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8 幸有螟蛉機變才 文 / 趙子曰
癭陶城外,張牛角、褚飛燕聯軍大營。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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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帳中聚集了數十個各營小帥。
眾人圍成一個環形,中間空出了一塊空地,地上的蓆子上放置著一具屍體。
這屍體就是死去的張牛角。
張牛角四十多歲,虯髯紅面,身體壯健,雖已死去,然依然給人以威武之感。
在蓆子上首邊兒,跪拜著一人,年約二十**,黑面短髭,健碩雄壯,儘管是跪拜在地上,卻猶如半截鐵塔也似,此即褚飛燕。
褚飛燕和張牛角相識多年了,張牛角是冀州大俠,褚飛燕對他向來是執子侄禮的,這次張牛角起事便是被他說動的,卻不料出師未捷身先死,才起事了不到一個月張牛角就陣亡疆場。
褚飛燕伏地慟哭。
「褚帥節哀。張帥已故,再哭也無用處了。當下最要緊的,忠以為是該盡快決定我軍的進止。」
說話之人個子不高,嗓音卻很大,他叫李忠,是常山郡的一個山賊頭目,部下有一兩千人,很早前就被褚飛燕收服到了帳下,因其聲大,有個綽號,被人喚為「雷公」。
「褚帥,張帥臨終前令我等奉君為我諸部之帥,現今內有癭陶未破,外有荀公虎視,而三軍失帥,士氣浮動,於我大不利也!當下之局,我軍是該進還是該退,請你下令吧。」
這個說話之人的個子也不高,然相貌堂堂,一雙大眼,他名叫李修,因為眼大,被人喚作「李大目」。他不是常山人,也不是博陵或巨鹿人,是中山郡的一個豪傑,與張牛角關係不錯,張牛角起事後,他帶了兩三千人來投,跟從張牛角征戰博陵、巨鹿。
雷公、李大目說完,餘下的諸多小帥也紛紛出聲,請求褚飛燕下令。
陣前失帥是軍中大忌,雷公等人雖多不識兵法,卻也能意識到這一點。張牛角沒死時,數萬兵馬團結在張牛角、褚飛燕身邊,眾志成城,士氣高昂,而今張牛角一死,軍心立刻不穩。
說到底,癭陶城外的這數萬步騎是由多股人馬聯合而成的,其中有褚飛燕的嫡系,也有張牛角的嫡系,有奔著張牛角名頭來的,也有奔著褚飛燕名頭的,有願意遵從張牛角的軍令、奉褚飛燕為帥的,也有不願意遵從張牛角的軍令、心生異志、欲自立為帥的。
比如楊鳳,他就不願意遵奉褚飛燕為帥。
楊鳳是張牛角的嫡系,在褚飛燕來前,他是張牛角軍中的二號人物,直接聽從他指揮的有兩三千人馬,和他交好、心向他的四五個小帥帳下合計一塊兒也有兩三千人馬。三千加三千,就是六千人馬,相當於聯軍五分之一的兵力,確也有資本和褚飛燕爭上一爭。
他伏拜在蓆子的另一側,正對著褚飛燕,一邊痛哭失聲,一邊心裡琢磨:「張帥昏了頭,卻怎麼把我博陵、中山人的家底交給一個外人?」
博陵本是中山郡地,博陵獨自成郡還沒有多少年,在很多中山人、博陵人看來,他們還是同郡之人。
聽得對面褚飛燕哭聲漸止,楊鳳也慢慢止住了哭聲,借擦眼的機會,窺視了眼對面的褚飛燕,見他雙眼紅腫,哀戚滿面,又心中想道:「裝得還挺像,……他這次來與張帥會師,只帶了萬餘人馬,連同與我交好的諸小帥,現在鐵定聽從我命令的有五六千步騎,如果再爭取一下,許些好處出去,我未嘗不能再多爭取到點支持,只要能再拉攏個幾千人馬,就可與他一爭了!」
楊鳳盤算已定,隨著褚飛燕一同起身,正要搶先說話,聽得褚飛燕低沉地說道:「今得張帥把三軍托付,燕願改姓為張。」
楊鳳瞠目結舌。
褚飛燕改姓為張,這是要以子事張牛角。
楊鳳盤算得再好,也敵不過褚飛燕的這一句話。
父業子承,既然褚飛燕成了張飛燕,既然褚飛燕與張牛角成了父子關係,那張牛角的部隊和在聯軍中的地位自然而然地就該由褚飛燕的繼承。
有了他這一句話,原先本不太服他的那些小帥也和楊鳳一樣無話可說了,諸人下拜,齊聲說道:「請張帥下令!」
張飛燕適才慟哭的時候,就想好了該怎麼應對張牛角陣亡的這個變故,最上佳的應對之策自是繼續攻城,用一場勝利來為張牛角報仇,同時以此來鞏固自身在聯軍的首領地位,只可惜現而今在汦水南岸有荀貞虎視,荀貞知兵善戰,定然是不會放過張牛角陣亡、聯軍軍心不穩這個對他有利的形勢的,必定會渡河進擊,如此一來,這個上佳之策就用不成了。
只能選擇其次之策。
他立於諸小帥之前,下令道:「撤圍癭陶,全軍退回楊氏。」
楊鳳忿然叫道:「退回楊氏?當此之時,難道不是該為老帥報仇?卻為何撤圍後退!」
張飛燕登上聯軍統帥的第一道軍令就被楊鳳反對,他亦不著惱,和顏悅色地說道:「父帥陣亡癭陶城下,我等自應為我父帥報仇,只是汦水南岸現有荀公虎視,荀公,知兵善戰,我部當暫避其鋒。」
「這麼說,你是不打算為老帥報仇了?好,你可以走,我不走!我要留下來打破癭陶,盡屠其人,為老帥報仇!」
「父帥,我之父帥也,我豈會不為父帥報仇?但是報仇也不能蠻幹。」
「那你打算怎麼幹?」
「欲破癭陶,必得先破荀公,去掉了我軍的後顧之憂,然後才能盡力攻城。」
「怎麼先破荀軍?」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今的形勢是:我軍士氣不穩,荀公養精蓄銳,外有荀公的虎狼之軍,內有癭陶堅城,如在這個局面下交戰,我軍必敗,因此為避免失利,我軍就得另外選擇一個對我有利的戰場,在那個戰場上擊敗荀公。」
「哪裡對我軍有利?」
「便是楊氏了。」
「楊氏為何對我軍有利?」
「楊氏現在我軍的手中,我軍如退回楊氏,首先,能避免內外兩線作戰的不利局面,其次,楊氏南臨洨水,也就是說,荀公如要擊我,就必須要先渡過此水,這對我軍有利。」
「你說的好聽,可你又怎能保證荀貞之會渡河擊楊氏?如果他不來呢?」
「他一定會來。」
「為何?」
「楊氏離高邑不遠,高邑是冀州的州治,漢刺史在焉,為避免我軍改擊高邑,荀公必會前來。」
張飛燕侃侃而談,帳中諸小帥盡皆欽服,楊鳳亦啞口無言,無話可說了。
張飛燕顧視帳中諸人,問道:「諸君誰還有異議?」
「我等無有異議。」
「荀公戰功赫赫,癭陶城內的巨鹿太守郭典曾從皇甫公擊天公將軍,亦是知兵之人,他兩人均不可小覷。今次我軍撤圍北退,需得萬分謹慎。為防他兩人率部追擊,各營暫時都不要動,等會兒汝等歸營後,不僅要照常攻城,而且攻勢要更加猛烈一點,要做出不破癭陶、不為我父帥報仇就不肯罷休的樣子,以哄騙荀公、郭典。待到後天晚上,三軍各營再悄悄依次繞城北去。」
諸人應諾。
「為確保萬無一失,這次撤軍,我親為諸君斷後!」
聽了張飛燕的這句話,連楊鳳都有點佩服他了。
內有郭典,外有荀貞,局面是極度不利聯軍的,在這種局面下斷後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事,楊鳳自問如果換了是他,他是絕不會主動提出斷後的。
……
汦水南岸,荀貞詢問斥候:「賊兵動靜如何?」
「又開始攻城了。」
「攻勢如何?」
「非常猛烈,褚飛燕等賊帥均親臨前陣,催促督戰。」
荀貞狐疑心道:「褚飛燕他們這是要為張牛角報仇麼?」問斥候,「河對岸的賊營情況怎樣?」
「較之此前,多了兩千步騎。」
荀攸嘿然,說道:「中尉,褚飛燕這是在防我部渡河啊。」
「又是給河北岸增兵,又是親督攻戰,褚飛燕意欲何為?難道張牛角之死對賊兵的士氣沒有造成什麼打擊?」荀貞又問斥候,「賊兵的士氣如何?」
「單從攻勢來看,似乎甚旺。」
荀貞問荀攸:「公達,你有何高見?」
「張牛角是賊兵主帥,他的陣亡不可能不會給賊兵的士氣造成打擊,而今賊兵不但不亂,反而攻城愈烈,攸以為,有兩個可能。」
「哪兩個可能?」
「張牛角死前指定了新的主帥,這個主帥並且已經得到了賊兵諸部的認可,此其一;賊兵攻城愈烈,有可能是在迷惑我等,此其二。」
荀貞知道在張牛角死後是褚飛燕接任了諸部主帥之職,可張牛角才剛死沒多久,難道褚飛燕就已經得到了諸部賊帥的認可?何其速也!
他蹙眉深思,想了會兒,說道:「褚飛燕不簡單,是個人物,確有可能已得到了賊兵諸部的認可。你說他『攻城愈烈,有可能是在迷惑我等』,確實有這個可能。……來人!」
帳下的斥候應道:「在。」
「繼續嚴密監視對岸,尤其是晚上,要時刻注意對岸的動靜,以防他們夜遁。」
斥候應諾退下。
「中尉,還要不要遣兵渡河,騷擾對岸賊兵了?」
「且不急,等摸清了褚飛燕的底細再說。」
河對岸賊兵諸部攻城不息,攻勢比往日強猛許多,不過入夜不久就停下了攻勢。
前幾天,賊兵的攻城是日夜不停的,這攻勢一停下來,馬上引起了荀貞的警覺,但是據如流水也似來去的斥候回報,賊兵各營卻都無撤退的跡象。
荀貞在營裡一直熬到天亮,確定了褚飛燕等沒有夜遁,這才熬不住睏倦,披衣睡下。
這一日,賊兵又是猛攻一天,入夜停歇。
很快到了第三天,荀貞與荀攸不禁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荀攸說道:「怪了,接連猛攻三天,毫無撤退跡象,難道說賊兵果然是欲為張牛角報仇?」
荀貞卻是個不肯大意的人,雖說連著熬了兩晚沒睡,這一晚卻依舊警覺十足,不肯放鬆對對岸的打探,是夜兩更,斥候送來了消息:「城外的賊兵棄營北撤了。」
「岸邊的賊兵呢?」
「也撤了。」
荀貞立馬抖擻起了精神,令道:「立即傳我軍令,命李驤部馬上渡河!命中軍、後軍亦立刻備戰,從我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