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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107 良牧稱神明-1 文 / 鼓元吉

    [第四卷]章107良牧稱神明-1——

    ?「明發上諭,」趙杞遲疑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正是。」鄧素見趙杞仍然猶豫不決,上前一步,問道,「陛下,滿朝文武當中,如今主弱臣強,人心混亂,哪位大臣能助陛下撥亂反正?」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趙杞,趙杞則無言以答,喃喃道:「哪位大臣?」他曾經最倚重的蔡京、李邦彥,已被作亂廩生所殺,而曹迪擁兵自重,趙杞對國丈也暗暗提防。放眼朝中,真正手握權柄的重臣,如陳東、鄧素、曹良史、吳子龍等輩,居然沒有五十以上的。原來充斥著老臣的朝堂,不知不覺,現在居然全部是一些「年輕」的面孔,著實令人無法放心。像舒州石庭堅這樣的後起之秀,還在咄咄逼人地冒起來,就更令人感到不安。

    「陛下所能依靠的,唯有大義名分,天下人心而已。」鄧素進言道,「我大宋雖然比不上夏國、遼國的軍力強盛,但『禮義之邦』則當之無愧。立國百年以來,大義名分早已深入人心。陳東等人不過是手無寸鐵的書生,所依靠的,也不過是大義名分而已。如今天下板蕩,人心思安。而要定國安邦,就要恢復三綱五常,首要的便是重建君臣之綱常。而所謂綱常,仔細落實下來,也就是禮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君王、大臣,皆在禮法之下,亦在律法之下,是絲毫不會損害陛下的顏面的。」

    「禮法?」趙杞低聲道,「鄧卿家的意思是?」

    他天資聰穎,對今古大家文章都有涉獵,但在禮法經術上所下的功夫,遠遠比不上在琴棋書畫這些炫人耳目的下乘本事上所畫的花心思。鄧素將話題由舒州案子轉到「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又順理成章的轉到重建「君臣綱常」和「禮法」上,趙杞也盡量回憶自己所學的禮法中,到底哪些對自己有利。他原本以才學自矜,如今才知道,自己和陳東、鄧素等人相比,只不過是立腳書櫥,遠遠沒達到融會貫通的程度。

    「沒有禮法,便沒有三綱五常。而關乎君臣綱常之制,更是禮法之大者,可稱之為『大禮法』。」鄧素解釋道,「臣出掌禮部後,得知前任吳尚書欲重述上古『出禮入刑』之制,正在編纂一部《宋禮法》。」,這才啟發了微臣,倘若沒有大禮法,綱常混亂,其他禮法也不用談了。所謂綱舉目張,要重述『禮法』,首先要重述『大禮法』。」他看趙杞若有所思地點頭,便繼續道,「所謂『大禮法』,最為重要的,就是名分大義。本朝賢臣重述名分大義之道,以司馬文正公最為精闢。文正公有云:『臣聞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臣素以為,周室之制,天子、諸侯、大夫、卿士、萬民皆在禮法之下,是故各安其位,各得其所,天下遂安。如周天子分封諸侯,定下了名分大義,享國綿延八百餘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雖未損國力,但名分大義卻亂了。君君臣臣,君不君則臣不臣。是故周室衰微,先為犬戎所窘,平王東遷,春秋以後,禮崩樂壞,後為暴秦所滅。周室之衰,在根子上,還是周王先亂了禮法。」

    「鄧卿,這禮法和名分大義,你能不能說得簡單明白一些?」

    趙杞聽明白了一半。若是以他從前的脾性,有人跟他長篇大論談論禮法,他早已不耐煩。但現在隱隱感覺到一絲希望,可又不完全明白,簡直心如貓撓一般,所以不得不開口向鄧素求教道。先帝尚在時,世人往往以為三皇子趙杞才高八斗,不遜於其父。唯有鄧素與其相處日久,方才知道,趙杞與先皇一樣,過於分心旁騖,琴棋書畫超卓於旁人,經書禮法上面卻根本沒有吃透。身為人君,本來應當致力於經術之學,以為臣民表率。趙杞在智識上簡直是一個浮浪子弟,若是等閒人,鄧素都懶得理睬於他,但趙杞偏偏是大宋的皇帝,他只能循循善誘地開導於他。

    「何為禮法,簡而言之,使人各安其位,各守其道,而不能逾矩。為人君父者,有為君父之道,為人臣子者,有為人臣子之道。各守本分,則天下無事。偶有離經叛道者,則天下共擊之。昔時厲王無道,國人逐之,周召共和十四年,待厲王之子宣王長成,又還政於宣王,使周朝社稷重歸於君臣禮法的舊道。」鄧素講到此時,頓了一頓,看著趙杞。

    趙杞感慨道:「周公與召公兩位,能夠還政於周王,真是大賢臣,可惜後世秉政的,多是奸佞梟雄。」他想起的,後世的權臣,如王莽、董卓、曹操,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等輩,再無周公召公那樣的高風亮節了。三代以下,可謂禮崩樂壞,末世之衰。

    「陛下,」鄧素點頭道,「三代之後,大奸巨惡層出不窮,乃禮崩樂壞之惡果。秦政卑天下而貴一人,以至父子相忌,宗室相殘,而諸侯、士大夫、百姓盡失其位,是故天下共擊之,以秦之強,仍二世而亡。然而,漢承秦制,雖然號稱『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在根子上,已經與周禮大異其趣。人臣之生死榮辱,還是在君王一念之間。是故,本朝之先賢,莫不直言漢唐不足以傚法,欲重述禮法,非以三代之治為楷模不可。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敢問陛下,若設身處地,生死榮辱盡在他人一念之間,能安於其位乎?」

    鄧素目光灼灼,直視著趙杞的眼睛。自從輔佐趙杞以後,鄧素已在理社中陷於孤立,如今要重述禮法,必須取得趙杞的絕對信任和支持。所以,他不惜冒著觸怒趙杞的風險,向他闡述將來的禮法之道。隨著這一問,趙杞的眼神複雜起來,想起皇兄即位之後,自己戰戰兢兢的那段日子。

    良久,趙杞方才長歎了一聲:「不能。」

    「這是物極必反之道。秦制貴一人而賤天下人,自比三皇五帝而輕賤大臣,大臣輕賤胥吏,胥吏作踐百姓,天下人都不安其位。《尚書》所謂『撫我則後,虐我則仇』。天下人不安其位,則人君就要日夜提防,社稷反而不能安穩。是故,周室綿延八百年,漢祚四百餘年,而唐朝不過三百年而已。周室雖有春秋戰國之亂,但未聞有諸侯弒天子者,漢唐二代,宦官、外戚、權臣,弒君者不知凡幾。陛下欲重述禮法,若照秦制,則以一人之智敵天下人之智,復以一人之力敵天下之人之力。若照周制,使朝中大臣、州縣官、士人、乃至百姓,皆能各安其位,天下安,陛下則安如泰山,天下危,則上至朝臣,下至黎民,莫不為社稷效死力。順勢而為,天下人之力皆為陛下所用。」

    「鄧愛卿所言甚是。」趙杞的臉色振奮中有些迷茫,「但是,就連《左傳》之真偽,漢代已經不可考據。周制太過久遠,語焉不詳,又怎能因循呢?。」

    「子曰,禮失而求諸野。」鄧素抬頭看著遠處,緩緩道,「何謂以德配天,《尚書》有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如今的局勢,正當如此。從舒州這案子來看,鄂州雖號稱『虛君實相』,但陳少陽只是一個大臣,只要他不想謀朝篡位,各方勢力,州縣豪強,他都不可能斷然剷除,甚至是非常忌憚的。而各地的鄉紳、士子,乃至普通的百姓,因為這些貪官污吏,對朝廷十分不滿。這時候,陛下順應民情,以舒州之案乃朝廷禮法疏失為由,下詔命陳少陽召集各州縣學政,商議出一部整頓朝綱的『大禮法』出來。天下人必盛讚而景從。在商議『大禮法』時,各方爭執不下,而陛下乃天子之尊,超然於上。無論他們作何商量,『大禮法』一定下來,上下各安其位,無論如何,陛下必將重獲萬民尊崇,遠遠勝過朝綱紊亂,權臣隨心所欲地翻雲覆雨,甚至挾天子以令諸侯了。」

    「『大禮法』」

    趙杞喃喃念了幾遍,憂道:「陳東權傾朝廷,宮中遍佈相府的耳目。朕若明發上諭,這上諭發不發得下去都成問題?他還能容得下朕嗎?」他說完後,竟然心有餘悸似地朝不遠處的樹叢中望了一眼。一個侍衛正在那邊,見陛下望過來,忙端端正正地垂首侍立。趙杞則掩飾一樣地轉過臉去,竟不敢再看那侍衛。

    「陛下也知道,微臣當年與陳少陽等相交莫逆,彼此可稱得上肝膽相照,臣以性命擔保,陳少陽雖然大權獨攬,但並非奸佞之輩,更無篡位竊國之心。陛下下旨公議『大禮法』,也是緩解了眼下州縣桀驁的困局,算是助他一臂之力。再者,宗室盡數都被遼賊擄去,陳少陽就算對陛下不滿,也不可能行廢立之事。陛下進可重振朝綱,退亦無可損失,當速作決斷。」

    「這」趙杞還是有些下不定決心。

    「陛下,」鄧素低聲道,「陳少陽不是奸雄,並不代表別人不是。大禮法一日不立,陛下便一日危如累卵。良機若失不可復得,陛下當斷則斷,以免錯過時機,後悔莫及。」他說完後便住口不言,等著趙杞做決定。

    光陰一寸寸過去,趙杞右手緊抓著龍袍,躊躇半晌,終於「啪」地一拍石案。

    「朕意已決,草詔,公議『大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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