隊,開始高興地大叫起來。
徐聞寨朝天放出火箭,明亮的煙火拖曳著長長的尾跡,在夜空中分外明顯。
南海水師戰船一艘艘出現在遠處的海平面上,趙行德已經能目力辨認出每一條戰船,
在起伏的海面上,戰船如時鐘一般平穩地航行,在靠近海岸時陸續放下了船帆。
船隊尚未下錨,先放下了兩條小船,水手朝著岸邊奮力划槳。與此同時,一艘艘高大的戰船在深水區調整了隊形。沒有停頓,沒有猶豫,船首一致向北,船隊與海岸線由垂直轉為平行方向,趙行德滿意地點點頭,眼看小船越來越近,他轉過身,朝兩位護送的將領走去。
駱歡和張建成都有些激動,他們二人是知道趙行德身份的,心中放下一塊石頭,同時有些遺憾,南海水師即將前往戰場,也是二人與趙行德告別的時刻。看著趙行德越來越近,兩人的心情也突兀地變得有些失落,趙行德似乎看出兩人的心思,含笑道:「海寇猖獗,波瀾不靜,將來若有機會,願與二位並肩殺敵!」他拱了拱手,沉聲道:「就此別過!」
張建成壓抑著心頭激動,低聲道:「謝趙侯勉勵!」
「末將當奮身殺敵,」駱歡也低聲道,「恭送趙先生。」
趙行德需掩飾身份,因此,二將只是拱手為別。這時,小船已經靠近,水手在淺水跳下船,將小船推上沙灘,趙行德也不遲疑,轉身朝小船走去。水師軍官小跑到趙行德面前,趙行德對他點點頭,和水手們一起重新將小船推進海水,駛向遠處的艦隊,這一切都是在無聲中進行,四面靜悄悄的,只有海風和大海潮聲迴盪。
小船靠上趙行德的座艦不久,各水師戰船重新升帆啟航,沒有絲毫遲疑和停頓。
戰船向東北方向離去,在黑漆一般的海洋和烏黑的天空的夾縫裡,二十餘艘巨艦輪廓越來越小,漸漸地至於不見,彷彿被黑暗的大海吞沒了一樣。駱歡和張建成目送南海水師船隊離去,船隊消失良久之後,駱歡才長長地吐了口氣,沉聲道:「但願能給大食人一個驚喜。」
…………
廣州子城西北三十里外,廣州城外的八大鎮之一,石門鎮。
流溪西華嶺、石門山、風林嶺三條山脈自東北向西南橫亙,在被洶湧的小北江切出了一個十餘丈的缺口,此地河道狹窄,兩岸積石如門,乃南北交匯的要衝,一過石門,江面復又開闊。往日有無數船隻通過石門,順流直下廣州,海寇大舉攻打廣州後,石門鎮守軍已經用鐵鏈封鎖了河道,北方的河船聞訊不再南下,因此,小北江的江面顯得十分空闊。
一艘白帆平底船在距離石門鎮十數里外靜靜地順流而下。
行至一處江流,兩岸怪石嶙峋,樹林茂密,枝葉垂落水面。平底船穿過蕪雜的枝葉,進入了一片江水在岸邊衝擊出回水灣,這回水灣面積不大,只能容納兩三條小船停泊,但在礁石和岸山遮蔽下,小北江主航道上的船極難看見,乃是一處天然的隱蔽之所。平地船對此地似極為熟悉,小心地避開了水下的礁石,恰到好處地靠上了岸。這時,岸邊樹叢裡傳來三聲鷓鴣叫,船上人也回了三聲。只見三人彎腰從樹林裡鑽了出來,幫助船上的人將丟上岸的纜繩繫好。雙方見面後密語一陣,船上的人臉上顯出失望的神情,猶豫了一片刻後,復又請出了一位青袍中年人,低聲向他說明了廣州近來的形勢。
「李先生,我們的兄弟說,海寇正大舉圍攻石門鎮,在鎮北十數里範圍都廣佈了哨卡耳目,廣州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海寇大部分都是外地生面孔,六親不認,李先生若一定要進廣州的話,我們兄弟恐怕不能保證先生的安全。」
「此地已深入內陸,」李蕤皺眉道,「海寇竟如此猖獗麼?」
「整個廣南、東南大股海寇一起圍攻廣州,」軍情司馬譚蘭溪搖頭道,「他們真是發瘋了,這些海寇各自稱王稱霸,此次必定有人居中主事,目標就是廣州,這一回海寇堪稱孤注一擲,激怒了宋國朝廷,只怕他們將來的日子不好過,說到底,這些海寇不過是一批烏合之眾罷了。氣勢洶洶而來,倘若不能得逞,獲取厚利,必定會一哄而散,甚至相互掣肘攻殺,那個居中籌劃之人就算有通天手眼,都不可能再度糾集起這麼大的力量了。」
譚蘭溪乃軍情司關東曹的老人,他接到指令,從洛陽出發,兼程護送李學士到廣州。
軍令雖然沒說明李大人身負何種使命,但譚蘭溪也猜測得到一二。
趙行德被廣州知州扣留,耽誤了聯合水師出兵的日子,而安西軍司準備在冬季對羅姆突厥及大食發起進攻,各種準備已如箭在弦上,拖延不得。而李蕤是學士府大學士且出身關東,與趙行德、鄧素、陳東、陳公舉等人皆有舊,因此,由他做使者,代表夏國方面前往廣州,促使其放歸趙行德,也是情理之中的。而且國使蕭並在鄂州也沒有閒著,說不定李蕤身上還帶著陳東和鄧素等人的口訊甚至手書。茲事體大,趙行德是否平安脫困,不但關係海上的戰局,也牽動著安西軍司與羅姆突厥的決戰。因此,雖然軍情司不能強迫李蕤做任何事,但如果李蕤決心穿越海寇的封鎖進入廣州的話,不管冒多大的風險,譚蘭溪也會全力以赴地帶他進去。
果然,李蕤沉吟片刻,決然道:「事關重大,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好!」譚蘭溪點頭道,「李先生且稍待,一切我等來安排。」
他自去和軍情司在此地的暗樁商量,當如何避開海寇的耳目,悄悄潛入廣州城。
李蕤則站在船頭,往江面上望去,這地方山林茂密,枝葉遮天蔽日,雖然剛過正午,光線卻十分昏暗,殊無夏日午後的炎熱,星星點點的陽光透過枝葉投射到探底,照見水底魚蝦來回游動。他自知潛入廣州之事全仗軍情司安排,自己也插不上手,因此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閒來無事,也給自己起了一卦,竟是乾上兌下,履虎尾之履卦,而爻辭是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貞吉。這卦辭若是應在自己身上,還有些牽強。可若是應在趙元直身上,那還算好的。
李蕤思量半晌,也沒個頭緒,只得定了定心神,安心等待下一步的行動
廣州子城城頭,陳公舉滿臉塵土,注視著幾乎辨認不出來的捍海城外牆。
他和其它官員一樣,身上是普通士卒的衣服。海寇的戰船若覷見城頭有達官貴人,必定朝著這裡發炮轟擊。雙方炮手的準頭雖然不夠,但一旦被炮彈砸中,就是飛磚走石,非死即傷的,城樓也被海寇船上的火炮砸坍了好幾處。火炮給守軍心理帶來極大的震懾。若非依照守軍拚死守住捍海提和南市,說不定海寇早已經把火炮抬上岸,集中將一處城牆給轟塌了。然而,這幾天廝殺也使守軍傷亡慘重,不斷有人建議收縮回來,依靠更高大堅固的子城城牆來抵禦海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