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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43章 未忘卻戰爭(1) 文 / 鼓元吉

    第43章未忘卻戰爭(1)

    宣和四年七月初三,乃玉清神霄宮郭真人算定的日子,宜出行、造車器、移徙、掃捨,忌嫁娶、動土、修墳。童貫揀選京師三衙精銳五千,蒙今上賜名為鎮北軍,便是在今日離開汴京,護送太子魏王趙柯前往河北行營犒賞三軍。

    鎮北軍將士大多出自鐵騎、控鶴、龍捷、虎捷上四軍,另有極少部分御前班值從征,依舊例,這些禁軍精銳常年拱衛京師,向來不似其他禁軍那樣輪流出戍四方。甚至還有官府挑選高大的女子匹配給御前班直衛士,以求生下子嗣強壯,可以代代拱衛皇室。

    上四軍與御前班值往往累代從軍,在汴梁生息繁衍數十口的大家庭的並不罕見,因此,鎮北軍今日出戍河北,送行的家眷陣容也比往常要盛大許多。人潮湧動,不住地朝著行軍的隊伍擠過來,接踵摩肩的,有鬚髮斑白的老父老母,有懷抱著襁褓嬰兒的妻子,有懵懂的半大少年望著行伍中的父親默然不語,有年輕少婦滿面淚水,從道旁的御柳上折下柳枝,插在出征的丈夫的衣襟上。鎮北軍被送行的人潮所阻,幾乎慢得像蝸牛一樣的前行,整整花費一天功夫,才堪堪從封丘門向北走出十里。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歸,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趙行德喃喃念道,將手探入懷中,捏住一香囊取來,香囊面上有細密的針腳刺繡了兩行字「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香囊中有同心結一枚,秀髮一綹,皆是李若雪所贈。

    六月初六,官家諭旨降臨,著太學庠儒趙行德隨宣諭使童貫赴河北宣旨,使者與太子魏王赴河北大營犒賞撫慰三軍的行轅一同出發,令人奇怪的是,並未授以官職。這一莫名其妙的差遣,即便是諳熟官場故事的宋安也猜測不出官家真意。

    按此時的軍法,接到從征的軍令之日即當自備行裝前往大營,此後直到出發,也不得歸家探視。趙行德只得辭別汴京的師友,收拾行裝,先付宣諭使童貫處報到,領取告身,此後便一直住宿在鎮北軍大營中,未奉將令不得出營。只有陳東、李若虛等來營中探訪過一次,除了帶來一些時令果鮮和遠行必備之物外,李若虛還代其姐姐捎來了這個香囊。

    此刻李若雪雖因閨門禮法的緣故,不可能出來送行,趙行德仍感到一絲暖意。將香囊摩挲了片刻之後,珍重地放入懷中,往左右看了看,輕掩鼻端,尚有淡淡的餘香。原本有些鬱積的心情忽然又暢快起來,趙行德正了正頭上的氈笠,輕輕在馬上打了一鞭子,健馬不滿地嘶鳴了一聲,快走幾步,又重新慢了下來。

    河北宣諭使童貫對趙行德倒還不錯,雖然並無官職,仍依照從八品錄事參軍的成例發給了各種袍服三套,祿粟數石、茶酒廚料、薪炭、鹽若干。黍米茶酒等累贅之物,趙行德無處存放,便都送到晁李兩家府上,此外,因為是赴河北大營宣旨的差遣,還另發了鐵劍,弓箭,並特意為他分配了一匹馬。

    當初領到這匹河西大馬時,趙行德還被它的高大強壯吃了一驚,這種強壯的軍馬在民間是難得一見的,他還憧憬過頂盔冠甲,策騎駿馬的情形,可是,在鎮北軍大營這些時日,趙行德大半的功夫,倒是在和這匹分配給他的健馬角力。因為並沒有實際官職的原因,他沒有專門的馬伕,因此,這位享受從八品待遇的監生,只有自己餵馬、刷馬、乃至從不會到會,從差點屁股摔成八瓣開始,一點點學著御馬,也就是在校場上跑馬的時候,趙行德與自請從征的韓世忠再次相逢。

    「你這書生不通世事,必定是沒給天駟監監官的好處,才發給這匹沒閹過的烈馬,讓你吃點苦頭。」這時韓世忠見到趙行德的第一句話,「不過這種河西的烈馬騎起來才帶勁,若是調教好了,縱橫沙場最是痛快。」他不知道的是,這匹河西馬的秉性尤其暴烈,尋常人靠近便又踢又咬,硬是沒讓天駟監的監官和獸醫無法下手閹割。

    從此以後,趙行德晚上起來給馬匹上精料,每天給馬梳理鬃毛,清理馬蹄上的雜物,遛馬,還神經質一樣的和這匹大馬說話,在韓世忠的指點下,這匹河西大馬才漸漸接受了趙行德的駕馭,不過每天仍舊無精打采,似乎頗不屑於趙行德斯文的氣質。

    「你能開三石的硬弓,膂力倒是不錯,可惜腰腿的力道還是太弱,你屁股踏踏實實地把戰馬當成了胡床一般坐著,這兩條細長腿軟趴趴地搭在兩邊,全無半分的力道,它能夠瞧得上你這書生才怪。」韓世忠繼續不陰不陽地譏刺著趙行德,然後又指點了他站馬樁,鍛煉腰、腹、大腿、小腿幾處體力的竅要。

    趙行德心知他是感念自己當初的援手之德,也不做他想,每天老老實實按照韓世忠的指點打熬身體,所幸因為有太子車架,還有一堆文官隨行,鎮北軍行軍的速度並不快,每天紅日剛剛西斜便早早紮營休息,使趙行德尚有時間休息。

    「這馬通人性,有時發發脾氣,也許是頭天夜裡被相好的母馬啃了一口也不一定。」趙行德若有所思地回想起韓世忠的話,提了提韁繩,那河西大馬仍舊是無精打采,「也許是恰恰相反呢。」他有些心懷惡意地想到。

    舉目四顧,鎮北軍的行軍隊列十分嚴整,中間是步卒列成的縱隊,護送著太子及童貫等大員的車架,這些步卒頭戴紅纓氈笠,脖上是鮮艷醒目的紅巾,身上是灰色的輕便軍袍,只攜帶制式腰刀和弓箭,盔甲,長槍、強弩、火銃等沉重之物一概放置在步卒隊列兩側的車隊上,運糧車、弩車、火攻車、槍車、虎牟車、櫓車等,或有騾馬拉著,或有民夫推動,一支支車隊前後相接,彷彿兩道移動的城牆橫翼護著步軍縱列的兩面,一旦遭到敵軍的突襲,便可以立即結成牢不可破的車陣。

    在行軍縱列的前後左右,還分佈著四營騎兵。按照本朝武經總要之規,各營指揮使當不時派出偵騎哨探百里之內的敵情,以收料敵機先之效。不過,因為一直都在大宋腹地內行軍,等閒毛賊怎敢來騷擾打著天子龍旗的五千精銳,各營指揮使都不做這無事生非的惡人。所有騎兵都有慢慢地策騎行進在步軍和車隊的附近。韓世忠也指揮他的第三營騎兵緊緊貼著輜重車隊行軍,一則大路中間好走,二則與輜重軍官搞好關係,將來自有好處。

    「聽說河北大地平坦,最利騎兵縱橫馳騁,此番朝廷有意廓清河北,韓將軍大有用武之地。」趙行德雖然沒有官職,但前來看望他的陳東等人還是向他透露了許多朝堂上的風聲,比起韓世忠這樣的大老粗消息靈通不少。

    「朝廷廓清河北,干老韓甚事?」韓世忠眼中露出厭惡之色,在飽讀聖人詩書的趙行德面前,他說話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吃的是這碗飯,官家要打仗,咱流血拚殺便是。」他目光有意無意地在輜重營車隊的幾輛車窗帷幔處游移,趙行德知道其中一輛中便有鞏樓所獻的李紅玉,此番犒勞河北將士,隨行軍妓共五十五人,所幸領兵的主帥童貫乃是宦官,不能人事,從汴梁出戍至今,除了偶爾命這些軍妓置酒之外,再無別的差遣。

    童宣諭使不能人事,連累的鎮北軍別的將領,也不能隨意享用這些軍妓,以免觸犯了大人之忌。這反而令韓世忠大大鬆了一口氣,一邊打聽李紅玉的消息,一邊結交得力的官員,河北不比京師,只需得力的人暗做手腳,軍妓變成良家婦女也不是難事。

    雖然童貫公開的身份乃是宣諭使,但朝廷意欲換帥河北的消息早已傳到了河北行營的高層。本朝北京大名府乃是河北行營帥府所在,保信軍節度使、侍衛馬軍副指揮使,河北行營都部署劉延慶,正臉色陰沉地看著跪伏在地的一眾部將。

    「老夫素來待汝等不薄,你們便是這樣報答的麼?」劉延慶執掌河北十數年,麾下眾將皆是一手簡拔於卒伍之中,平日雖然有些驕縱部屬,一旦發起怒來,地下數十名頂盔冠甲的悍將竟然無人敢仰視,無人敢一字辯白。

    「什麼兵諫?什麼太子面前陳情?你們當朝廷是什麼?非要老夫身死族滅,你等才安心麼?」劉延慶面色鐵青,朝廷換帥的消息傳來,他原本有些心灰意冷,但轉念想,這幾十年將軍做下來,自己在內地州府早已置下良田美宅無數,官至節度使,當初曹忠武公曾言:「好官不過多得錢爾。」正是此意。此番退職還京,雖然不再似以往那班威風八面,卻勝在清閒自得,劉氏一門也不再犯君王之忌,下一代還有重新重用的可能。

    誰料今晨醒來,卻有數十部屬全副盔甲的來到他寢室外的庭院中,說什麼朝廷誤聽小人讒言,大傢伙氣憤不過,要兵諫,面見太子為老帥辨冤曲,這不是把老劉往火坑裡推麼?一想到此處,劉延慶的手便禁不住的顫抖起來,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跪在地下的田世珍、商瓊、胡塞安等幾個部將不自覺的畏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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