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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360章 章106 何由訴蒼昊-5 文 / 鼓元吉

    [第四卷]章106何由訴蒼昊-5——

    ?「舒州的事情……」趙環秀眉微蹙。

    她並非不諳世事,也知道一些官府魚肉百姓的事情。就好像慶歷年間,范仲淹革除天下各路不稱職的官員。富弼在旁勸道:「這一筆下去,一家人都要哭了。」范仲淹回答:「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然而,對於上位者來說,貴官近而百姓遠,百姓深受盤剝、敲詐、凌虐,這些殘酷的事實,連久居深宮的趙環也有所耳聞,只是一直都下意識地不去細想。所謂官官相護,正是「親親有等,尊尊有術」的延伸,人之常情多如富弼,寧願選擇性的麻木一些,也不願輕易開罪地位相當或親近之人。

    「以趙先生的處境,也要為百姓仗義執言,」趙環理了理額前秀髮,站起身來:「民脂民膏奉養皇家,皇兄又任由這些人胡作非為呢?他們這樣魚肉百姓,除了披著一張我們宋人的皮,與河北的遼賊有什麼不同?」她相信揭帖中所言是實,對受害的女子極為同情,當即帶著宮女芍葯去見皇兄,希望趙柯能幫上那兩位蒙冤的女子。

    ……

    行宮後苑花廳中,趙柯坐著繡墩,鄧素、王貴侍立在旁。

    皇帝不在垂拱殿接見,而是後苑花廳,本身就是示以寵幸。但這份寵幸,王貴卻有些戰戰兢兢。他臉上恭敬,心中卻明白,當朝的是丞相,皇帝只是尊貴而已。他是靠陳東和曹良史的支持才掌兵東南行營的。因為有岳飛、曹迪、趙行德擁兵自重的前車之鑒,在重建東南行營之時,朝廷干涉極多,不但護軍使都由兵部認命,連統兵官也有不少是理社中人。因此,趙柯的問話,王貴都恭恭謹謹回答,一字一句都沒有超越普通奏對的範圍。統兵大將能如此滴水不漏的堪稱罕見,鄧素心中微微歎息,趙杞的臉色也漸漸有些不耐起來。

    「王愛卿,你統兵東南,掌握數萬之眾,可知何為臣子之忠?」

    王貴心中一凜,稟道:「臣忠於大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你說,」趙杞臉色微沉,又問道:「何為大宋?」

    「這……」王貴一時語塞。大宋便是大宋,他從來沒想過「何為大宋」這個問題。

    「朕,」趙杞厲聲喊道,「朕就是大宋!」他的聲音頗大,在房間中迴盪著。花廳外,趙環忽然聽見這句,一驚之下,停住了腳步,站在外面。鄧素的臉色微變。「陛下,」王貴雙膝跪倒,頭埋得更低,恭敬道:「臣忠於大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趙杞召見王貴,本來沒指望一下就收服他。但心中總有鬱積,不自禁宣諸於外,見王貴仍是以冠冕堂皇之詞應對,不免有些心灰意懶。

    「你退下去吧。」趙杞揮了揮手,看著王貴的背影,蕭索地歎了口氣。

    「陛下,這王貴……」

    「鄧愛卿,」趙杞打斷了鄧素的的話,道,「朕就是大宋,你也不以為然嗎?」

    鄧素一時沉吟未答。黃舟山「亡朝代與亡天下之異」流傳於世已久,鄂州「尊天子不奉亂命」以來,虛君實相更成為事實。無論理社中人,京東侯黨,統兵的大將,還是把持州縣的士紳,除了極少數冥頑迂腐之人,恐怕也沒有幾個再相信趙杞所說「朕就是大宋」這句話了。就連趙杞一向倚重的鄧素也是如此。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三者已分了輕重,鄧素自己也不認為君王就是大宋社稷。

    「陛下當修德以收人心,」良久,鄧素委婉道,「人心若在陛下,陛下便是大宋。」

    「那若是……」趙杞及時收住了口,「倘若人心不在朕,」這句話,本身就不是一個明君應該說的。他怒極攻心,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冒起,看向花廳之外,目光卻由轉為柔和,便先招呼道:「十六妹。」趙環輕移蓮步,檢衽道:「皇兄。」兄妹二人不僅是一母所生,更在大哥趙柯臨朝時一起受難,情誼非比尋常。普天之下,若有人能聽趙環傾吐心事,則非趙杞莫屬。同樣,最能讓趙杞放下滿腹煩惱的,也只有這個親妹妹。

    「十六妹,又有什麼好東西讓朕鑒賞嗎?」趙杞微笑道。

    「有一篇文章,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哦?」趙杞笑道,「能得十六妹青眼的,自然是好。讓朕看看。」

    他看了一眼旁邊,也沒有避諱,接過文章便看了起來,才看幾行字,趙杞的臉上已籠上一層陰霾。鄧素就站在皇帝身旁,不需刻意,便看清楚了那文章的開頭幾行,心下頓時瞭然。曹良史為趙行德代發揭帖,這文章一出,陳東、吳子龍、鄧素等人幾乎同時得到了抄本。鄧素本身對舒州案子極為關注,趙行德揭帖中的字句,幾乎能背誦出來。想到此處,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在十六公主身畔。

    這時,忽聽一聲怒喝:「大宋天下,朗朗乾坤,居然如此目無王法?」

    趙杞一邊大罵,一邊將揭帖遞給鄧素,厲聲問道:「鄧愛卿,揭帖所述之事,可是事實?」他天生聰穎,也是讀遍聖賢書的人,揭帖上所指責州縣官員沆瀣一氣,一手遮天的事情,激發了被文官們像泥塑木偶一般架起來的怨氣,令皇帝真心怒不可遏。

    「陛下,」鄧素接過揭帖,只看一眼便折起來,「舒州這案子,臣也略有耳聞,不僅如此。自從中原板蕩以來,朝綱紊亂,各地牧守結黨營私,將領擁兵自重,魚肉百姓,甚至殘民以逞的案子不知有多少,朝廷卻拘於弱干強枝的局面,無法撥亂反正。舒州這案子本來不大,卻激起舉國正人君子之義憤,也是因如此。」鄧素搖了搖頭,歎道,「這事情牽涉極廣,影響不單單在我朝。夏國太子陳重也指責我朝不善待百姓,他的揭帖也被廣為傳抄,著實蠱惑人心。這些地方上的亂象,朝廷若再縱容下去,恐怕就要人心思夏了。」

    「你說什麼?」趙杞更加惱火,氣憤道,「連夏國太子都知道了,朕竟然還不知道。今日若不是十六妹將此事告訴朕,難道愛卿打算一直將朕蒙在鼓裡?唐太宗曾言,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朕被關在這深宮之中,沒有耳目,也沒有進諫的賢臣,難道是朕的為君之失嗎?你…」

    「皇兄。」趙環擔心地勸了一句,趙杞才住口,仍怒氣沖沖地看著鄧素。

    「此事未能及時上奏,臣有罪。」鄧素的告罪十分坦然,「然而,臣身為禮部尚書,職責在於教化百姓,使人能克己復禮,並非明辨一案之是非曲直。」他從袖中取出一疊奏章呈上,「除了舒州一案之外,還有許多州縣、軍中官員營私舞弊的案子,都是近日來各地清流、廩生所張貼揭露的,臣也派禮部的幹吏做了核實,這些揭帖的內容與事實相去不遠。」

    趙杞將信將疑地接過了鄧素的奏章。鄧素則眼觀鼻、鼻觀心第靜靜在旁等候。他履新之後,所有下屬幾乎全部都是吳子龍的親信。為防止他在禮部培植私人,禮部的人事變更要經過吏部的准許,兩部發生齟齬時,陳東基本都會偏袒吏部。但是,鄧素調集人手查明各種貪贓枉法,傷風敗俗的事,卻是合乎禮部職權,也是受到其他禮部官員支持的,他自己也十分勤勉。再加上舒州鬧出軒然大波侯,各地廩生都紛紛張帖揭露官場的的醜惡之事,故而禮部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將其中最令人髮指的劣跡整理成冊。鄧素攜著這本冊子來見趙杞,也是另有一番用意的。

    趙杞看著看著,眼神變得凌厲,拿著奏章的手竟發起抖來,怒極道:「這些,這些,這些結黨營私、寡廉鮮恥之徒,竟敢混淆黑白,肆意魚肉朕的百姓!朕要,朕要,朕要把他們,」他雖然氣急,但卻說不出,自己能把這些「奸臣」怎麼樣?身為君王,卻被臣僚玩弄於股掌之上,談何懲治他人,他的情緒急劇地從盛怒轉為頹廢,一股巨大的悲哀湧上趙杞的心頭,悲哀地長歎道,「有心殺賊,無力鋤奸。做君王做到朕這個地步,可謂古今罕見吧。」撒手將奏章還給鄧素,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摸樣。

    「陛下不可妄自菲薄,」鄧素沉聲道,「如今這個局勢,也是陛下撥亂反正的良機。」

    「良機?」趙杞眼中閃過一絲期冀,「鄧卿此言何意?」

    鄧素並不回答,趙環檢衽告退後,方才開口道:「陛下,如今朝廷亂象橫生,正是朝綱紊亂之故。所謂『虛君實相』、『學校推舉』之制,就連黃舟山也之說了個大概,鄂州建制不過倉促而就,制度草率,故有今日之亂。這舒州之事,臣觀看揭帖數百篇,其中提到最多的一句,乃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說到此處,鄧素停了一停。

    趙杞點點頭,對這句話,他雖不十分贊同,但也沒有多少反感。

    鄧素也點點頭,繼續道:「倘若陛下以天子之尊,明發上諭,昭示天下,凡我大宋子民,在律法之下,一般無二。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丞相、州縣、大將、學政、豪紳等輩,人人都應該守朝廷的規矩。如此,則天下人必盛讚陛下之賢明。我朝最重大義名分,陛下乘勢,為朝中臣僚立下規矩,陳東等人若就範,則整理朝綱可期,若人臣跋扈不就範,大義名分亦落於陛下掌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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