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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37 會師(下) 文 / 趙子曰

    正在商議,有一個小吏匆匆忙忙闖入院中,跪伏堂下,高聲說道:「啟稟明府,城外來了一支軍馬。」

    文太守大驚失色。

    堂上諸人多半驚亂失措。

    郡丞費暢顫聲說道:「是、是波才那賊子又回來了麼?」

    郡功曹鍾繇再次展現出了他的膽氣,拽著衣袖奮然起身,獨立於堂上,轉對堂門,問那小吏:「來者是誰可查探清楚?打的是什麼旗號,又是從何方而來?人馬幾何?現離城多遠?」

    那小吏答道:「這支軍馬從北方而來,沒打旗號,離得遠,現尚在穎水北岸,距城約有十七八里,不知是誰,從城頭上遠望過去,只見烏壓壓一片,估計應有兩三千人。」

    從北方而來?現尚在穎水北岸?約有兩三千人?

    鍾繇楞了一下,下意識地去看荀貞。

    這幾天城頭激戰,荀貞表現卓異,臨敵沉穩,與士卒同甘共苦,在士氣不高的情況下,數次赴險出城與黃巾血戰,最終獲得大勝,不但被文太守倚為長城,並且也得到了鍾繇、杜佑、郭俊等大部分郡朝吏員的信賴。因而,在聽到「古怪之事」時,鍾繇會想到徵詢他的意見。

    沒錯,就是「古怪」。

    穎川郡共有十七縣,有的在陽翟西北,如陽城,有的在陽翟東北,如長社,有的在陽翟南邊,如穎陽,唯獨沒有在陽翟北邊的。

    陽翟北邊是穎水,過了穎水四十里即為穎川郡之邊界,再往北便是河南(今洛陽、鄭州、開封一部)了。

    這支軍馬只有兩三千人,顯然不會是黃巾軍,又是從北邊而來,難道是從河南來的?

    郡丞費暢喜道:「莫非是朝廷的援軍到了?」

    鍾繇蹙眉說道:「若是朝廷援軍,又豈會只有兩三千人馬?」

    「那、那,那會不會是河南尹聞我郡遭了賊患,故此特地遣兵來援?」

    費暢此言一出,堂上眾人盡皆愕然,不為別的,只為他的無知。

    鍾繇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開口斥責,但在看了看費暢六百石的官袍印綬後,終究按下了火氣。他大概覺得如果在眾人面前斥責堂堂郡丞的話,會有損朝廷威嚴,勉強解釋說道:「漢家律法:『無詔令,兩千石不得離境,禁出邊界』。我郡中遭賊患,河南定有聞之,然若無天子詔令,河南尹怕亦不敢擅越邊界,遣軍入我郡內,行征伐之事。」

    「若是有天子詔令呢?」

    鍾繇忍無可忍,斥道:「怎麼可能會有天子詔令!」

    河南乃是京畿之地,河南尹的治所就在京師洛陽。除非天子、除非朝廷昏了頭,才會令河南尹出兵援救穎川。

    「那,那,那這支兵馬會是從哪兒來的?」

    鍾繇也拿不準,沉吟不語。

    荀貞心道:「這支軍馬若是從西邊來,倒或許是文謙他們,但如今卻是從北邊來?」

    他亦覺蹊蹺,猜不出這支兵馬的來歷,但不管這支軍馬是從哪裡來的,目前最重要的應是判明敵我,而不是在堂上空議,因站起身來,斂袖說道:「這支兵馬只有兩三千人,料來應非波才賊兵。明府且請安坐堂上,下吏這就去探探他們的來路。」

    「好,好,快去,快去!」

    荀貞離開坐席,恭謹地倒退出堂,在門檻處,復態度恭敬地向端坐主位、正對堂門的文太守揖了一揖,然後退到廊上,穿好鞋,轉過身,振了振衣袖,昂首按刀,大步出府。

    許仲、江禽、劉鄧、高素、程偃、小任諸人一直候在府門外,見他出來,忙牽著馬行至近前,一行人翻身上馬,迎風踏塵,往北城門馳去。

    荀貞深知他「兵曹椽」的職位得來不易,也知文太守對他印象不好,因此為了謹慎起見,為了不給文太守一種「得志就跋扈」的感覺,也為了不給小人們進讒言的把柄,他這些天不論是來太守府議事也好,在城頭巡查也好,身邊最多帶一兩個人隨從,這次之所以把許仲他們都帶來了,本是想給他們請功的,希望能借此機會把他們安插到郡軍裡邊。

    只可惜,一直沒空提起。

    不過這也不要緊,早晚會有機會提的。

    ……

    來到北城,下馬登城。

    城外不遠就是穎水,波光粼粼。這幾天的守城之戰,主戰場在東城牆外,除了最後一天外,北城外幾乎沒有發生什麼戰事,河裡、地上都比較乾淨,不像城東屍橫遍野。

    因為北城外是河,這裡的守軍不多,只有兩個屯,三百多人。

    兩個屯長跟在荀貞左右,遙指對岸,說道:「荀椽,來軍就在那裡。」

    剛才那小吏去太守府報訊的時候,說來軍距城十七八里,這麼一會兒功夫,來的這支軍馬又往前行進了不少,離城大概還有十四五里,在城牆上已可隱約看到他們領頭的將領了。

    「遣人去東、西、南諸面城牆,令諸軍守將立刻把城外的軍民召回,閉城備戰。」

    「諾。」

    說話間,來的這支軍馬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停了片刻後,領頭的那個將領單人獨騎向河邊馳來。不多時,已至河岸。

    荀貞、許仲、江禽等人對視一眼,皆露出喜色。程偃叫道:「是樂文謙!」

    「咦?荀椽,你認識此人麼?」問話的是一個屯長。

    「此人姓樂,名進,字文謙,乃本郡鐵官之主簿是也。……,速速打開城門,迎他入城。」

    來的這人可不正是樂進!

    千等萬盼,總算把樂進等來了!前幾天,他牽掛樂進安危,也曾試圖遣人出城打探,只是沒有能得到任何消息。不意今日樂進會突然出現!

    他歡喜之極,掉頭下城,親自出城相迎。

    走在出城的路上,歡喜過後,幾個疑問浮現他的心頭:「陽城在陽翟的西北邊,樂進卻怎麼從北邊來了?本郡鐵官徒、奴能用者總共也不過一兩千人,於城頭觀他所帶之軍馬,確如那小吏所言,約有兩三千人,這多出來的一千多人,又是從哪裡來的?」

    ……

    穎水上靠近城門的地方本來有橋,在被圍城之前,荀貞把橋給鑿斷了。

    樂進下馬,去掉衣甲,跳入河中,從水中游了過來。

    荀貞、許仲、江禽諸人在河岸迎接。

    二月天氣,河水仍寒。

    待得樂進**地上岸,荀貞不急著問話,先拔出拍髀短刀,割開外衣,撕下了一大塊衣布,親手把他身上的水擦拭乾淨,隨之又解下外衣,披到他的身上,隨後方才握住他的手,親熱地說道:「文謙,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盼你來了啊!」

    荀貞和樂進有段日子沒見了。

    樂進身材短小,本就不胖,此時看去,越發地黑瘦了,髮髻亂糟糟的,看起來風塵僕僕。

    荀貞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適才在太守府裡聞人有報,說河北岸來了一彪兵馬,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是波才的賊兵復來了!萬沒想到,竟是你啊!……,你怎麼跑去北邊了?怎麼沒從陽城方向來?」

    樂進掙開荀貞的手,退了半步,撩起衣襟,拜倒在地,說道:「君被賊兵圍困多日,進心如火焚,奈何三次與賊作戰,都不能破圍,入不了陽翟城,有負君之重托厚望,罪該萬死!」

    「噢?此話怎講?」荀貞把他攙起,笑道,「不要著急,你慢慢說。」

    樂進定了定神,緩緩道來。

    ……

    原來:幾天前,也就是荀貞雪夜攻莊、捕殺波才、波連的次日,鐵官裡的太平道信徒出現了異動,鐵官丞范繩密約三處鐵官裡的道徒小帥去他的住處議事。

    虧得小夏及時獲悉,從安插在他們中間的眼線處得知了此事,當即報與樂進、江鵠。

    樂進當機立斷,夜闖范繩等人議事的堂上,他悍勇無敵,手刃數人,執范繩,命令餘眾棄械投降。

    在暫時控制住了形勢之後,他逼問范繩,獲知了波連被劉鄧所殺的事兒,以及波才在逃走後傳令各縣、鄉信徒立即起事、兵圍陽翟的消息。

    事關重大,他不敢怠慢。早在他就任鐵官主簿時,荀貞就曾暗示過他,若是郡中有事,可行權宜之計。當時他雖應諾,實際上還是有點不太相信郡中會「有事」的,而今事到臨頭,不由他不信了。

    他一邊暗自驚服荀貞的「先見之明」,一邊與江鵠、小夏商議,決定依照荀貞的吩咐,整編鐵官徒為軍,因又闖入鐵官長沈容的住處,請他出面行此事。

    鐵官徒都是囚徒,沒有朝廷的詔令,別說整編他們為軍了,就連放他們出鐵官都是要殺頭的。沈容沒有這個膽子,不肯答應。小夏遂拔出佩刀,以刃威脅。沈容不得已,方才應允。

    連夜把本處鐵官裡的徒、奴、工匠都叫起來,聚於場上。

    樂進、江鵠、小夏在鐵官裡多月,早就把鐵官徒、奴、工匠裡的太平道信徒查知清楚,將之擇出,盡殺之。其間,遭到了太平道信徒的反抗,好在樂進三人在鐵官裡的這幾個月裡招攬到了不少的心腹勇士,在他們的幫助下,沒出什麼亂子。

    之後,編餘者為軍伍。

    再之後,樂進、小夏、江鵠分兵兩路。

    樂進、小夏一路,江鵠押著沈容一路,各帶了一半人馬,分頭前去另外兩處鐵官作坊,一如此前所為,又各自把此前做的事情做了一遍。

    一夜之間,三人把各處鐵官裡的太平道信徒殺了個乾乾淨淨,並將餘者悉數編入軍伍。

    天亮後,兩路人馬在預定地點集合,原本打算直接馳奔陽翟、援助荀貞的,誰曾料想波才的命令已經傳播開來,行未及十里,陽城附近各鄉的太平道信眾已紛紛起事,幾乎每過一亭、每入一鄉,都會碰上成群結隊的起義農人。

    從早上到午時,短短的兩三個時辰中,他們接連與起義的道徒激戰了四五場。——他們這些人都是生面孔,又不認識各鄉的道徒小帥,根本混不過去,不打不行。

    兩千年之後,有位偉人說過一句話:讓敵人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樂進、小夏、江鵠等人雖不知這句話,但就具體感受而言,卻是完全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思,簡直舉步維艱。

    小夏認為:賊兵已起,處處皆敵,我部馬少,多為徒步,像這樣走下去,怕是根本走不到陽翟,就算勉強走到了,估計也剩不下幾個人,壓根幫不上荀君的忙。不如暫且避賊鋒芒,過上一兩日,等這風頭過去了,咱們再繼續前行。

    樂進接受了他的意見,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帶人藏入,躲了兩天。

    兩天後,周圍清淨下來,他們復又上路。

    這一次他們走得倒是挺順當,幾十里地一天一夜就走完了,路上也只碰上了兩三股小規模的起事道徒,一衝就過了。順利地到達陽翟城外,他們這才發現,城外至少已聚集了三四萬人!

    他們總共只有一千多人,大部分且是囚徒。

    樂進軟硬兼施,一面替郡府許下重賞,一面倚靠之前招攬到的那些心腹勇士為骨幹,勉強帶著這些人不散已是不易,更別說驅使他們以少擊眾、破圍入城了。卻是想也別想!萬萬沒有可能。無可奈何,他只得暫退,躲到遠處,觀望戰局。

    接下來的幾天裡,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道徒越來越多,最後達到了七八萬之多。

    城上、城下的攻守激戰他雖看不到,卻也能想像得出。因為擔憂荀貞的安全,他坐立不安,最後想出了一計:陽翟城北是穎水,據探,此處的黃巾士卒最少,他由是決定帶眾繞過穎水北上,再折回南下,選擇此處為突破口,殺入城中。

    ……

    說完這幾天的經歷,樂進慚愧地說道:「賊兵太多,無法就近渡河。進率眾折返西行,直走出了四五十里才算脫離了賊兵的勢力範圍,過河後又回行四五十里,這才到得陽翟城北。一來一回,耽誤住了時間,因而馳援來晚,愧對君之重托,請君責罰。」

    荀貞心說,城外數萬黃巾軍,樂進帶著一千多凶悍的囚徒,不但能使人心不散,而且還能在黃巾附近安然無恙地躲上了好幾天,足見其將才。他嘿然心道:「這要換了是我,萬難做到。」

    他笑道:「文謙何出此言?前幾日賊兵圍城,賊雖眾,我有堅城為倚,似危實安。文謙率眾在外,四野皆敵,既無山河為障,又無城池為倚,進無可進,退無可退,稍有不慎,便是全軍覆滅的下場,才是真的危險!卿不顧凶險,行於數萬賊兵之隙,好比伴於虎狼之側,來回數百里,兩次渡河,只為率眾援我,我感動還不及呢!又何來『責罰』之說呢?」

    他頓了下,接著又說道:「不但沒有責罰,我還要給你請功。別的不說,只說這幾日與賊作戰,郡卒傷亡不小,急需補充,我正為此事犯愁,卿就如神兵天降,可謂雪中送炭。這可是大功一件!走,走,走,我帶你去見府君,也讓府君高興高興。」

    拉著樂進的手,荀貞就要往城裡走,許仲在旁提醒說道:「荀君,河對岸還要文謙帶來的幾千人馬呢。」

    荀貞撫額失笑,停下腳步,笑道:「哎呀,今見文謙平安,把我給高興糊塗了,居然把這事兒都給忘了。……,文謙,小夏、江鵠還在對岸?」

    「是。」

    荀貞吩咐隨他出來的那兩個屯長:「召些民夫,快把浮橋搭起,接對岸的援軍過河。」

    兩個屯長應諾。

    荀貞想了一下,補充說道:「過河後,先別叫他們進城,令他們且在城外稍候,等我報與府君後再說。」

    「是。」

    荀貞攜手樂進,諸人歸城。

    入了城門,走在門洞裡,荀貞想起一事,問道:「文謙,你說你總共只帶了千餘鐵官徒、奴、工匠,對岸為何卻有兩三千人?多出的那些是什麼人?」

    「一部分是陽城至陽翟間,郡西北諸鄉中沿途不願從賊的豪強、壯士。他們仰慕君之威名,故在知曉吾等是奉君令馳援陽翟之後,自願從軍前來。說起來,還真得感謝他們,這些天,我們這些人吃的、用的全是靠他們資助。」

    「噢!」

    荀貞心道:「地主和農夫本就是天然對立的,這些所謂的『豪強』多為當地地主,他們不肯從『賊』並不奇怪。」

    他早前為北部督郵時,巡行郡西北,將郡西北的貪官濁吏、不法豪強收拾得不輕,「荀乳虎」的大名人人皆知,當之無愧的「威震郡北」。陽翟被圍前,他又親率賓客不捕殺波才、波連,估計這件事現在也該傳開了。樂進說「他們仰慕君之威名,自願從軍」,這句話應不是奉承。

    「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是沿路流離失所的良善百姓。」

    「百姓?」

    荀貞微微一怔,對樂進登時刮目相看了,心道:「真沒看出,這樂文謙居然還是一個慈悲心腸的人。」不覺想起了劉備。劉備兵敗,逃命的路上帶了十餘萬百姓隨行,因得仁主之名。

    樂進環顧左右,見左右隨從諸輩皆為荀貞的親近之人,乃答道:「實不瞞君,這些百姓我本是不想帶的。」

    荀貞再又一怔,剛以為樂進是個慈悲心腸的人,不料他卻就說出這句話來,因問道:「既不願帶,為何又帶?」

    樂進壓低聲音,答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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