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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76 聚於今宵兮歡樂極 文 / 趙子曰

    曹操派來的軍候與荀貞相約,次日傍晚去曹操住處赴宴。

    第二天快到傍晚,荀貞由陳芷、唐兒服侍著,戴上高冠,穿上黑色的儒服,腰束革帶,懸掛長劍,足登布履,也沒帶太多的人,只帶了左伯侯、原中卿兩個,出門騎馬赴約去。

    因為這是第一次去「造訪」曹操,所以荀貞特地提了一個腒居,腒居即是風乾的雉。士子與尊者相見,依禮,必須要帶禮物,這個禮物就是雉。「孤執皮帛,卿執羔,大夫執雁,士執雉,庶人執騖,工商執雞」。士子送雉,是取雉「交有時,別有倫」之意。雉,就是野雞。又為了表示「為君致死」之意,這個雉還必須是死的。現今春暖花開,肉食不易保存,這個時候就需要送風乾的雉,也即「腒居」來做禮物了。這個「腒居」是荀貞今天上午專程去集市上買來的。

    提腒居行於街上,路上百姓回望,皆知他這是去拜訪尊者了。曹操年齡比他大,官職比他高,當之無愧的「尊者」。

    依規定而言,曹操來穎川平亂是公務,要麼住軍中,要麼住官舍,不過文太守為了向他示好,從縣中大姓處借了一處宅院請他暫住。這套宅院在太守府的東邊。荀貞剛行過太守府門前,碰上鍾繇從對面來。

    荀貞下馬行禮。鍾繇看了看他手中的腒居,笑道:「你這是拜謁誰去?」

    「曹都尉邀我赴宴。」

    「府君讓你在捨中養傷,你卻去吃酒赴宴!小心我告訴府君去。」鍾繇開玩笑似的說道。穎川黃巾今被平定,他這個郡功曹心情不錯。

    荀貞笑道:「尊者有邀,不敢辭也。」問鍾繇,「功曹哪裡去?」

    鍾繇答道:「陽城、輪氏、襄城、郟、父城、昆陽、舞陽諸縣,因為賊亂,縣令長有的戰死了,有的逃了,縣吏亦多亡,如今這幾個縣縣中無主,數十萬百姓急需安撫,府君令我舉薦一些郡中俊才給他任用。」從袖子取出一軸竹卷,說道,「這裡邊就是我舉薦的人才了,正要去府中回命。」他是郡功曹,掌一郡人事,縣令長這樣的「命卿」,太守無權任命,但在非常時刻,縣吏還是可以任命一些的。

    荀貞說道:「這是大事。賊亂之後,最為要緊的就是安撫百姓。因為這次賊亂,郡中田地不少無人耕種,勢必影響秋收,又因賊亂,郡人死傷不少,非得有賢吏安撫不可。功曹既有公務在身,我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好,你去吧!」

    兩人道上辭別,鍾繇匆匆去往太守府,求見文太守。荀貞目送他離開,上馬復行。

    轉過兩條街,入了一個路北的裡。在裡門口他不以身份為傲,儘管裡監門認識他,他卻還是依照規定,在裡門處做了一個「登記」。

    曹操派來的那個軍候在昨天去邀請他時已告訴了他曹操的具體住址:「曹都尉捨,在裡中二門西入北三」。登記過了,荀貞循著里巷牽馬走,入了中門,又有一條東西巷子,曹操就住在這個巷中。數著巷子邊的宅院,過了兩家,荀貞立下腳步,說道:「就是這兒了。」整肅衣冠,親自上前敲門,很快門打開,出來的正是曹操。他今日也是衣冠整齊。

    看到荀貞,他快步出院門,下了台階,上下打量,看荀貞的臂膀、胸腹和腿上,關切地問道:「怎樣?傷好了麼?」

    「有勞都尉掛念,好得多了。」

    「孫司馬已經來了,就等你入席了!」

    寒暄過了,兩人在台階下拜倒,曹操兩拜,荀貞答以兩拜。

    拜罷起身,曹操以左手壓右手,手藏袖中,放到額上,向著荀貞彎腰行揖,禮畢,直起身,同時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後放下。這是一個揖禮的過程。曹操揖罷,從右邊入門,荀貞把韁繩給左伯侯、原中卿,雙手捧著腒居,由左邊入門。入到庭中,兩人站定,荀貞使腒居的雉頭向左,奉給曹操,作為禮品。曹操再三辭謝,最後收下了。之所以不能在堂上送雉,是因為國君是在堂上受禮的,士不能比擬於國君。

    這是主人迎客、客人奉禮的一整套禮儀。

    老實說,荀貞作為一個從後世來的人,深覺這些禮儀太過繁瑣,心道:「難怪曹操、孫堅皆通脫不拘禮。太講究禮了,讓人覺得麻煩。」但他是「荀氏子弟」,出門代表的是荀氏臉面,不能像曹操、孫堅那樣,便是曹操,在迎接荀貞這個「士子」時不也是嚴格遵循了禮儀?

    曹操收下腒居,親熱地握著荀貞的手登堂入室。

    堂中已布下了酒席。因為曹操沒請外人,只請了荀貞、孫堅兩人,所以只有三席。

    上面是曹操的主席,兩邊是客席。孫堅已到,正坐在右邊的客席上,見曹操、荀貞兩人進來,他起身相迎,笑對荀貞說道:「征戰多日,未嘗飲酒,早就酒癮犯了!今晚曹都尉請酒,貞之怎麼來得這麼晚?來,來,你來這裡坐。」

    右邊是上席。孫堅亦比荀貞年長,亦比他職高,荀貞怎肯過去?連連辭謝。曹操請他坐入左席。

    客人來齊了,天還沒黑,飯食飲酒不必著急,三人落座說些閒話。

    孫堅是南方人,曹操很少去南方,問了不少孫堅南方的風土人情,又說起孫堅昔年十七八歲便以郡司馬之職參與平定許昌、許韶父子之亂,讚不絕口,直說:「君猛銳善戰,為江東英雄!」

    曹操又與荀貞談笑,說起荀貞昔日為北部督郵時剛猛除貪,亦連聲稱讚,說道:「雖說治理國家地方應該寬猛相濟,然以今之形勢,卻正該將『寬』拿起,把『猛』放下。正如人之急病,需下猛藥。」

    曹操欣賞孫堅和荀貞的剛猛,是因為他本人也是個「猛銳」的人。他二十出頭為洛陽北部尉,初到任,即在洛陽幾個城門懸掛十餘條五色棒,有犯禁者,不避豪貴,皆責之,杖死蹇碩的從父,令洛陽那些橫行慣了的貴戚、豪強畏懼屏息,收斂惡跡,由是內外莫敢犯者,威名頗震。

    比起曹操的勇猛酷烈,荀貞為北部督郵時驅逐濁吏、捕殺不法的作為有所不如。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曹操靠山硬,高官子弟,在朝中的背景不是荀貞能比的。不過,不管怎麼說,荀貞任北部督郵時的殺伐果決得到了曹操的惺惺相惜。

    荀貞心道:「曹操這兩天看來沒少下功夫,居然把文台和我的底子摸得這麼清楚,所言盡文台與我的『得意事』。」由此倒也看出曹操確是真心與他倆結交。

    談談說說,暮色已至,堂內昏暗起來。侍女入來,點上青銅燈架上的燭火,重新映亮堂中。

    曹操說道:「哎呀,與二君說得起興,不覺夜至,兩位餓了沒有?我是餓了。要不這就開席?邊飲邊談,如何?」對孫堅說道,「司馬,我甚少去江東,對你們江東的風物人情極感興趣,待會兒席上還要請你多給我講講。」

    孫堅笑道:「好啊。」和曹操聊了這麼會兒,他覺得曹操這個人不錯,言談爽快,舉止不拘禮,很投自己的脾氣。趁侍女上酒菜的空兒,曹操又對兩人說道:「我不瞞二君,再過幾天我就要回京了。今夜酒宴,既是我此次從征賊兵,喜與二君結識,也是與二君辭別。」

    孫堅訝然,說道:「汝南、南陽等地的賊兵尚未平定,都尉怎麼就要回京了?」

    「我部人馬皆為別郡郡卒,從我平亂是萬不得已。如今穎川已定,彼等也要各歸本郡了。他們郡中也有亂賊,雖不如穎川賊多,亦不能長久在外。」

    「原來如此!」

    孫堅看起來像是信了曹操的話,荀貞不以為然,心道:「此次平定黃巾之亂,曹操來得晚,走得早,明顯是來鍍金的,是來獲取戰功的。」看了曹操一眼,心道,「也許他的父親已經給他活動好了?只等他回去京師就能得到新的任命?」

    曹操轉目荀貞,正碰上荀貞在看他,笑道:「貞之,昨天我在太守府裡聽文府君說,朝廷特選拜侍御史王公為豫州刺史,王公已離了京師,不日就能來到陽翟了。」

    「侍御史」御史中丞的官屬,共有十五人,「得舉非法,其權次尚書」。朝**有十五個侍御史,荀貞雖對朝中高官有所瞭解,但不知曹操說的是誰,問道:「侍御史王公?」

    「即太原王子師也。」

    王子師,即是王允。就不說前世,只這一世荀貞就曾多次聽過他的名字。孫堅也聞過此人之名,說道:「可是年十九便與同郡郭林宗定交,被郭林宗稱為『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的王允麼?」曹操說道:「正是此人。」

    說來好笑,聽到王允將來任豫州刺史,荀貞的第一反應竟是想起了貂蟬。他忙輕咳一聲,低下頭,把這個念頭壓下。

    曹操笑道:「貞之,我還聽文府君說,王公已辟六龍先生和魯國孔融為州軍事,六龍先生此次應會隨王公一起來穎川。」

    「啊?我族父要回來了?」

    「是啊。唉,也不知他們何時會到!貞之,我是久慕六龍先生了,也不知此次能否有緣拜謁。我在京時常聞京中博士、儒生言:六龍先生飽讀詩書,深通《禮》、《詩》、《尚書》、《春秋》諸經,尤擅治《易》,非常儒可比,乃是當今碩儒。我也很喜歡《易》,只可惜未能得遇良師,若是能當面聽到六龍先生的教誨,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六龍先生就是荀爽。他因黨錮之禍,隱遁漢濱十餘年,專以著述之事,寫了很多書,號為碩儒,尤擅治《易》,在儒林有極高的聲名。黨錮中,有很多士子因為不能出仕,不能施展抱負所長,便就隱居發憤著書,這是很常見的。比如陳群的父親陳紀就寫了一本數萬言的書,號為《陳子》。剛聽過王允之名,又聽到孔融、荀爽也將要來穎川。這幾個都是名人。

    曹操問荀貞,說道:「貞之,卿家世之高門,儒學名家,《易》乃卿之家學,想必卿亦精通此經?」

    荀貞很是慚愧,他的名就是來自《易》,他少從荀衢讀書,也曾在《易》上下過功夫,可《易》太難了,他只是粗通而已,談不上精擅。他答道:「慚愧慚愧。貞生性愚鈍,雖自幼學《易》,至今無所成。貞之族兄荀悅、荀彧,族侄荀攸等皆遠勝過貞。」

    「荀悅、荀彧,我知道他倆。荀攸?對了,貞之,荀攸不是從你出征了麼?他現在何處?你今日為何沒帶他同來?」

    「公達現在城外營中。此次殲滅穎川黃巾乃是大勝,貞恐部下義從恃勝生驕,騷擾地方,故留他在營中嚴加約束。」荀貞的部眾不是正規軍,是他自己招募的,故稱為「義從」。

    曹操連連點頭,讚道:「勝而不驕,謙和內斂,不但不驕,還未雨綢繆先約束義從,貞之,你有古名將之風。」

    他和荀貞在這裡談荀爽、談《易》,孫堅讀書不多,對這些東西沒甚興趣,坐立不安,打了個哈欠。曹操看到了,這時酒菜已經布好,他舉杯笑道:「些許微薄酒菜,二君且請勉強下嚥吧!此次平定穎川賊兵,兩位功居首,這一杯酒,我敬二位!」

    孫堅馬上調整好坐姿,端起酒杯,說道:「堅敬都尉!」端起酒杯,昂首揚脖,一飲而盡。荀貞亦舉起酒杯,以左手的大袖掩之,徐徐將酒飲下。孫堅喝得太快,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他把酒樽放下,隨手抹去酒漬,笑道:「沉鬱濃香,好酒,好酒。」

    「既然喜歡,便請多飲幾杯。」曹操慇勤勸酒。

    酒過三杯,曹操笑道:「《詩》云:『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有酒豈可無鼓瑟?」

    他拍了拍手,堂外廊中轉出一隊歌舞女樂,有的捧琴,有的捧鼓,有的執笳,有的拿瑟,沒拿樂器的皆妖媚打扮,衣著短薄,彩繡絲衣,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小腿,香氣撲鼻地登入堂中,在堂下向坐在上邊席位中的三人跪拜行禮,繼而起身,或落座彈琴鼓瑟,或跪坐唱歌,或旋轉起舞。樂聲動聽,歌聲婉轉,舞蹈艷麗。

    曹操笑指她們,問孫堅、荀貞:「此隊女伎是我昨天特向文府君借來的。司馬,貞之,你們看她們如何?歌舞尚可入目、樂聲尚可入耳否?」

    荀貞是儒門子弟,平時看這類歌舞的機會不多。

    孫堅結交的都是輕俠,沒甚士子,這類歌舞看得多,他拿著酒杯,扭臉看了會兒,回首說道:「樂聲好壞我聽不出來,歌聲如何我也不知,只這舞姿確實不錯!瞧那胳膊腿兒,誘人得很。」曹操與他相顧大笑。

    以歌舞佐酒,曹操勸菜,邊吃邊又和孫堅聊江東的風物,又和荀貞聊詩書經文,左右逢源,既使孫堅不覺得無聊,又使荀貞覺得親切。荀貞與人交,勝在樸素真誠,推心置腹。孫堅與人交,勝在豪爽不拘禮。曹操與人交,兼有他倆的長處,而且帶著貴族子弟的氣度。

    酒過兩巡,孫堅把箸匕丟下,說道:「枯飲閒聊無趣,我等何不以笑語佐酒?」笑語就是笑話。孫堅這一個提議投中了曹操的所好,他大喜同意,說道:「絲竹雖然悅耳,不及笑語令人捧腹,司馬此議極好。酒場如戰場,我等當以軍令行酒,如何?」

    孫堅沒有異議。荀貞犯嘀咕,心道:「笑語佐酒?」此前他與士大夫們飲宴可從沒有碰上過這種事兒,他不擅此調,問道:「如何以軍令行酒?」

    「凡是不能說笑語者,或是說了無人笑者罰酒一樽。如何?」

    孫堅不幹,說道:「都尉此酒甚佳,乃是好物,豈可輸者飲酒?那不是太便宜輸者了麼?以我之見,不如:能令眾人笑者飲酒,不能說或不能使人笑者,罰其再說一個,且不得飲。」

    曹操掀須而笑,同意了他的說法。

    孫堅說道:「都尉為尊,請都尉先說。」

    這不是問題。曹操好詼諧,平時聽過、說過的笑話很多,開口就來,說道:「新郎初次行房,婦欣然就之,絕不推拒。至事畢之後,反高聲叫曰:『有盜,有盜!』新郎曰:『我乃丈夫,如何說是盜賊?』新婦曰:『既非盜,為何帶把刀來?』夫曰:『刀在那裡?』婦指其物曰:『這不是刀?』新郎曰:『此乃陽/物,何認為刀?』新婦曰:『若不是刀,為何這等快極!』」

    說完,曹操自己先大笑,孫堅也跟著大笑,荀貞亦忍不住莞爾。

    曹操得意飲酒,不等放下酒樽就催促孫堅,說道:「該司馬了,司馬請說!」

    孫堅說道:「我說的這個沒都尉說的那個長,但一樣好笑。」

    曹操拿著酒樽,一疊聲催促,說道:「快請說,快請說。」

    孫堅賣足了關子,乃道:「一人命妻做鞋而小,怒曰:『你當小不小,偏小在鞋上!』妻亦怒曰:『你當大不大,偏大在這只足上!』」

    曹操略一品味,即明白了此笑話之意,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把酒樽都笑得都丟到了地上,鬍鬚沾到了湯裡。堂下那些從文太守處借來的女樂哪裡見過這樣滑稽的比二千石高吏?多竊笑。曹操坐在主位,對著這些歌舞女,瞧見了她們在偷笑,不以為意。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連道:「好笑語,好笑語!『你當小不小,偏小在鞋上』、『你當大不大,偏大在這只足上』,哈哈,哈哈,笑死我也,笑死我也!」

    荀貞也在笑,不過沒曹操笑的這麼誇張,畢竟他穿越以來,十餘年間所聞所見多為守禮君子,潛移默化,做不到像曹操這樣不拘禮節的程度。

    他注意到了女樂的偷笑,不經意轉顧了一眼,一個正在竊笑的琴女對上了他的眼神,登時花容變色,嚇得差點坐倒,雖然忙又坐正了身子,但琴音已然跑調。荀貞瞧見她這麼大的反應,倒被她嚇了一跳。他卻是沒有想到歷經多日的血戰,且因程偃之死,他心情鬱積,便是在笑時,落入這些沒經歷過戰火,雖為女伎,但因深受主人的寵愛,錦衣玉食,實與溫室裡的花朵無異的的歌舞女眼中,也覺得他殺氣凌冽。

    琴音剛一跑調,曹操就發覺了,他一邊笑著擦去眼淚,一邊看了眼彈琴的女樂,見到她驚惶失色的模樣,頗是奇怪,順著她躲閃的目光看到了荀貞,頓時瞭然,笑對荀貞說道:「貞之,英雄乃有英雄氣,你這一目之威竟使此伎失色走調。」

    孫堅沒有發覺琴曲走調,他洋洋得意地飲下了一樽酒,催荀貞,說道:「貞之,該你了。」

    荀貞知道的笑話不多,他的族人、他交往的那些士子朋友們誰也不曾在他面前講過這種露骨的笑話,曹操、孫堅是頭兩個。

    他眨著眼想了會兒,想到了一個,說道:「有以丈人之力得被舉為孝廉者,鄉人語嘲之曰:『太守舉孔門弟子為孝廉,一舉子張,眾曰:此子相貌堂堂,果有好處。又舉子路,眾曰:此子勇武,也可舉得。又舉顏淵,眾曰:此子學問最好,名符其實。又居公冶長,眾駭曰:此子平時不見俊才,無相貌,亦無勇力,且無學問,緣何得舉?一人曰:他全虧有人扶持,所以高舉。問:誰扶持他?答曰:丈人』。」

    孫堅不知道公冶長是孔子的女婿,聽完這個笑話,茫然不解。

    曹操笑道:「貞之你這是在挖苦我麼?」本朝陽嘉年間,左雄上書朝廷,提議被舉為孝廉的必須要四十歲以上,這條提議雖然並未得以嚴格貫行,但曹操年二十即得舉孝廉也是不多見的。就荀貞所知,和他與曹操年齡差不多的當代群士中,年二十餘即被舉為孝廉的不過孔融、袁術、臧洪、陳登等等不多的幾個罷了。故此,曹操有此一問。

    荀貞知他這是調笑之辭,答道:「有才不在年高。依制:如德配顏淵,二十也可舉為孝廉。都尉昔為洛陽北部尉,威震京師,又為頓丘令,百姓愛之,再為議郎,進獻諍言,乃是人傑,弱冠被舉為孝廉是舉主有識人之明。」

    曹操一笑,笑罷,歎道:「先帝年間,民間有謠,曰:『舉茂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這首民謠說得一點也不錯啊。貞之所講之笑語與這民諺正是異曲同工。……,司馬,貞之,當今之世,因為黨錮,黃鐘廢棄已久,釜瓦雷鳴,好在如今天子已下詔解黨/禁,用不了多久應就能眾正盈朝了。貞之,卿族父六龍先生不已被王公闢為州從事了麼?卿與卿之族兄弟、族侄皆州郡俊傑,來年郡舉孝廉,定有卿或卿兄弟、族侄之名!」

    他兩人說得熱鬧,孫堅有點坐不住。他沒聽懂荀貞的笑語,不知這有何可笑的,不依地說道:「貞之講的這個笑語有何可笑之處?不好笑,不好笑。貞之,你輸了,罰你不得飲酒,再講一個。」

    荀貞委實不擅此調,他這十餘年整天讀的是經書、兵法,哪裡聽過什麼笑話?就算有,也是如前邊講的那個一樣帶點雅意的,從未聽過如曹操、孫堅所講之那般粗俗的。這就是士族和寒門的一個不同。

    沒辦法,他只得苦思冥想,想從前世的記憶裡扒揀一個,卻因隔得太久想不起來,好不容易總算想到了一個,說道:「一戶三餐無食,夫妻枵腹上床。妻嗟歎不已,夫曰:『我今夜要連行三次房,以當三餐。』妻從之。次早起來,頭暈眼花,站腳不住,謂妻曰:『此事妙極,不惟可以當飯,且可當酒』。」這個笑話是他從陳褒那裡聽來的,乃是鄉間窮人彼此打趣的戲謔之語。

    這個笑話讓孫堅大笑了起來。曹操亦是大笑,又把鬍鬚沾到了湯中,他隨手把鬍鬚撈出,用袖子擦乾,指著荀貞案上的酒樽,戲謔地說道:「貞之,你不須以那事當酒,你案上就有酒,快快飲了!」荀貞微笑應是,舉起酒樽,以袖遮嘴,將酒飲下。

    講了幾個笑話,三人各飲下幾杯酒。

    曹操慇勤相勸,酒至半酣。

    堂上燭影搖紅,酒香撲鼻。堂下美女歌舞,賞心悅目。曹操回想起前幾天與波才的激戰,看著坐在他堂上的荀貞、孫堅這兩個俊傑,不覺來了詩興,按案起身,一手搔首,一手插在腰上,時而舉首,時而低頭,來回踱了幾步,得了幾句詩,正要吟誦,瞥見荀貞,驀然想起一件昨天聽來的事情,忙不迭將到了嘴邊的幾句詩嚥下,對荀貞嘿然笑道:「貞之,我聽說你幾年前在卿家的族宴上賦過一首詩,名為《短歌行》?」

    荀貞不聽還好,聽了曹操這句話,登時臉上通紅,只覺得羞臊,非常難為情,勉強點頭說道:「是。」

    「我只聽來了幾句,沒有聽得全篇。今有酒有歌有舞有笑語,有兩位英雄傑士,什麼都不缺了,卻只缺一首好詩,如此良宵歡飲,不可無詩。願聞全篇。」

    荀貞再三推辭不得,只好厚著臉皮又念了一遍:「人生幾何,對酒當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云云。

    他在念誦的時候,曹操就站在堂上,專心傾聽,前邊幾句他已聽過了,從「青青子衿」開始,之後的他沒有聽過,聽到「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他拍手讚歎,說道:「好一個『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卿思賢友若渴。」

    再念誦到「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曹操笑道:「不意卿詩中亦化用此句,正合今宵歡宴。」

    再聽到「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曹操喟然歎息,說道:「觀卿詩而知卿志,卿憂國憂民之情由此可見。」

    堂下的歌舞女樂能被文太守寵愛也都是知詩之人,聽出了這首詩乃是難得一見的佳作,詩中感情深厚沉鬱,敘事、抒情與描景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從詩中似可看到一個憂國憂民、渴求賢友的志士形象,聽得入了迷,不知何時停下了樂器、歌舞,側耳傾聽。堂上悄然,堂外月明。荀貞吟誦至最後一句:「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堂上、堂下盡皆無聲,唯這一句低沉富含彷徨之意的詩在堂上、在眾人的耳中迴旋。

    曹操右手握拳,難以抑制自己被調動起來的情緒,連連擊打左掌,受此詩影響,他轉過身,面向堂外的夜色月光,院中槐樹在春夜的風中沙沙作響,枝葉搖曳。他歎道:「『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念了兩遍,又把全篇品味,急轉回身,急切地對荀貞說道,「貞之,詩中意思似尚未盡?下邊可否還有?請將全篇誦完,以飽操之耳福。」睜大了眼看著荀貞,十分渴求。

    下邊四句,荀貞不敢吟誦,「周公吐脯,天下歸心」,這八個字的意思太大了,他只是個郡兵曹掾,朝中天子也不年幼,不敢自比周公,因此說道:「沒有了。」

    曹操在堂內踱了幾步,搖頭說道:「不對,不對,下邊必然還有!就算現在沒有,將來也要有!不然,詩中意思不盡,不盡。」低頭忖思,沉吟再三,想幫荀貞把此詩補完,想出了幾句,卻因前邊的基調沉鬱真切,自覺想出的這幾句配不上,最終只得頹然放棄,猶有不甘,說道:「便如順水行舟,將至快極處,瀑布已掛船前,行船卻戛然而止。貞之,你這是在折磨我啊。」前邊鋪墊了那麼多,明明結局處該噴薄爆發,卻戛然而止,曹操只覺好似心癢,想撓又撓不到正地方,折磨難耐,卻又無可奈何。

    荀貞心道:「這首詩聽過人的不少,只有曹操覺得詩意未盡,果然不愧是此詩作者。」曹操現今雖還遠非後世的那個奸雄,但脾性/愛好已基本定型,這首詩引起了他極大的共鳴。他歎之再四,對荀貞說道:「我適才請卿念誦此詩前得了幾句詩,本想請卿與司馬評點,今聞卿詩,不敢拿出獻醜了。」喟然歎息,說道,「君英武不凡,家學淵源,又有此等詩才,唉,恨與卿相見太晚。」

    孫堅離席起,帶著酒意,對荀貞說道:「貞之,此詩最好的是前四句!」俯身端起案上的酒樽,一口飲下,把酒樽丟掉,按劍至堂中,吟誦前四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讚了幾聲,復又吟誦,「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再又稱讚,「好句,好句。」也如曹操,只覺衝動難耐,拔出腰間佩劍,說道,「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生當盡歡,死為鬼雄。如此,方可稱大丈夫。我為二君劍舞!」曹操也喜歡這前四句,但他更喜歡的是後邊幾句,如「沉吟至今」、「何枝可依」等。孫堅沒有曹操的文人細膩,因對荀貞的後幾句沒甚觸動,最喜這前四句,一邊反覆吟誦,一邊拔劍起舞。

    燭影堂中,他黑衣大袖,劍舞如光,穿的雖不是戎衣,毫不妨礙他進退矯健,虎虎生風。

    曹操退回案後,與荀貞一併觀看孫堅劍舞,喝彩鼓掌,拍手叫好。

    曹操多才多藝,不止雅擅詩文,而且少好音樂,通曉音律,見孫堅劍舞猛銳,想起了舞陽城南的那一戰,豪氣大發,令堂下女樂拿來樂器。女樂俯身屈膝,捧琴而上,曹操搖手說道:「司馬劍舞慷慨,乃是豪傑,豈可以君子之琴伴之?拿胡笳來。」胡笳來自匈奴,原是在戰陣中的,其音深沉蒼涼,正合孫堅慷慨的劍舞。女樂奉上胡笳,曹操放於嘴邊,仰首吹奏。

    適才女樂琴瑟歌舞,雖非靡靡之音,亦有胭脂氣,此時孫堅矯捷劍舞,曹操吹起胡笳,堂上劍光如雪,笳聲蒼涼,慷慨雄豪,一掃方纔的胭脂溫婉,使荀貞如又置身沙場。這樣的笳聲劍舞遠比剛才的樂舞更適合堂上三人。孫堅睥睨舞劍,曹操仰吹鬍笳。

    飲酒至今,荀貞已半醉,觀他倆一吹鬍笳、一舞劍,燭影月光,劍聲笳音,不禁憶及前世所知之曹操、孫堅的事跡,又想到幾年後就將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借助酒力,慷慨豪氣從他的胸中噴湧而出,受這兩個不拘禮的通脫之人的影響,不再端正地跪坐在榻上,倚案擊膝,隨著樂聲、劍舞,起歌曰:「壯士何慷慨,男兒重橫行。司馬舞劍兮都尉吹笳,聚於今宵兮歡樂極,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少壯幾何兮」

    這首歌是早年他為北部督郵時,許仲、陳褒、程偃等人去他家飲酒,諸人在酒後所歌。荀貞改了幾個字,頗合今宵宴席。

    歌聲中,荀貞想起了那一個夜晚,他親下廚炒菜,程偃、陳褒給他幫手,席上醉酣,文聘舞劍,諸人作歌。往事不可追,逝者已去,而英雄在將來。他放下對程偃的哀思,放聲而歌,相伴曹操的笳聲,孫堅的劍舞。

    今夜良宵,再聚不知何時了,今夜三人歡聚一堂,再過幾年後卻又不知三人會是怎樣的關係?

    是夜盡歡而散。

    曹操帶著醉後的步履不穩,把荀貞和孫堅送出門外,提著荀貞送給他的腒居,又還給荀貞。這是禮節,只有臣見君主才不再還「摯」。曹操握著他倆的人,一手握住荀貞,一手握住孫堅,對他兩人說道:「希望能在不久後能與司馬、貞之再相見於京師。」

    孫堅出行好輕車簡從,他是一個人來的。荀貞帶著原中卿、左伯侯把他送回住處,扶醉歸捨。

    ——

    1,曹操。

    史書中對曹操在黃巾之亂的表現只有一句:「光和末,黃巾起。拜騎都尉,討穎川賊」,接著就是「遷為濟南相」。據此推測,曹操應只參與了平定穎川黃巾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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