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360章 章104 仍為負霜草-3 文 / 鼓元吉
天色未明,東京留守司衙門正堂,早早點燃火把,焚起檀香
衙門外面,百多名鎮**中挑選的使者儀仗整齊排列兩行,軍卒個個虎背熊腰,站得彷彿長槍一樣筆直前來聽旨的軍官們卻要散漫許多,正式宣旨儀式還沒開始,許多人都嘻嘻哈哈的說這話東京留守司的規矩不像鎮**那樣嚴厲,自從擴營之後,軍官們各自忙著練兵,趁機相互打個招呼,聊上兩句近況黃河上凍以後,陸明宇、羅閒十、鄧元覺諸將都在河防要害地段坐鎮,防備遼人大軍南下侵擾,趙行德自領中軍,與楊再興的前軍一萬精騎準備策應各處因此,此時堂下站著的,大多是統制,指揮一級的將領
中堂上首設了兩個位子,曹良史端坐左首,趙行德坐在右邊雖然時人以左為尊,但將領們上前來,總是先拜見趙行德,再對曹尚拱手為禮趙行德微笑著頷首致意曹良史彷彿也不在意,臉色變幻,心中想的都是昨夜趙行德的話
「中原無險可守,所謂『以兵為險』,必厚賞將士,聽邊將以便宜從事如太祖、武宗朝時,李漢、馬仁瑀、韓令坤、何繼筠、郭進、李繼勳等輩,朝廷皆聽任其貿易,免其過往賦稅,許其招募豪傑邊鎮錢谷充足,厚養死士,能出細作,洞知敵情每契丹入寇,則能設伏掩擊,多能大捷,使朝廷數十年無北面之憂及至後來,朝廷一意欲制邊將,每去其爪牙,每收其錢谷,我大宋邊鎮便弱了一分武宗朝時尚欲收復燕雲,到了後來,卻只能防備遼軍的侵擾種種流弊,傳至先帝朝時,無以復加短短數年,先以閹人主大軍,後又屢易主帥,胡亂調遣,結果招致河北兩回大敗,京師一朝淪陷,河北河南生靈塗炭,能說不是自找的嗎?」
「曹兄,以兵為險,不如以人為險河南官兵百姓,分別屯營守禦契丹騎兵入寇,雖然一馬平川之地,但處處結寨自守,遼軍極難打草谷掠人畜此種情形,雖為平地,對大軍與山區無異遼軍騎兵雖眾,卻不能搖動我兩百萬軍民的磐石之志眾志可以成城,眾心可以成山是故,河南禦敵之策,可號之為『人山』行德施行數月,已見成效,雖秋冬河冰之季,遼騎不能深入中原曹兄,為了這一方百姓,還請曹兄回去之後,請朝廷萬勿易此策」
「陸、羅諸將,與行德相識於板蕩,素昧平生,並故交,只不過鼓之大義,動以良心,便致其死力,為國家赴湯蹈火不辭,可見,他們俱都是心懷忠義大節的好漢子」「三年,只需三年,河南百姓修養生息,士卒精銳,糧餉充足,便可以渡河一戰當用岳韓為帥,盡復河北之地,易如反掌耳」
曹良史心中有些不對勁,一時卻不知哪兒不對,正皺眉沉思間,一名頂盔貫甲的將領上前參見,趙行德特意笑著向曹良史介紹道:「這是岳相公的愛將,楊再興,現在屈居借用在我處,官居前軍都統制之職,麾下統御一萬餘精騎」
曹良史回過神來,深深朝楊再興看了一眼,笑著拱手道:「楊將軍」
所謂尊卑有別,諸將參拜朝廷使者,使者最多也就是頷首便可除了楊再興,尚未有人得到兵部尚如此折節優待的,不光趙行德微感詫異,就連楊再興也面露異色,他不得不再向曹良史深施一禮,方才滿腹狐疑地回到堂下,站在右便大將第一位留守司堂下,護軍使居左,統兵官居右,濟濟一堂,眼看還差幾位,各部軍官就快到齊了
曹良史打量著楊再興,不明顯地望了望堂外,袖中拳頭捏緊,手心涼涼的
他心中想起臨出發前的一些話:「關中的糧食、棉花、硝石,順著大河一船一船的東運,幾乎不做任何掩飾,明眼人都看得出,趙行德與夏國朝廷是早有密謀的河東折楊二鎮與趙行德暗通款曲,把原本應當進貢的石炭轉給趙行德河南賣地所得不下千餘萬貫,然而,東京留守司府庫空空如也,給原先持有地契的人的,只有五年歸還的欠條,那麼賣地所得銀錢,盡數被趙行德及其部屬貪墨挪用長此下去,河南百姓只知行德,不知有宋此乃腹心之疾,若不及時處置,只怕河南、河東皆非大宋所有」另一會兒,耳中嘈雜又換成趙行德的懇切之語「岳為正兵,將御大軍渡河,以堂堂之陣,步步為營韓為奇兵,以水師出登州,或沿海襲擾,或另遣輕騎,直搗遼賊腹心之地,盡掠其婦孺牛羊,盡焚其稼穡工坊而河東折楊可虛張聲勢,使遼賊或分兵抵禦,或疲於奔命上下一心,咬定一個『戰』字,耗其國力,耶律大石授首,指日可待也」
「曹大人?曹兄?」曹良史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過來
趙行德正對他微笑著點頭,低聲提醒道:「軍官們都已到齊,曹兄可以宣旨」
「好,多謝趙兄」
曹良史站起身來,拿起放在供案上的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東京留守兼京畿河北諸路安撫使趙行德,收復京畿,安撫流民數以百萬計,有大功於國,特下旨封趙行德為左衛上將軍,加武昌郡開國侯,食邑兩千戶另,免去趙行德東京留守、京畿河北諸路安撫使之職」
宣旨到這時,原本喜氣洋洋的諸將都臉色大變
趙行德臉色也陰沉下來,雙拳漸漸捏緊他眼睛盯著曹良史,聽他繼續念道:「近日有御史岑汝敬彈劾所奏四大罪狀,其一,私通夏國,獻河南地換關中糧草其二,遣使河東,欲行五代藩鎮之事三,執掌東南大營之時,屠戮僧眾數百,使人神共憤四貪墨河南賣地錢糧上千萬貫是故詔趙行德歸鄂州,會同有司辨明上述四案京畿河南百廢待興,不可一日無朝廷重臣總攬全局特詔兵部尚曹良史兼東京留守,樞密使岳飛兼兼京畿河北諸路安撫使趙行德即日向曹良史、岳飛移交河南戰守事宜欽此——」
曹良史合上聖旨,目光平靜地看著堂下的軍官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因震驚而一時失語,堂中安靜得落一根針都聽得見
趙行德臉色鐵青,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雙拳捏得格格直響
「這算什麼?」有人喊道,猶如一顆火星點燃了火藥桶,站滿中堂的軍官們都怒吼起來「」他娘的「都是信口污蔑」「河南不可一日無大帥」「血口噴人,全都是小人的污蔑之詞」「朝中必有奸佞,我等不幹了」「他娘的,這算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罪名,可有證據?」「信口雌黃」楊再興按捺不住,幾乎要攥著曹良史的領子,大吼道,「你可有證據?」曹良史則抬頭挺胸,面色平靜地看著氣勢洶洶的楊再興,彷彿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樣子堂中諸將,除了當事者趙行德之外,以楊再興官階最高,在他的帶領下,眾人都要衝上前去找曹良史理論,有人眼冒金星第揮動拳頭霎時間,東京留守司裡亂成一片,幾乎就要變成暴漢群毆之所
正在這時,突然有一聲大喝:「住手」
即使在諸將的叫罵聲中,這一聲大喝也格外震耳,令許多人心中一突「他娘的」楊再興罵了一句,扭頭看去,眼神卻是一愣,原本要拎起曹良史脖子的大手也放了下來許多軍官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人面色冷峻站在堂中,雖然只穿著普通軍袍,但目光如電,充滿了威勢,看著楊再興,斥道:「楊七,你還知道國法嗎?」
「知,知道」楊再興眼中的怒火化為敬畏,「岳,岳帥」他的腦中一時有些迷糊,這一聲「岳帥」喊出來後,終於有些清醒,在眾目睽睽之下,轉身走到岳飛跟前,單膝跪地,俯首道:「末將參見岳帥」
楊再興所部乃是鎮**踏白營發展出來的,岳飛適才隱身在使者儀仗中,將氈笠壓得很低,諸將都沒有認出來,此刻既然取下氈笠,眾人自然人的分明岳飛不但是鎮**統帥,身兼樞密使,乃是朝中武將之首,積威素著之下,楊再興帶頭參見,其他出身鎮**之人也紛紛屈膝參見堂中的將領近一半都俯身拜倒,剩下的趙行德部將,如劉文谷之類,要麼是文官護軍使,要麼只是指揮、統制一類部將,面面相覷,誰也不知此時該如何是好?
就在諸將發愣之時,原本在堂外充作儀仗的鎮**士卒湧入堂內,兩百多人環列與四週一時間,無論軍官還是士卒,個個都神色緊張地將手放在刀柄之上,防備旁人發難「曹大人,你這是何意?」劉文谷再也忍耐不住,一大步上前,悲憤質問道,「遼賊未滅,難道要同室操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