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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11章 後生真可畏 文 / 鼓元吉

    第11章後生真可畏()

    陳東雖然出生富商之家,但他父親卻是吝嗇鬼,陳東在太學中所用的生活費,一絲一毫都要有詳細的賬目,否則就要大發雷霆,這陳東自從讀書之後,原本就看不起父親的市儈做派,雖然愛好交遊,但絕不肯低三下四的向家中伸手要錢,於是陳東便苦心琢磨了好幾項生財之道,若非他知道趙行德濃重羞澀,已經到了要寫話本來貼補生活的地步,有心拉他一把,這些事情他原本是絕不告人的。

    陳東原本還擔心趙行德拉不下元祐黨人之後的臉面,誰知此子毫不拿架子,果然是同道中人,心下也是大喜,當即將先將一種賺錢貼補的辦法講了出來,那便是代為揭帖。當下黨爭正烈,朝廷新舊兩黨相互攻忏,除了朝堂過招之外,經常捕風捉影捏造謠言,寫成揭帖四處張貼。這時代識字的人少,能寫一手好文章的人更少,為了將仇敵的醜事編排得天花亂墜,每張揭帖要內容豐富,筆跡不一,這才顯得民怨沸騰,大人物往往僱傭落魄文人代寫揭帖,再僱傭旁人張貼出去。這行營生在汴梁專門有人收集和分發,寫手與僱主互不見面,雙方各取所需。

    「吾等有太學士子的身份,衙門胥吏就算當場抓住,也只是交送太學受師長斥責而已,所以吾就連寫帶張貼一起承攬的,寫一貼可得三百錢。」陳東得意道,趙行德也頗為眼熱的點了點頭,拱手道:「多謝陳兄,下回有這好事還請捎帶上吾。」陳東點了點頭,忽然覺得有些失了清流前輩的身份,乾咳一聲,正色道:「清濁黨爭正烈,現在多寫揭帖能增長見識,亦是練手,吾輩和朝堂中的奸黨小人勢不兩立。」

    趙行德一笑,道:「正是。」又問道:「若是奸黨僱傭寫揭帖攻忏清流,吾等做還是不做?」陳東面現尷尬之色,道:「都是些捕風捉影之事,我們不做別人也要做的,這份錢憑什麼不賺,再有,若是奸黨當真暗藏陰謀,我等正好提前知之。」趙行德心下篤定,忙道:「陳兄高見。」二人經過這番交流,感覺更近了一層,臨近監察御史邵武府邸時,陳東又叮囑趙行德萬萬不可將寫揭帖之事洩露出去,方才取出請柬,交給門口的家丁。

    邵武府邸大門寬闊宏偉,門口站著八個家丁,和陳東俱是熟識的,二人邁步入內,道路兩邊明晃晃的大燈籠一直指引到後院深處,陳東一邊走,一邊道:「恩師的祖籍和名諱一樣,都是邵武,也是一樁美談。」趙行德微笑著點點頭,對這位被目為清流領袖的邵御史大人,他還是多少有些瞭解。

    邵武之父邵奎官至龍圖閣侍制,邵家不但是世代簪纓之族,更是福建邵武當地大地主,大茶商。有家中雄厚財力的支持,邵武在太學就讀時便交遊廣闊,人望極高,他個性極為執拗,甚至在太學時便多次參與策動議論朝臣的風潮,偏偏背景又硬,令學正極為頭疼,好不容易盼著他中進士離開太學,但太學生中反而有更多人甘願做他的學生,令邵武在清流中間聲望更長。

    「恩師,這便是學生上次提起過的趙行德,乃是元祐黨人碑上的趙侍制之子。」陳東恭恭敬敬地邵武一稽到地。對能夠拜在邵武門下,他是頗感幸運的。

    「原來是忠良之後,」邵武手撫著鬍鬚,看了趙行德一眼,笑道:「果然是後生可畏啊。」然後便轉過去招呼旁邊的宰相公子趙光實。陳東見機便帶著趙行德在院落中一處桌案後面,二人席地而坐。

    粗若兒臂的熏香炬燭,既將花園照得亮若白晝,又沒有太學油燈那樣的煙氣,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頗令人心曠神怡。趙行德心中暗暗算計,這樣的炬燭一枝最少也要百文銅錢吧,低頭拿起杯子,輕輕喝了一口淡茶。

    桌案前一溪清水潺潺而過,清澈見底的水面上漂浮著片片花瓣,據說有這種天然清澈溪水穿過後院的宅邸,要比一般的宅邸又要貴上不少。此番詩賦雅集乃是仿照前代清溪流飲的故事,放杯至盤上,放盤於溪流上,盤隨水轉,輕漂漫泛,轉至誰前,誰就賦詩或作詞一首,眾人稱美者可隨意暢飲,眾人不滿意者則罰酒三杯。

    二十多位客人大多是邵武的學生和後輩,眾人便尊邵武居上游而坐,太子伴讀,丞相公子趙光實坐在他旁邊。

    趙行德與陳東坐在稍為下游的一處桌案後面,這裡視野卻是不錯,所有在席間慇勤勸酒的美貌侍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還不易引起旁人注意。陳東看了趙行德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本朝不禁官員、太學生狎妓,而且不僅限於喝喝酒聽聽歌,陶冶情操而已,只禁止與娼妓私通,或者宿娼為濫。甚至每逢節氣,還要差遣官妓到太學生的宴席中助興,士大夫風流倜儻的瀟灑習性,那是一代傳一代的。

    酒席開始,隨著杯盤流轉,眾太學生一一或吟詩,或作詞,都是年輕士子,彼此之間難免有爭強好勝之心,就連平日裡頗為慷慨豪邁的陳東,也摩挲著酒杯,絞盡腦汁的尋章摘句。趙行德卻德泰然自若,他腹內有從前因為失眠打發時光而不知不覺記誦下來的詩詞數百首。

    因為本朝不以詩詞取士,所以趙行德在詩詞方面沒有下過半點功夫,不過在此之前,也沒有任何展露詩詞的機會。現在他不擔心做不出好詞來,反而擔心自己記得的大都是千古傳頌的佳句,過於引人注目的話,反而容易露餡。

    過不多時,杯盤傳到了陳東面前,陳東剛剛做的一首「西江月」,便舉起酒杯,清聲吟道:

    「風動一軒花竹,琅玕青錦薰籠。憐才自是宋牆東。更識琴心挑弄。暮雨乍收寒淺,朝雲又起春濃。冰肌玉骨信俱融。不比巫山閒夢。」

    見邵武微微頷首以示讚許,眾人也無異議,陳東方才放心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臉上頗有喜色。

    接下來輪到趙行德,他便用了首元好問的「摸魚兒」,正是他當年為一本武俠書而熱血沸騰,反覆背誦下來的第一首宋詞: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諦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幾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趙行德頗不好意思地拿起酒杯,心中有些慚愧,不是他不想低調,實在是腦海裡所記的無一不是千古名篇,再多就不會做了。

    席間聽趙行德吟罷之後,一時間都愣了,片刻之後,邵武方才沉吟道:「行德這首詞,往而不復,未得中正平和之道,韻律雖工,格調卻不足,且飲三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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