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章 先生何許人 文 / 鼓元吉
第4章先生何許人()
與趙行德原本所知的不同,這時代裡有一個比黨項西夏強大得多的夏國佔據著函谷關以西的廣大地域,夏國的觸角甚至越過了蔥嶺延伸到中亞,在那裡得到了許多波斯的工匠和建築師。他們向中原傳入了以巨石構築的建築樣式,十分恢弘壯麗。近兩代宋國皇宮外面開始大量採用大理石廊柱和浮雕裝飾,帶動了整個汴梁都成了廣泛使用大理石建築的城市。遠遠望去,漢白玉的都闕,屋頂施以金粉,猶如仙境。大宋官家和整個朝廷的高官顯爵都不遺餘力地從全國各地採掘、打磨、雕刻、輸送大理石到汴梁,就是陳東所稱的「花石綱」。
「少陽兄此言有理,」鄧素附和道,「花石與火銃,皆是來自夏國之物,花石令吾民力與國用耗竭固然可惱,火銃令諸軍戰力全無卻更是可恨。這火銃既不能及遠,又全無準頭,下雨陰濕之時更不堪用。禁軍使弓弩臨敵,至少可以發三箭,改用火銃之後,卻只能燃放一響而已。改行火銃的唯一所長,不過是省力而已。但就是這點,投了那班荒廢武藝的刺面戍卒之好,自先皇以來,許多改用火銃的禁軍弓弩手,再不堪拉弓射箭。」
「正是!」陳東拍案叫好道,「花石奢靡,使吾國無可用之財,火銃大行,使吾國無可用之兵。」此刻已聚集在齋中的眾太學生紛紛叫好。此時太學中反對改行火銃的觀念大行其道,卻叫知曉後世火器厲害的趙行德不以為然,他不願意與同窗做無謂的爭論,嘴角卻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地微笑,不巧被陳東瞥見,他臉色一凜,道:「元直似乎有別有洞見,還望不吝賜教?」
聽陳東突然向自己發難,趙行德忙收斂了笑容,正色道:「這火銃雖然不堪使用,守一兄所述『省力』二字,卻是道中了它的好處。」
眾同窗都面面相覷,鄧素更是忿忿,心道:「元直可是想要羞辱吾麼?」陳東當即斥道:「行德,議論國事須得正心誠意,卻不能作此兒戲言語。」陳東和鄧素都是從下捨一直讀到上捨的太學生,年近三十了,慷慨之處仍然不下二十多歲的後輩,在眾太學生此刻在眾人學兄的架子出來教訓趙行德,和剛才拉下面子求他把書稿借閱的時候判若兩人,趙行德不由得心中暗歎,這廝當真是天生的一個政客。
和兩萬餘寓居汴梁的冗官相比,年青的太學士子對大宋國運的關注的態度是極其激烈而熱切的,眼看眾多同窗都看向自己,趙行德只覺頭皮發麻,不得不咳嗽一聲,反問道:「吾國素來重文輕武,又秉持守內虛外之策,積重難返,與蠻橫之遼,尚武之夏相比,大宋可以力勝乎?」
宋國雖然號稱有禁軍八十萬精銳,無論對上遼人還是夏人,卻佔不到優勢。見眾同窗垂頭不語,趙行德接道:「弓弩雖好,卻非要膂力強勁者不能開弓,火銃雖有諸般不好,卻是一個膂力普通的人稍加練習,也能發射。和我國相比,無論契丹還是夏國,軍力都頗為強勁,而我大宋的優勢,則是戶口眾多,民力幾乎是遼夏之和兩倍有餘。與這兩國相比,大宋的民力用之不盡,只要不斷改制火銃,使它的威力勝過弓弩,即便是遼國幽燕鐵騎,夏國禁軍精銳,亦不能輕言侵凌吾國。」
眾同窗原本只看到換用火銃使禁軍的實力下降,趙行德卻換了個角度,看到火銃的大行使武器對使用者的要求降低,從而使得大宋豐富的民力能夠更多的轉化為軍事資源。眾太學生有的臉上猶帶著不信服的神色,有的卻拍案叫絕。
鄧素當即道:「改良火銃,使之比弓弩威力更勝,你說得簡單,實則何其難也。火銃傳自夏國,至今夏**中除了火炮之外,仍然只用神臂弩和連弩,只有團練和城衛軍才用火銃,若是火銃威力能輕易勝過弓弩,焉能如此?」
趙行德還未答話,卻聽有個洪亮的聲音道:「元直所說的也不無道理,」說話的正是張炳,他見眾人望了過來,接道:「舟山先生曾道,世間種族相爭,戰鬥方式與日常作息方式相類者勝,戰鬥方式與日常作息方式相悖者敗,契丹人長於馬背、習於射獵,若一味與之較量騎術弓弩,未免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這火銃製造和操作之法頗為繁瑣,契丹人未必有此能耐,反而適合吾國吾民的常年耕作養成的細緻秉性。」
張炳所稱的這位先生,姓黃名堅,字白石,號舟山先生,聖宗元符年間狀元及第,現官居太常少卿,算得上朝堂新舊兩黨之間頗有見解的一位重臣,在朝在野,數十年間著書立說,門人弟子無數,聲望隆重。
此時張炳引述這位老先生的話語,一時間倒是無人反駁。
趙行德也點點頭,又道:「火銃於吾大宋,還有一樣好處,那便是深合了太祖皇帝制下的守內虛外,將從中御之道。製作火藥的硝石、硫磺皆是朝廷官賣官買之物,只要著緊控制各鎮邊軍的火藥消耗和補充,若無彈藥補給,邊軍的火銃便是如同廢鐵一般。」眾太學生思量,朝廷不顧一切的大行火銃替代弓弩,趙行德所提的這最後一點才是關鍵。
陳東此時也回過味來,拍案笑道:「胡虜愚笨粗心,必不擅火銃這等精細物事的,以火銃取代弓弩之後,朝廷控制了火藥,不怕藩鎮反噬,河北、河東諸行營的兵力也可加倍充實,如此一來,收復燕雲指日可待。」
旁邊鄰桌的人卻嗤的一聲,哂道:「書生空談。燒火棍子居然像寶貝一樣倚仗,那火銃臨敵只能放一響。用騎兵衝陣,只需讓前鋒精銳罩上兩層鐵甲,用死士重騎硬衝火銃陣,只待火器一響之後,餘部騎兵四面齊上,刀矛棍棒亂打,必可大破這些土雞瓦狗。」
趙行德等未料到有人搭腔,一起扭頭看去看去,只見正是那戴著狗皮帽子的一夥人中的一個,四方臉,兩腮和下巴都是鬍鬚,面貌極為粗豪,卻看不出具體年紀,身上一件中原冬天常用的棉長袍,此刻為了趕路方便將下擺撩起來紮在腰間,足下卻穿了一雙胡人的牛皮靴子,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這些書生。
眾監生全是紙上談兵的趙括,又看不出這夥人的來歷,聽那漢子接口說要以重甲鐵騎硬衝火銃陣之法,不知是真是假,隨口答應不免惹人恥笑,便有張口結舌地答說不出來,有些原先就質疑火銃大行的,更是心道鐵騎弓弩才是制勝之道,臉上露出我早知便是如此的神情。
眾人些面面相覷,趙行德卻笑道:「一騎之費,足當步卒五人,假若有步卒五千,只需兩千重甲刀盾長槍手結陣在前阻敵,另外三千火銃手分為三隊,一隊發銃,一隊待敵,一隊裝藥,三隊迴環轟擊,縱有一千鐵騎來犯,也足以應付。」眾太學生紛紛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