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十二城五樓 文 / 鼓元吉
第7章十二城五樓()
李蕤少時曾負笈求學與易學大師邵雍的弟子張子望門下,習河圖、洛書、梅花易數之學,頗有獨得,這傢伙曾經很神秘地告訴趙行德,他鑽研前唐大詩豪李白所寫《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認為此乃用隱語寫的讖言,要應驗在三百年後的本朝。
「是啊,是啊。」趙行德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道,見識了趙行德幾乎是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後,李蕤頗為氣憤地指著那不遠處夕陽下閃耀著金光的白色宮殿,低聲道:「你看,這不是『天上白玉京』是什麼?今上求仙問道,食露煉丹,正是應了『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之句。『漢甲連胡兵』之句說的乃是朝廷將和蠻夷聯兵,『二聖出遊豫,兩京遂丘墟。』說的乃是京師被毀,甚至兩位官家出奔。」李蕤壓低了聲音道。
趙行德卻勉強笑道:「李太白不過是記述當初安史之亂,唐玄宗,唐肅宗兩位皇帝被迫出奔,長安、洛陽被亂軍搗毀罷了。」
李蕤卻道:「元直休要裝糊塗,這兩句暗諷二聖皆有致使兩京丘墟之責。故意將李亨與李隆基並稱「二聖出遊豫」,豈非譏刺肅宗與玄宗一樣不能守祖宗基業。但安史之亂時肅宗李亨尚未即位,長安之失與他毫不相干。謫仙人附逆永王,繼而流放夜郎,當時情形,若非另有隱情,只需將李隆基倉皇出逃情狀帶過便可,為李亨避諱,焉能點明『二聖』?」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道,「太白公遣詞用字何等精到,涉及青史功過,怎能糊塗,此句必是指兩位有致使『兩京遂丘墟』官家同時出奔。兩京之說當是指西京洛陽與東京汴梁,只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為何有兩位皇帝,卻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趙行德身形微震,想起記憶中靖康之難史事,身上不覺有些寒意,心頭悚然,口中卻道:「穿鑿附會,東嚴,你入了魔障了。那我問你,『十二樓五城」之句,竟作何解?「「這個,」李蕤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嘴裡喃喃念叨,「五城中有五真人者,五帝也,五城之外有八吏者,八卦神也,並太乙為九卿,八卦之外有十二樓者,十二太子十二大夫也,並三焦神合為二**夫……」
趙行德微微一笑,對付李蕤這偏執狂,趙行德亦頗有辦法,直接拋給他一個難題,讓他自己想去。
「這有何難?」陳東忽然出現在二人身後,拍了拍李蕤的肩膀,把兩人嚇了一跳。要知道李蕤鑽研的術數之學,頗犯朝廷之忌,好在趙行德、李蕤、陳東三人都是同捨的莫逆之交,相互之間都知道不少犯忌的**,彼此也不以為意。一見是陳東,趙行德方才鬆了口氣,正欲出言斥責,李蕤卻對陳東拱了拱手,正色道:「還請陳兄指教。」
陳東笑道:「這有何難,樓者,以人力而起,超乎於平原。本朝制度,封爵十二級,王、嗣王、郡王、國公、郡公、開國公、開國郡公、開國縣公、開國侯、開國伯、開國子、開國男,便是十二重樓,食邑爵祿,以彰顯其高貴。城者,人群聚集之所,或居要害之處,以利攻守。放眼朝中,也就是國子監太學、翰林學士院、台諫、樞密院、館閣,這五處最利於黨同伐異,堪稱五城。」
趙行德只當陳東順口一說,李蕤卻皺眉道:「如此說來,十二樓意指顯爵,五城意指朝廷黨爭。抑或是合指介入朝廷黨爭的顯爵?」
半月之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太學生們四處奔走,聯絡相送被貶斥出京的太常少卿黃舟山之事。趙行德除了努力攻讀經書之外,給陳東拉著到處走動,偶有閒暇,更要動筆構思《雪影仙蹤錄》的續稿,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便到了被丞相蔡京貶斥出京的黃舟山離京的日子。
用過早膳,見到準備一同出門去送行黃舟山的李蕤時,趙行德不禁莞爾,外面陽光明媚的,這廝卻腳踏長齒木屐,手拿一把綠油紙傘,儼然後世戲文裡西湖煙雨中濁世佳公子的打扮。這半個月來,氣候由寒轉暖,不但積雪消融,而且下起了春雨。
趙行德乾咳一聲,指著木屐和傘問道:「李兄,這是為何?」
李蕤儼然正色道:「吾觀天象,昨夜有少男陽風躑躅於院隅蔓草之下,今晨又有少女流連於牆頭柳梢之上,陰陽相逢,難免行雲布雨,所以不得不早作綢繆。」
用後世的術語來講,東方的暖濕氣流和西方的干冷氣流可能在今天在汴樑上空交匯,形成一場鋒面降雨,這點東西被李蕤這個方式說出來,到真唬得住不少人。
趙行德點了點頭,笑罵道:「你不去做道士當真可惜了。」他自持年輕力壯,些許風雨躲避一番便可,不欲像李蕤這般鄭重其事的準備雨具,惹人恥笑。
李蕤卻反唇相譏道:「吾所習乃是管公明的觀天術,倒是元直你那些冷氣暖氣相會而行雨的說法,本身沒有師承,又頗類新學元氣之說,如今黨爭正烈,倒要謹防落人口實。」
趙行德、李蕤二人安步當車,一路說笑打趣,來到離著內城東角子門還有數百步之遙的保康門街。黃舟山將在內城東角子門外的汴河碼頭登船出發,順著汴河進入大運河,在揚州換海船,沿海而下,一路航行至傳說中瘴癘橫行的瓊州。
此時許多茶坊、酒肆、腳店尚且關著店門,街上人流卻已經摩肩接踵,富紳官宦尚且有些忌憚丞相蔡京一黨的權勢,滿城的成千上萬的販夫走卒卻不管這些,聞聽今日是上書反對競地、間架兩道惡法的舟山先生被貶離京之日,紛紛暫且歇了營生前來送行。出了東角子門,人潮湧動的聲勢更是浩大,十數里之內到處是朝著汴河碼頭湧來的人流,而東角子門外聚集的百姓更有數萬之眾,橫跨汴河的虹橋彷彿搖搖欲墜,上面擠滿了不住張望的人群。
「馬駭輿,則君子不安輿;庶人駭政,則君子不安位。」在汴河旁邊的豐興酒家三樓雅閣之內,一個身著青白精緞儒服,方臉長髯的中年男人憑窗瞭望,若有所思地吟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他側頭看著旁邊窗口正在作畫的畫師,沉聲道:「這幅『傾城送賢圖』,定要如實地畫,用心地畫。」
中年男子這聲囑咐雖和顏悅色,卻不怒自威,那畫師打了個哆嗦,躬身秉道:「是,大人。」中年男子看不慣看不慣畫師膽小怕事的模樣,微微皺了皺眉頭,將臉別到一邊,繼續觀察汴河兩岸的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